门开着,我喊了两声,没有回应,便自作主张地走进院子去了。
屋檐下挂着两颗瓦斯灯,仅有的三个柱子上绑着金黄的玉米,累了两米多高,看起来蔚为壮观,我喊着有人没,突然一抹白影从眼前掠过,轻轻落了地,这动静吓了我一跳,几乎失声,一个女孩揭开了帘子,看见我窘迫的样子,掩唇而笑,我这才发现跑过去的竟是只白色的猫,那猫身轻如燕,点地一掠,朝院子外飞了出去。
那女孩穿着学生校服,想必是刚上学归来,看个头身材似乎是高中生,看到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疑惑的神色,我连忙解释说我要回城去,摩托车没油了。
那女孩听明白了,回头朝屋里叫她爸爸,又说院子里有个城里人。
少顷,一个秃顶的中年男子出来了,上身穿着夹克,脚下踏着锃亮的皮鞋,并不似庄稼人,我叫了声大哥,问能否借点汽油给我,我一米八五的大个子,那中年男子一米七,得抬头望我,他说他是一个出租车司机,家里备有汽油,他叫我等一等,去屋子里找了半天,拎着一大罐子汽油出来了。
在门口给摩托车加了油,我便取出一张毛爷爷递给他,他要找我钱,我连忙劝阻了,他便邀我去屋子坐坐,我不愿叨扰,只是先前掩唇失笑的女孩子傻傻地望着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哪个不怀春,我虽然不算帅气,却有一股子潇洒。
看着她的眼睛,使我想起了草原上小伙伴们明亮的大眼睛,备感亲切,加之口渴,便客随主便,去屋里坐了坐。
屋里是北方特有的火炕,炉子里滚着炭,讨了杯滚烫的浓茶喝,那女孩子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我走过去瞧,是高二的课本,看来我所猜不错,确是高中生,她见我过来,对我一笑,眼睛难得的明亮,我上高中的时候,班里几乎全是四只眼,从讲坛上往下看去,玻璃片一教室,我可能打小生活在草原上,视野开阔,所以视力不错,即使个子高被安排在最后,也能看的一清二楚,自离开草原,我就没见过小伙伴们那样明亮的眼睛,后来上大学遇见了她,也确被她明亮若星的眼睛给吸引了。
此刻看见这女孩明亮的眼睛,心中蓦然一动,又想起她来,心底叹了一口气,赞叹这女孩的视力绝佳,女孩子对我皱了皱眉,说虽看得清黑板,但并不怎么听得懂课,愁死了,我哈哈大笑,见她字迹清秀,便说她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定是说笑了,她也不回绝,只是莞尔一笑,又低头写作业了。
这一瞬间我想起自己的高中,那时并无这么多的烦心事,可并不觉得怎么轻松,常常想起草原上一起玩耍的伙伴,无忧无虑地奔驰在草地上,抓大只的鼹鼠,还会碰见蛇,有时跑进它们的领地,便听到小动物们窸窸窣窣到处乱窜的声音,好在整天埋在课本和黑板上的日子过去了,过去的虽回不来,但也没什么可以遗憾的,重来一遍更是不敢想象,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在草原上长大,而非四面钢筋混凝土的冷漠墙壁里。
我坐了会,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主动辞别,驾驶着我的坐骑离开了,我在风里窃笑,摩托车稳定的引擎声便相和着,多了几分安详的诗意。
小道边的玉米地里,茎杆哗啦啦地做响,已是深秋,多了几分凉意。
然而走了好久,我竟然还没走出这条小道,本能地感觉比来时的路长了,又走了好一会儿,还在这条小道上,眼前的玉米地很熟悉,像是又走了一遍。
兴许是玉米地长地都差不多,我劝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地好,但我天生想象力丰富,看过的那些鬼故事都对应起来。才这么想着,突然就看见了一个白衣长发的背影,在不远处的玉米地站着,这一看,突然起了一阵风,阴森森的,像是下雨的前奏。
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揉了揉眼睛,这种鬼故事我虽然看过,但从未经历过,心跳一下子就加速了。
我再看时,那白衣女子依然站在那里,风轻轻吹过,吹起她的长裙。
郊外野地,白衣长发,阴风阵阵。
这是要挂的节奏呀,我尽量不让自己回头去看,只管开车往前走。
可风声悲号,耳朵里全是呜咽的声音,觉得那白衣长发朝自己靠过来了。
“刺拉”一声,似乎衣服被玉米茎杆挂住了。
我回头看,风吹开茎秆,那白衣一双忧郁的大眼睛看了过来,似乎在怪衣服被扯住了。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手也软了,摩托车竟开到玉米地里去了,卡在了沟里,只好弃摩托车往前逃。
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然而你慌什么就来什么,我腿下一软,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脚,仰面栽倒在地上,我顾不上查看,刚爬起却又栽倒,低头去看脚下的东西,惊地我目瞪口呆,居然是刚才我丢弃的摩托车。
此时月明星稀,玉米地敞亮地很,那背影若幽灵,白衣随风飘动,似乎盯上我了。
我强作镇定地拿手抹了一下脸,忽然发现摩托车后视镜里的自己满脸是血,我看看手上的血,一阵眩晕感袭来,跌坐在地上。
我拿出手机,信号依然没有,打不出去电话,难道要死在这里吗?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白衣背影飘在余光里,我连怎么哭都不知道了。
我掏出了打火机。
我不抽烟,却喜欢打火机,自己收藏了好几个,没事就拿出来咯噔咯噔地打火,瞧着好玩,这个火机是苏菲送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倒不是特意送的呃,只是旅游时路过一个小镇的商店,随手买给我的,那时也没什么钱,只想走遍祖国山河,打工和零时节省下来的,也试着逃过火车票,均未得逞。
我捡了一堆玉米杆子,点起火来,为自己壮胆,就当是野外宿营了,小时候和小伙伴们又不是没躺过,周围就便是一群狼也不怕,更何况月亮这么亮,四下里如撒上了一层霜。
鬼不是怕火吗?
我这么想,心里却还是泛着寒气。
我放大了音乐,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也是那段时间心情不怎么好,看着手机里她的照片,胃里又一阵翻腾,恐惧居然转移了,想到我一人一个摩托车,孑然乡野,围着焰火,听着伤心歌,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那白衣在不远处幽幽守着。
我一边大声地唱歌,一边挑着火焰,明亮的月光为我披上圣洁的衣裳,意识一会儿被风吹得无比清醒,一会儿又被火烤的昏昏欲睡。
在这紧张地要死的状态下,我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焰火已经成为灰烬,而摩托车分明就立在一眼可以望到的马路上。
我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想到昨天晚上的梦,只觉这阳光格外的冷,查看四周,分明是下过雨,而我身上竟然是滴水未沾,这不科学,岂有此理!
而我的脸上也没有血。
真见鬼了!
我朝昨晚那白衣影子的地方找去,越是靠近,越是忐忑,耳朵里全是“砰砰砰”的心跳声,拨开玉米茎秆,地上居然还有脚印,是女孩子的尺码。
我这人虽然不迷信,但我还是怕沾惹上不好的东西,倒吸一口冷气,朝四面拜了拜,“仙女姑娘,你放我一码,我回去后一定好好做人,好好珍惜生命,好好爱护小动物。”
我说完,忽然就听到一个女孩子的笑声,我朝四周打量,却什么也没有。
我一刻不愿停留,一步步恭敬地退了回来,上了公路,跨上摩托车,加速离开了是非之地。
我骑到出租公寓楼下时,公告版上贴着我的欠租通知,我的名字格外的醒目,要不我也不会停下来特意看一眼,我并不气愤,只是难过,这里马上就不是我的窝了。
在楼道拐角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女孩子,我连忙说抱歉,捡起包还给她,然而抬眼的瞬间我愣住了,阳光仿佛突然温柔了些许,眼前的面庞竟有几分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看了半天,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抱歉,那女子莞尔一笑,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惊地我心里一阵发慌,我目送着那穿着白色镂空长裙、长发披肩的女子远去,看着她窈窕身姿,我忽然想起昨夜的梦。
昨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白衣女子从玉米地里走了出来,她不伸手拨玉米茎秆,玉米茎秆竟主动让出一条路来,她走到我面前,蹲下来,裙裾落在我的眼上,我能看到她白皙的双腿,我没见过那么完美的腿,美地让我生不起一点邪念,她伸手摸我的脸,纤细绵软,冰凉浸骨,却很舒服。
她脸上梨花带雨,凄美地让我想去吻她眼角的泪水。
“救我,救我。”
不管是不是幻觉,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总该感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