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映雪一展身形,跳下屋脊。当他来到巷尾时,那女子早已不在,只见到一段淡淡的影子,在街角一闪,便进到了黑暗的巷中。
安静的巷中,不曾传出一丝脚步之声。
好快的身法,好俊的轻功。
楚映雪的轻功却也不差,只可惜,他与那女子相差有七八丈,更皆那女子不走大陆,偏走小巷。怎奈小巷错综复杂,曲折蜿蜒,实在难以完全的展开身形。这七八丈的距离,终究难以在瞬时之间缩小。幸而也在渐渐的拉近。
那女子的轻功,终究有些不如楚映雪。她也非常的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才专走这样的小巷,即便她的轻功不如楚映雪,一时之间,楚映雪也难以追得上她。
真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幸好,她没有自大的毛病。
又大概追了一炷香的时间。
楚映雪已经能够见到她的背影了,只消半柱香的时间,楚映雪定然能够将她追上。
那女子不曾回过头,但也知道楚映雪已在她不远的身后。她虽然不曾回过头,却也知道她与楚映雪此时的距离,定然不会超过四丈。
这区区四丈的距离,虽然不短,但是却很容易将她追上。
只因,此时的路实在太直,少了许许多多的曲折与转角。
但是,她的面上不曾露出一丝担忧的神情,依旧在楚映雪的面前跳跃着。
眼看楚映雪即将将她追上,怎奈那女子一跃而起,一翻身,已跃入一高墙之内。
待楚映雪跃入那高墙,只见一片桃树。
那些桃树,排列的很有规则,显是有人刻意如此栽种。
楚映雪,仿佛一只飞燕,脚尖在地上轻轻的一点,已经跃上树梢。
环视良久,不见一枝桃枝晃动,亦不见有一丝一毫异动。
猛然间,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丝轻微的沙沙声,循声望去,却也见不到一丝异样。本欲越过去,却见那枝叶摇晃,显然,那树下有人。
再一瞧,只见一条红影闪出,再一转眼,已越过另一边的高墙。
见到那抹红影,楚映雪不禁一怔。幸好,他很快便认出了那一条红影。
脚尖在枝头一点,枝头微弯。他如一团棉絮,被那枝头高高的弹起,被风一吹,已经吹过了那高墙。
只可惜,他见到眼前的一幕时,整个人完全的怔住了。只因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红衣的女子了。只因,身着红衣的女子并不只有她一人。此时,他至少已经瞧到了三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而且她们的背影,与那个女子的背影几乎一模一样,很难分辨的出。
楚映雪的头大了——一个头两个大。不禁苦苦一笑,飞也似的逃去。
楚映雪不得不逃,若是逃得慢一些,只怕他定然会被那三个笑得如花朵般的女孩子团团围住,再想走,必然是一件难事。世上,又有哪个男子能够逃得出那样的女子的温柔与怀抱呢?
楚映雪逃的实在太快,不然定会瞧到一张笑得弯下腰的俏脸。
再入桃园,这才发现,在一株桃树下放着一件粗布衣衫。
瞧见那件衣衫,楚映雪怎么能够不将它取过瞧一瞧呢?
这一取不要紧,要紧的是那衣服之下放在一只匣子,而那匣子的一边牵着一条线,线的那一头,刚巧包在那衣衫之内。楚映雪这一取一提,刚巧将衣衫中包着的线用力的提起;这一提不要紧,却将线的另一头用力的一扯。这一扯,却将那匣子中的机关牵动了。
只听一身脆响,匣中猛然暴射出一片银光,向着四面八方飞射。
不得不说,楚映雪最近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当他将那衣服提起的一瞬间,就发现了那一条线。那时,将那衣服放下已然不及,所以,他并没有将衣衫放下,而是用力的在地上一点,右手在枝头一荡,人已落在了桃树之后。
还未落下,耳边便响起了一阵突突声——那是银针钉入树木之中的声音。
待声音完全的静下来,楚映雪才从树后转出来。
忍不住将那个匣子拾起,却见到匣子的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书着一行字:衣衫已破,留下针线,还望公子能够补上一补,日后,小女子定然来取。
望着那一行字,又瞧了瞧手中的那只巧妙的匣子,楚映雪不禁苦苦一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当他再回到那面摊时,已不见被他制住的那八人,亦不见方才的那些卤蛋豆干、打碎的碗、还有散落一地的面条,甚至是面汤的痕迹,也见不到分毫。
而打扫桌椅,收拾碗筷的,并不是他人,而是一位老妇。
那老妇,楚映雪并不陌生,至少在不久之前。他还见到过。只是,那时见到的“她”,并不是此时眼前的她。
她身上的那一身衣衫,与此时楚映雪手中拿着的衣衫,不差分毫。就连,衣衫上面的洞的位置,也是一模一样,甚至连衣衫之上的污痕的位置、大小也是一模一样。
楚映雪不禁长声一叹,苦苦一笑。
老妇人闻得身后人声,将手中的动作停下,缓缓回过身,转过头,便见到身后的楚映雪。
有些昏花的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瞧着楚映雪,眉头不禁微微一皱,只因她很少见到过这样笑容,每一个来这里的人,仿佛都不曾带过笑容。偶尔有一两个,也是满身酒气,分不清他面上的是笑,还是痛苦。
老妇人只觉此人曾见过,却不知在何时见过。不觉,又细细打量一番,却也寻不到一点痕迹,不禁摇了摇头,望着楚映雪浅浅的笑了笑,道“真不巧,已经没有面条了,若是你肚子饿,还剩下几个卤蛋,还有些豆干。”
瞧着老妇人面上的神情,楚映雪面上的苦笑已然变成了微笑——满是感激的笑。缓缓道“多谢。”
就在老妇人忙着帮他装卤蛋的时候,楚映雪本不想问,却还是将心中的言语问了出来“婆婆一直都在这里,不曾离开过吗?”
“我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那老妇人的面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痛苦,但是她的言语却满是沧桑与无奈,“我已是一个老人,老的几乎连路也走不了的老人。这样的一个老人,又能去哪里?哪里想要这样的一个老人?”
老人的这一句言语,楚映雪却不知该如何接,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幸好,那老人已将卤蛋与豆干包好,在交给他的那一刻,缓缓的笑道“哪里也不如这里,至少这里还有一群人想着我,念着我,更何况他们也需要我。若是我离去,他们只怕会十分的伤心难过。”
天下何处是归处?
只有那个有人念着你想着你,希望你在的那个地方,才是归处。
楚映雪接过卤蛋与豆干,将它们收在怀中。从怀中摸出几枚铜板,轻轻的放在老妇的手中。望着那一张满是皱纹,却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一张脸,轻轻的笑了笑,缓缓的走入黑暗之中。再一转眼,已经瞧不见他的背影了。
冷冷的秋风吹过,将树上的残叶刮得瑟瑟作响,亦将老妇人身上的衣衫刮得瑟瑟作响,却不见老妇人的面上有一丝一毫的痛苦,或是一丝一毫的难受。
她已习惯,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夜,这样的风。
一旦习惯了,也就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或许还有影响,只不过,她已经忘记了。
公孙大娘,确实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楚映雪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就在这里,只不过楚映雪那时根本就看不到她。她的人在面案下的柜子里,楚映雪又怎么能够看得到她?
那个柜子,本是放碗的地方,空间虽然不大,但却足以将她放进去。她并不是自己躺进去的,而是被人迷昏了放进去的。
世上,几乎没有一个人愿意将自己关在那样的地方。
楚映雪刚刚追出去不久,便又来了三个人,三个黑巾裹面的人。
那三人,来到这里,不曾有丝毫的犹豫,一人将那些人的穴道解开,两人收拾乱七八糟的东西。
待完全的整理干净,带着那八人,跳入黑暗之中。
临走时,不忘将公孙大娘取出,将她放在一张桌上,令她趴伏在桌上,从怀中取出一物,置在他的鼻尖,让她嗅了一嗅。
公孙大娘走了,走在了风中。艰难地推着她的那样一辆车。慢慢的走着,慢慢的前进着。车子轮子摩擦的声音。将风声盖了过去,就连吹在树叶之上沙沙声也听不清,只有轮子的吱呀声······
亦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已完全的响在了黑暗之中,再仔细一听,却也听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