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底十分宽阔，一条更深的空洞出现在斜下方，像是一条人工挖出的通道，必须猫着腰才能进入。即使穿着瓦拉姆的专业装，洞里积年不见阳光积攒的阴森寒冷还是让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洞壁上渗出的水珠在脚下形成一个小水潭，哗哗朝洞的深处流去。瓦拉姆也顺着绳索爬下来，二人打着手电，蹚着水走进那条坑道。
坑道越来越难走，左转右绕，两旁出现了不少岔路，但都很短，两人不得不分头探路，不至于丢失主干道。滴水的声音被岩洞放大，一下一下敲击着他们的耳膜，此外，还有一种来历不明的声音从更深的地方传出来，像是什么野兽受到威胁时发出的低吟，听上去阴森可怕。
“这山洞或许很深？不知是否可以预先探明它的深度。”斯季瓦轻声说。
“不能，如果你不走完它的全程的话。我们有一个山魔的故事。他的山洞穿过整条山脉。他使用魔法，把人变成石头。”走在前面的瓦拉姆回头说。他的脸色变得难看，是因为恐惧，还是地下的寒气？
“拥有七个恶魔的楚什波格？”那是娜杰日达书里的故事，那对情人之间传递的故事。罗利跑进了山洞寻找阿拉，他必须战胜藏在最深的那个洞里的神兽。那神兽拥有七个恶魔守卫，只有征服它们，才能走近恶魔待的山洞里面。罗利最后战胜了为阿拉施了魔法的楚什波格，救出了阿拉。
他希望这就是罗利的山洞，那么，恶魔在哪里？他把阿拉藏在什么地方？
“您也知道这个故事？”
“听民间传说家讲过。”斯季瓦说。
“我相信当初开山的人也依从了这个迷信。先在山上开凿七个无关的岩洞，为了避邪。”
“就是说，它们并没有实际意义？”
“也许您弄错了，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工程通道。我有种不祥的感觉。”
“我们马上就要到达洞底了。”斯季瓦坚持说。
他们脚下出现一片稀松的碎石，手电光下，白色的碎片闪着幽幽的光亮，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一小堆动物的骸骨。
“这是先人留下的。我从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洞穴，雕凿的痕迹好像已经完全风化，几乎看不出来是一个人工洞。”瓦拉姆用内行的腔调说，“而且不像是五十年内有人来过的样子。”
他们分头查看主干两侧出现的侧开洞口，它们都很浅，相互差别不大，像是穴居人的家庭单元。这是阿拉和罗利到过的洞穴吗？到底是哪些人类在这里居住停留过？最后，两人终于发现了类似岩画的东西，一开始，是用不同颜色的石灰画在洞壁上的线条，后来出现了更多的笔道，更多有意义的图画，一会儿是列队的人形，一会儿又是几匹野马，头颈后飘散着红色的鬃毛，还有头上顶着树枝奔跑的动物，是野鹿和羚羊，除了图画，还能辨认出一些抽象的圈圈叉叉，像是古老的文字。
“也许考古学家会喜欢这个发现的。”斯季瓦说。
“所用的颜料并不是卡格拉山岩画的材料。”瓦拉姆说，他是内行，一看就知道这些岩画是现代人的涂鸦。
“那您也就不必动用您的岩石切片机了。”
“如果真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们怎么处置？”瓦拉姆漫不经心地问，现在他走在了后面。
“归公。它们应该是历史证据吧。”斯季瓦说。
“也许这里有我先人埋藏的东西，那可不是什么公有财产。”
“当然，还要看我们能找到什么。”
终于走到了洞底，侧面的空洞没有了，主干本身也变得十分狭窄，几乎只能容下一人回身。空气有一种陈腐发霉的味道，长长的通道并没有将足够的氧气置换到这儿，让人觉得胸闷气短。
只能往回走了。瓦拉姆走在前面，脚步很快，这态度已经说明这里根本就是一个毫无价值的洞穴。问题清楚了，整个山洞也许是经过几代采矿人或猎人在原有自然洞穴中探挖而成的，近代已经被人遗忘。
斯季瓦跟在后面，希望在折返时再查看一下尽头的洞壁和最后那几个侧洞，仔细比对一下。最深部分的洞壁上已经看不见任何符号。
“看，这是什么！”斯季瓦指着一片平整的洞壁叫道。一条规整的裂缝让他觉得异样。
瓦拉姆已经走出了很远，有些无奈地折回头，用手电对着洞壁仔细观察起来。
“不错，的确不一般，简直像石头自己砌成的一堵墙，”瓦拉姆的兴趣被提了起来，“是石头填埋，用了洞里的泥浆，时间久了，石头全部封固在了一起，甚至比原来的结构还坚固。”
“希望里面有个秘密洞穴，我们必须打开它。您的镐头够结实吧？”
“不，那不行，看来我们只能来硬的了！”
“必须控制好火药的量和方向。”斯季瓦提醒说。
“请放心，专家会搞定的。”
瓦拉姆很快安好炸药，他们后撤了几十米，躲进主干的一个转弯处。
虽然他们隐蔽得很好，但爆炸冲击波还是把两个人掀倒在地，洞壁上落下的碎石和烟尘让他们不辨方向，更无法呼吸。他们足足等了十几分钟，烟尘才渐渐落定。爆炸在主坑道里造成塌方，洞壁上的目标却只炸开了一个角。
“果然是一个填塞起来的洞口！”瓦拉姆点燃火把，放到洞口，一股涌出洞口的热气瞬间将火把吹熄。
“我们还不能进去。”瓦拉姆挺直身子说，“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洞，里面没有多少氧气，贸然进入的话，就会永远留在里头了。”
两人用行军镐将洞口再扩大些。好在这道石头墙壁并不坚硬，很快洞口就被凿通。
瓦拉姆又用火把试了一次，最后才试探着迈进洞口。幽暗的石洞被火把照得通亮。封闭在这个空间里的到底是哪个年代的空气？一种刺鼻的陈腐气味让他们屏住了呼吸，那像是动物尸体、陈腐的皮具和发霉旧书的混合味道。
这个洞是平开的，并不深，但里面足够容得下好几个人的身量，进得洞来，他们反倒能站直身体。这个洞有些特别，洞壁的痕迹与干道不同，像是用现代工具挖出来的--它的冠状的顶部满是石凿的痕迹，好像有人在这里寻找过矿藏。两人用小铲撬起垮塌下来的石块和尘土。很快，浮土下面露出了一块木板。瓦拉姆三下五除二取下木板，一个小小的木箱露了出来。
“找到了！”瓦拉姆惊呼一声，用手掸去上面的浮土，盒子上的精致的图案显示了出来。借着手电光，凭借那精美的图案反射出的光芒，它的年代就一目了然了--这是几个世纪前工匠的手艺。盒盖子是用一个精巧的铜锁锁着，但那锁子上面已经遍布着厚厚的绿色铜锈。瓦拉姆慌忙用手挖出小箱子，箱子四十公分见方，二十多公分厚，一望便知是一个珍宝盒。
“等一等，我们得好好勘察一下现场，不要急于打开它。”斯季瓦说。
“您到底到这儿来找什么，找到怎么办，那是您的事情。但如果我参与了找宝，您就休想单独占有它们，否则谁也别想得到！”瓦拉姆不理会地说，急急地抱紧箱子，用扳手朝那个锁饰用力一撬，小锁头便飞了出去。
“嘿！”瓦拉姆侧身躲闪着，小心地打开箱盖。箱子里并未藏有任何暗器，既没有味道，也没有烟雾，露出大半箱稻草。瓦拉姆得意地一笑，“我希望是整整一箱珍宝！”他急不可耐地把手往稻草里探去，拿出一个小布包，展开包裹后，他们看见了一个金光耀眼的东西--一个镶满红色宝石的金十字架。
“瓦西里·卡尔莫维奇，我亲爱的叔叔！谢谢您！谢谢您的宝贝！瓦拉姆狂热地对着十字架亲吻着，另一只手继续在箱子里翻找着，发出得意的叹息。
这是扎蒙尼德藏下的东西吗？这财宝到底属于谁？他的家庭并非富有，显然也无任何途径获得这些古董，也许是代为隐藏，受命他人？
斯季瓦伸手向箱子底部摸去，最后抽出一块木板。又是一件稀罕的宝贝，一幅圣像画。
瓦拉姆慨叹一声。他急急地把箱子整个倒过来，就着手电仔细翻找。除了稻草，小箱子里再没任何东西。
“这些东西我们无权确定归属，这还需要认真甄别，也许它们自有主人。”斯季瓦拉了一把瓦拉姆，认真地说。
“你说什么？”
“我们已经说过了，我们找到的东西并不属于某个人，无论是谁找到它。”
瓦拉姆不屑地哼了一声，把金十字架塞进了防雨服里面的口袋，然后有把圣像小心地掖进去。他站直身子，一只大手搭在腰间佩带的砍刀手柄上。
“我们可是有言在先！”他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斯季瓦。
“但它们首先是一系列罪行的证据！”斯季瓦说。
“我出猎从不空手而归。”瓦拉姆哼了一声，“大山有大山的规矩，这里需要听从的不是您那些废话！”他恶狠狠地说，回手往背后口袋里掏着。
“要找这个吗？”斯季瓦用枪指着他。
瓦拉姆一愣，猛然往后踉跄了两步，他弄不清自己带上的暗器怎么到了斯季瓦的手里。
斯季瓦的枪口对准瓦拉姆的前胸：“除非您愿意永远留在这儿。等五十年，一百年。当您的尸骨被开掘的时候，肯定是一个考古发现，需要用碳十四验证您的年龄……喜欢这个未来吗？像您这样高深的收藏家，恐怕最好的死，就是死在最心爱的藏品手里吧？让它把子弹射进您的心脏，一定好受，您想体验一下吗？”斯季瓦扬了一下枪口，打开它的保险。“放心，我是个称职的射手，百发百中，绝不会让您失望。”
瓦拉姆放下背囊，向上举起两手：
“好，好的，听从您的安排，您说怎么办吧！”
“这些东西不属于任何人，包括我们继续挖掘的任何东西。”斯季瓦说，“您的报酬另算！”
“同意。但总不能把它们留在这儿，”瓦拉姆让步说，“这些东西，一见潮气就会立刻腐蚀掉的。”
斯季瓦想了想，“我们先拿上它们，连同这个盒子。”
“好吧，听您的，我走前面。”
“等一等，我还要看看这儿，”斯季瓦叫住瓦拉姆，指了指洞壁说：“为什么把这些宝贵的东西藏在这儿？一定有什么别的理由。”
他们仔细查看着规则的凿痕，最后，目光被最底部的一块石头吸引住了。
瓦拉姆用手电仔细查看着这块石头，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石头在微弱的光线下熠熠闪光。
“老天爷！我的先人哪！您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这一切……”瓦拉姆激动地抚摸着那块石头，声音发颤。
“这是金矿？”斯季瓦问。
“一块含金巨石！”瓦拉姆不住点头。他掏出背包里的小镐轻轻刨了几下，石渣飞舞，但整个石块毫无所动。
瓦拉姆收住手，“不，我们不能这么蛮干，应该有计划，最好把这儿重新勘探一遍……走，我们回去，我那儿有最得手的工具。”
“我先得感谢您的协助，瓦拉姆·尼古拉耶维奇。”斯季瓦说。
“还有什么吩咐？”瓦拉姆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们还得继续找下一个洞口。”斯季瓦紧握着手里的枪，“我还没有到达真正的目标。”
“难道这里还有宝藏？”瓦拉姆惊奇地咧开嘴巴。
“不清楚，但我们必须继续。五十年这里一定是另一番景象。我相信我要找的东西就在不远的地方。”
“那我也必须先回去取我的工具。”瓦拉姆急切地说，“那些原石可不归您的国家。”
“放心，我不会让您白忙的。”斯季瓦的枪口指了指瓦拉姆鼓起的背囊，“属于您的东西会归您，但条件是必须协助我先完成整个勘探。”
“好吧，我们一言为定？”
“君子之言，一言为定！下一个洞口在哪儿？”
“应该就是‘山神的腰带’。”斯季瓦默想着，“经纬度只差几秒，我分析，就在下面废弃铁轨的平行辅路上。瓦西里·卡尔莫维奇已经用他的皮带告诉您了。”
瓦拉姆吃惊地看着斯季瓦。
“我们这就上去。”他转身往回走。斯季瓦带着那只空箱子跟在后面。两个人摸黑在隧道里爬行着，很快找到了入口。一小片阳光照射在井壁上，好似一枚小小的银币，岩石上的水滴像一串银珠垂落下来，在那堆尖利的乱石上滴答作响。那条绳子还悬在那里，瓦拉姆使劲拉了一下，然后熟练地固定好腰间的滑锁。
“我先上去，您跟着，到时候我拉您起来，就没有那么费力了。”
十几分钟后，瓦拉姆爬上了洞顶，圆洞上的天空又露了出来，绳索又放了下来，瓦拉姆弄好安全腰带，抓住它一下下往上爬去。尼龙绳绷得紧紧的，硬得像一条钢锉。升洞比向下更难，但攀援绳每隔一米就结有一个疙瘩，攀爬者只要抓好它。攀爬会并不费力。斯季瓦爬了一会儿，还没有到达更安全的狭窄部分。这时，他拉起下面多出来的绳头，把它的末梢系在洞壁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以防万一。
井口上的瓦拉姆并没有拉动绳子。
也许他已经先跑掉了？
斯季瓦加快速度向上爬，他很快掌握了动作的转换节奏，一转眼爬到过了一半，就差几米就到狭口了，从这儿已经可以听到井口刮过的风声。
风声里还夹杂着一种奇怪的、有节奏的声音。不，他不单是听到，那紧绷的绳索也在传递过来的一种轻微的，有节奏的震动。
他警觉地抓紧绳索，抬头向上看，但什么也看不到，除了井口边的绳索剧烈的颤动。
“嗨，瓦拉姆，住手！”斯季瓦朝上面大喊。
上面没有回答。刀割的声音变得更急更快。
斯季瓦使劲往上爬了几十公分，就着惯性去伸手抓岩壁，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一只脚刚刚碰上一块凸起的石头，还来不及转移重心，只听上面砰的一声，他觉得自己的身子猛地顿了一下，拴在背后的空箱子掉了下去，在井底发出碎裂的声音，接着发生的一切仅仅不过两三秒钟：他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快速下坠，头被狠狠撞了一下，顿时眼冒金星。绳子从他的腰带间蹿出去，同时疯狂地抽打着他，但它突然卡壳，缠住了他的一条腿上，带着他狂转着，直到最后猛地一顿，让他顿时觉得自己已经散了架，疼得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他没有坠井而死，他像一只吊在蛛丝上的猎物一样，悬停在井的正中。
他拴在尖石头上的那段绳头，现在倒牵着他，成了他的一根救命索。
如果承担他整个重量的石头有丝毫松动，或者上面落下一块石头砸中他，他无疑会坠入井底，摔死在尖利的石堆中。
向上望去，那个小小的天空里没有瓦拉姆的影子，更没有放下来的新绞索。斯季瓦忍住头骨上钻心的疼痛，把卡在身上的那段切断的绳头跟腰带系紧，解开缠绕在腿上的绳索，身体使劲朝洞壁荡过去。他抓住了洞壁上的一块石头，立刻把体重分担给它，以减少最后那段救命索的负荷，也为躲避上面掉落的石头，他必须贴近岩壁，像壁虎那样一点一点攀爬上去。
洞孔不见人影。斯季瓦推断上面的瓦拉姆无法看清竖井里的情况，不能确认他是死是活，这必然让他使出更为凶残的手段。果然，有石头从上面落下来，一块、两块，它们撞上岩壁又带下一块块碎石。瓦拉姆要让他死无完尸。斯季瓦紧贴岩壁，两手紧抠岩石的缝隙，不让自己掉下去。下落的石块像子弹一样嗖嗖掠过斯季瓦的耳边。
不知是瓦拉姆急于逃走，还是手边能扔的石头都已扔了下来，就在斯季瓦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上面消停了下来，竖井内突然变暗，瓦拉姆在封闭洞口了。
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斯季瓦眼前一片漆黑。
局面实在不利，岩壁的角度超过了九十度，斯季瓦只能摸索着向上攀爬，他的十指已经疼得接近麻木，沾满发黏的血，膝盖和踝骨部位也磨破流血。十几分钟的苦熬，他爬到了那个有利的临界点：竖井开始收窄，他的脚能蹬到井壁了。
突然，他听到上面的动静--声音不大，像一只中枪的大鸟在扑扇着翅膀挣扎。这声音只持续了几秒钟就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风刮过洞口的细微响声。
斯季瓦拼尽最后的气力，爬上最后几米，靠四肢撑着洞壁，用头和肩膀顶开井口压着的大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