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玄音请我到斜对面的小茶铺,要了一壶茶,深深地感叹了一通为人师的不易与满足。
原来余玄音生在这镇上,长在这镇上。算是书香门第,家里在青林开了几间书屋,几代人也都在大户人家做西席。余玄音收的徒弟是孟府的少爷,因少爷心性要强,胆子又大,爱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搅得青林人见人躲,便被孟老爷子送来这乡下别院,自然西席也一并送来了。这几日孟老爷子生辰,孟家少爷回去祝寿了,余玄音也落个清闲,买买菜,自己开个小灶。
啧啧!这少爷被送来乡下,定也不会一时就变得安生,那些个流氓,怕也没少吃苦,刚才可是瞄到他们腿抖得厉害。
当然,余玄音也是护短的,我才刚刚问一句孟家少爷不听管的么,人家西席就抿了嘴。我赶紧转移话题,跟后面也编排了几句我那两学生的不听话,顺便就打听起了外面的事情。
不过很快我就失望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完全就是用来形容余玄音的!除了孟家少爷的学业,这西席的心思就放在自家书屋上了。同我讲了老长一段的买进版权,折扣销售,捆绑出售等等。又介绍了达官贵人爱收集哪些人的字画,著作,甚至还讨论起了现在广大读书人除了读圣贤书,爱看哪些故事传记。
我一边听一边揉额头,金鱼君的行书当真值得收藏?那为什么我们卖兔子,而不直接卖字呢?!
“阿书,今日相谈甚欢,没想到这里还有你这样有学识的姑娘,你怕不是本地人吧?”余玄音长篇大论一结束,就绕回来打听我了。
“我本是京城人士,前些日子到这里游玩,不小心与哥哥走散,便留在此处。”
“啊?可寻到你兄长了?”
“实不相瞒,我们遭遇了歹人,我失足落下山来,幸遇余家村大哥相救,可是哥哥却至今生死不知!”焦虑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个人说上来半句,不免心有戚戚然,连声音都哽噎了。
“这样吧,后天阿峥就回来了,到时我帮你向他打听打听,附近可有落难的外地人。”余玄音急个神色,却也不懂如何安慰人,只能给我添些茶水。
“那我怎么寻你呢?”
“到孟府报我名字即可!下人不会为难你的。”
这时早生嫂终于选好了布,一脸满足地出得店铺,我便同余玄音道了别,与早生嫂进了隔壁裁做衣裳的店铺,量了尺寸,约定后天来取。
这两日有个盼头,觉就睡得安稳了,最大的烦恼就是钱,去京城,就算我用两只脚走,可也要吃喝穿住啊!愁死个人了!
将怀里的玉佩拿出来摸了无数次,又无数次地塞回去,现在当了肯定是不再危险,可这带着我体温,维系我那么多牵挂的东西,越来越不舍了,其实,留在身边的,这便是唯一的。
到了取衣的日子,好不容易说服早生嫂,鸡窝要扫,猪窝要铲。又交代了两孩子把新教的诗背熟,才自己一个人出得门。走到镇上,取了衣服,就直接奔向孟府。
门口的家丁听说要找余玄音,一脸的不信,但还是进去问了,出来后客客气气地将我带进去,但是那脸色甚是奇怪。
主院门里植了一排青竹,似乎有人在练剑,依稀能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来不及细看,随家丁进了相连的偏院,不再是单单一排青竹,而是四周不挡了门的地方全是葱翠的竹子,余玄音就坐在竹林中的石凳上,手捧书卷,抬起头对我微微一笑。
“阿书来了,上茶!”
家丁看了我一眼,老大不爽地出去了,旁边立刻走来灵巧的丫鬟,茶水上的很细致,甚至放了糕点,但是瞄我的眼神,还是让我发毛。
莫不是,这余玄音我是碰不得的?好吧,我邪恶了!喝口茶水,洗洗肠道。
“玄音,你说的阿峥可回来了?”
“回来了,再过半个时辰就会过来,我已经和他说过你的事情了,别担心!”
“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阿书,你可读过这本书?”
说完将手上的书卷递过来,我刚伸手去接,斜刺里突然伸进一只手,直接抢了过去。
“什么书?怎么不带我看?!”
呃?一手持剑,一手握卷的少年站到我和余玄音中间,那望过来的眼神,冷冰冰的。不过少年发丝微乱,额头的汗还粘了一缕发丝,没有系腰带,白色的衣衫敞开了一半,露出左边锁骨和胸口,尤其是喘气时,胸口的汗珠慢慢滑下,好生涟漪!
我咳了一声,将视线转到余玄音身上,西席好脾气地将少年的衣襟拉了上去,也咳了一声,转头望向我,只是一直平淡的脸上多了些无奈。
“这是阿峥,我的弟子!”继而又对少年介绍,“这就是我昨晚说的阿书!”
“这方圆百里连只落难的狗都没有,更别说人了!你哥哥定也无事,你可以走了!”少年冷冷说完,就将书卷塞回余玄音的手里,“今天就教这本书!”
这孟家的少爷脾气怪大的哈,这撒完了,可不代表我要买账,坐下来,端起石桌上的茶盏,走累了,先歇会。
“平日里教你背一句诗,你都要和我磨蹭一天,这本书有三十篇记,二十篇传,你今天真的要学?”
余玄音接过书,直接扔在桌上,也坐下来喝茶。
“怎么?你怕我学不来?”
“不是我怕,是你要肯学才行!”
“你怎么还不走!”少年不接话了,话题直接跳到我身上,顺带将剑指向我。
“阿峥,不得无礼!”
余玄音拉住少年的手,奈何少年一挣,差点没坐稳。
“你是我师父什么人?孟府不欢迎你!”
“我和玄音是前日结识的朋友,我来这里,是有些事情与你师父相商。”我尽量说得语气平淡,虽是差不多的年纪,但是要是站对了地方,我比你还嚣张呢!孟府算什么?老娘以前可没听过!
“我说了,最近这一带没有任何落难的人,你哥哥怕是回京了,你可以回家去找!”
“不会的,我哥哥找不到我会着急的,假如回去了,也会让三皇子发榜文寻我的,一定是你搞错了!”
“三皇子?”
“嗯!哥哥和三皇子是最好的朋友!”
“三皇子怕是顾不上你兄妹的事了,听说金北的六公主意外身亡,三皇子悲伤过度,一病不起,现在还躺在皇宫里呢!”
少年,虽然你的嘴角带着不屑,态度很是傲慢,与我非常不善,但是我统统原谅你了,没有比金鱼君还活着更让人满意的答案了。
“没关系,三皇子好了,就会找我的!”
“你这女子还真蠢!三皇子已经求皇上列兵泽西边境了,眼看着要打仗了,只怕更顾不到你!”
呀!怎么这么闹腾的?!我一个人大活人生生被你们说死了的,都没跳脚,你们这是有多大的怨念啊!
“玄音,你能收留我吗?我能帮忙誊书,记账,写书都成。”
闻言,余玄音甚是愉快地笑了,点点头。可是少年噌的一下,脸气得通红,一剑挑翻桌上的茶盏。
“不行!这孟府我说了算!”
“阿书,你就到我的书斋帮忙,可好?”
“好……”
我这话音还没落,少年又挑翻了茶壶。
“好!好的很!都要和我做对!”言罢,直接走了出去。
望着院门,我拿起那本书卷,慢条斯理地翻了起来,少年,跟我斗,你还太嫩了!
“你这弟子是性情中人啊!”不就是一本诸国历代名士的传记么,这也能较上劲?!
“哎!是被老太爷宠坏了,六年前我进了孟府开始教授他学业,在这之前已经被他气走了五个西席。”
“看来是你脾气好,六年都没气到!”
“也不是!阿峥是个好孩子,就是……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唤来丫鬟重新上茶水,然后只顾低头品茶了。
看来是有各种辛酸了,这故事我不爱听,也就不缠着问了。最近胃口还不错,不想吃酸也不想吃苦的。
“玄音,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
“可曾成家?”
“呃……”终于抬起头,木讷地看我。“这还没有!”
“那不对啊,你没有定亲?”
“有的,前年姑娘家父亲来退了亲。”说完又低下头喝茶。
“那孟少爷今年几岁?”
“十七。”
果然和我同龄,细细地回想了刚才那少年的神情和话语,脑海中颇有些想法,啧吧啧吧嘴,决定讨论我的大事。
“你家书斋,帮工的工钱是多少来着?”
余玄音估计是在等我问孟家少年的问题,没想到我转了话题,微微愣了愣神,才答道:“一两一个月。”
一两?那我岂不是要做到后年,或者大后年才有路费!到时我不仅是被‘死’了,怕是被‘腐烂’了,我家夫君怕不是‘一病不起’,而是‘眷侣成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