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开发区跑三站,其实是沿着海湾转圈而已,但车窗外老是有浪涛滚滚的大海,大海里停泊有外国字母的巨轮,巨轮上挂着五彩缤纷的各国国旗,这让我们享受半拉外国风味儿。为此,我的心情像旋转的车轮一样兴奋,到开发区太英明了,第一、我能看到小魔鬼,这绝对是替叔叔又一次探险爱情;第二、可以阻止奔腾5去看流氓表哥,一举两得。
不过,我发现奔腾5也傻乎乎地像我一样兴奋,后来才知道她兴奋得有道理,因为她那流氓表哥开的海味饭店就在开发区。
奔腾5对去寻找小魔鬼大有兴趣,甚至比我还主动。但她却不断地摇着脑袋问我,为什么叔叔不把这个情人带到新西兰。我在心下笑得要死,便对她说,叔叔在新西兰还有一个情人,是金发碧眼的外国女郎。奔腾5有点不高兴地说,小魔鬼可太傻了。我在心里更是笑得要死。我说小魔鬼才不傻呢,我叔叔给她钱,一给就是多少万呢。
奔腾5还是摇着脑袋,为小魔鬼不平。但她对小魔鬼却更有兴趣了,急得在车上就跟身旁的一个女人打听去开放路改革街B座的路线,那女人像早就准备好答卷,立即就熟练地背诵着说,下车后左拐右拐然后一直走。这让我感到,似乎车上所有的家伙都知道这个地址,就像在美国问往纽约的路怎么走一样——看起来小魔鬼有点来头。
我们还没走到改革街,就看到一大片别墅区,一栋栋绝对像彩色的儿童积木,A区、B区、C区……我们很快就看到M区,原来小魔鬼的住宅是M区的第一栋,所以叫M-A1。我绝对的目瞪口呆,看到鲜花和绿草中间,坐落着风格别致的小别墅,我心灵里的温度立即下降,并认定里面坐着的小魔鬼是又一个于菲——否则她怎么能住上别墅。
奔腾5用羡慕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高级别墅,说你叔叔确实给小魔鬼不少钱呀。
我还是有点目瞪口呆,我不知应该怎么办,我觉得我没有胆量走进这样高级的别墅,这他妈的绝对是个魔窟。
当我们围着别墅转到第三圈时,奔腾5不耐烦了,她说你原来没有来过呀?我说我怎么会打探叔叔的隐私,在外国这是违犯法律。
奔腾5说这有什么了不得的,我非要看看这个小魔鬼,她能漂亮到什么程度。说着她有些跃跃欲试,几次要去敲别墅的大门。
我没想到奔腾5能如此勇敢,只好点了一下头,说你先去侦察一下,但绝对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要是被叔叔知道,就会断绝我的经济来源了。
奔腾5看到我点头,竟然朝别墅的门口大步跑起来,这家伙绝对有点迫不及待。令人高兴的是奔腾5刚到别墅门前,门却自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戴华贵的女人。奔腾5差一点就撞到华贵女人的怀里,但她却没有半点惊慌,反而像来过一百次那样熟悉和亲热,她张着小嘴甜甜地问了一声,阿姨,何男在家吗?
阿姨却愣住了,认真地看了奔腾5一眼,你是……
奔腾5继续甜甜地说,我是何男的同学。
华贵的女人又愣了一下,再次认真地看了看奔腾5,但最终还是回头对屋子里喊了一声,何男,你有同学来找你。说完她笑了笑,看了一下手表,似乎有急事,抬腿走远了。
看到奔腾5成功地走进别墅,我赶紧也跑过去。
别墅的一层是巨大的客厅,虽然和于菲家的客厅同样大,但却是另一种风味——于菲家豪华,豪华得让你眼晕;而何男家却艺术,艺术得令你吃惊。墙上全挂着色彩斑斓的画,但画上都是一个内容——长着翅膀的小女孩在空中飞翔。只不过有时在城市的上空,有时在农村的上空,有时越过高山,有时越过河流,有时越过一大片楼房和烟囱。而且画的下面一律写着一行大字:快乐的小魔鬼。
我发现奔腾5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不动,我顺着她凝固的眼神朝前看,也立即钉在那里,客厅的一个角落装饰成一个童话世界,在鲜花和洋娃娃中间,坐着一个小女孩,她身前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
我和奔腾5不得不像钉子一样钉住的更重要原因,是这个小女孩的年龄绝对比我们小三分之一——最开放的估计也只能是十二岁。然而,她却美丽得像个公主,如果她不朝我们眨动两个长睫毛的大眼睛,你绝对会认定那也是一个洋娃娃。
我竟然差一点笑出声来,因为我想到叔叔那张哲学家的老脸,用丘比特的箭把叔叔的老脸和这张洋娃娃脸穿在一起,你不能不笑得死过去。
突然,小女孩朝我们滑动而来,我这才惊心动魄地看到她原来是坐在一个小巧的轮椅上,如此美丽的小公主竟然下肢瘫痪,这个世界太他妈的不合情理了。
我和奔腾5继续钉在那里不动,因为小魔鬼绝对是个魔鬼,在迅速滑动的轮椅上,她两个大眼睛一直盯着我们,灵巧的小手却从没停过,一直弹钢琴似的敲打着电脑键盘——也许她此时正在与叔叔对话。
奔腾5这时彻底完蛋了,她站在那里像棵植物。我却来了灵感——我告诉过你,我绝对有化险为夷的能力。我说,你就是何男吗?
小魔鬼点了一下头,她点头的动作太迷人了,更令我感到世界不合情理。
我说,我有个同学名字叫何男,也在这儿住,但他是个男同学。
小魔鬼忽闪了一下长睫毛,说不可能,这儿没有第二个人敢叫何男的。说完,她灿烂地笑起来,灵巧的小手继续在键盘上跳舞。
我也笑起来,假装用手挠着头,表示尴尬。
奔腾5这时活过来,她说对不起,我们找错了,再到别处找找。
我们逃跑一样离开别墅,仿佛做了一个美丽的噩梦。
刚刚离开别墅不到十米远,奔腾5就发了疯一样地大笑起来,这就是你叔叔的二奶——不,这就是你叔叔的情人,哈哈哈哈!
我也发了疯地大笑,我当然是故意大笑,因为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奔腾5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她开始掏出小巧的手机,这可恨的家伙肯定是在给她的流氓表哥打电话。果然,奔腾5的声音开始肉麻了,表哥呀,你知道我在哪里吗?嘻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到了开发区……我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你,是给你个惊喜……
我绝对要倒在地上。
奔腾5关上手机后,满脸恬不知耻的红晕,她说,走,吃海鲜去。
去海鲜馆的路上,奔腾5走得极快,在我认为极其复杂的街道上,她竟能左绕右拐而且斜穿——这家伙绝对经常到流氓表哥这儿来鬼混。
让我感到一点安慰的是,流氓表哥开的饭店并没有我想象得大,不过你不能不承认,还算初具规模——海鲜馆三个大字下面是现代化的玻璃旋转门,与所有的饭店一样,玻璃门前站着一个穿旗袍的小姐,闪露半裸的大腿,用不知羞耻的媚笑来招引吃客。当然,还配备两个二狗子保安。
奔腾5并没有进饭店,而是先到饭店旁边的一座小二楼,那是饭店员工和她表哥住的地方。小二楼很破旧,好像是被人遗弃的仓库,楼梯的水泥面被踩得斑驳不堪,楼道暗得几乎就要摸索着前行。奔腾5却轻车熟路,健步如飞,上楼梯时欢快得像条发情的鱼。她说表哥形象绝对“派”,像她最崇拜的电影明星史蒂文·西格尔。其实我也崇拜西格尔,这家伙单打独斗,武艺高强,但西格尔那个拉长的冬瓜脸太让我受不了,此刻我还觉得西格尔其实也是笨蛋一个,他那些虚假的武打架势其实是导演设计的。
二楼最尽头的一间屋子是流氓表哥的宿舍兼办公室,因为门上挂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经理室。
奔腾5连门也不敲就闯进去,我当然也不敢怠慢,紧紧尾随,突然耀眼的明亮使我一下子失去视力,你绝对想不到在这又黑又破的小楼里面会有如此亮堂的办公室——还有老板台,皮沙发,墙上还挂着超薄型的液晶彩电。
看到奔腾5的表哥,我气愤得差一点就大笑起来——这哪里是表哥,绝对是表爹和表爷。不过,他确实长着一个西格尔式的冬瓜脸,但比西格尔差十万八千里。
奔腾5说,我可累死了,说完就往屋角的小床上一躺——我这才发现有一张小床。奔腾5竟然当着我的面可耻地躺到床上,使我大感不快,这个动作绝对说明,她不知多少次与流氓表哥在这张床上躺过。
流氓表哥第一眼看到奔腾5是惊喜,第二眼看到我是惊恐。他立即表现出不高兴,完全像警察对罪犯那样,很不客气地盘问我,奔腾5从床上跳起来,说我叫马骏,是她的同学。
流氓表哥继续拉着长长的冬瓜脸,但他却是对奔腾5发火,他说刚刚大姨给我打电话,问你来过没有,大姨的脾气不好,但你也不能老是逃学和离家出走呀。
从流氓表哥的口气,我能听出他确实是奔腾5的表哥,但这并不能排除他是个流氓。因为我发现奔腾5又躺倒在小床上,而且两条大腿夸张地摊开,绝对不堪入目。另外,我听出流氓表哥是在声东击西,表面上似乎是在严厉地训斥奔腾5,其实是用心险恶地指向我。我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我想立即冲出这个流氓或腐败分子的房间。问题是奔腾5躺在那里的可耻姿势,却很迷人——这绝对是一只羔羊躺在一只恶性膨胀狼的窝里。我深信只要我离开一分钟后,羊羔就会惨遭毒手。所以我要继续在这里忍辱受屈,因为我有权利也有义务保护奔腾5。
流氓表哥训斥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开始抓起桌上的电话,要饭店送来两份盒饭。这使我的愤怒增加了一百倍,堂堂饭店大经理,竟然这么狗B,要我们吃盒饭。可想不到的是,流氓表哥打完电话后,却对我说,你到餐厅去吃饭吧。看我有点发愣,他又加重语气,你对领班的说是刘经理的客人,她们就会安排的。我这才明白,电话要的两份盒饭是给他和奔腾5的。
我站着不动——我不想离开这个危险之地。我看了奔腾5一眼,这家伙竟然毫无表情,我只好使劲地咳嗽一声,但奔腾5听而不闻,就像我并不存在。她反而掏出手机,对流氓表哥抱怨地说,现在有能拍照的手机,她这个手机太土老帽儿了。
流氓表哥笑起来,说我用的这个18世纪的手机比你的还土老帽儿,我抬头看了一眼,流氓表哥的手机和我老爸用的是一个型号,市场上二手货最多能卖50块钱,绝对落后。
流氓表哥看我还站在那里,就说你怎么还不走,我都安排好啦。
我沉吟了一下,便低三下四地说,我也想吃盒饭。
流氓表哥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是素英的同学,是第一次到这儿来的客人,怎么能吃盒饭呢,快去吧。说着他从老板台后面走出来,竟然用手推我出门。
我几乎是刚走出屋子,身后的门就迫不及待地紧紧关上,接着就听到流氓表哥在屋里狂吼,你怎么会和这样毛头混在一起,你看他那个贼眉鼠眼的样子吧!
我们这个城市骂没出息、没教养、没文化的年轻人,一律为毛头——这是个污辱性相当严重的字眼,尤其是这个肮脏的字眼用在我身上。我绝对不是毛头,当然,我承认我的头发不规则地向上竖,有个老家伙说我是赤发鬼刘唐。其实他们哪里明白,这是最现代最时髦最浪漫最青春的发型,为了这个发型,靓靓靓发廊每次都宰我一笔巨款。
我本能地站在门口,忍着怒火倾听屋子里恶毒的声音,流氓表哥更恶毒的话还在后面,他说我不是好东西,是五马六混的瘪三——从瘪三这个用词来看,流氓表哥绝对是上一代的老家伙,我们这一代人从来就没用过瘪三这样老化的词儿。突然,屋子里的狂吼放低了,我赶紧将耳朵贴近门缝,尽管听得含含糊糊,但还是听明白了流氓表哥的阴险,他在问奔腾5和我都干了些什么,其实就是干没干那件事。奔腾5当然否认,而且是很响亮的否认。但流氓表哥不信,他更阴险地逼问下去,似乎还说到抠摸什么的肮脏词儿,这让我恶心,同时又后悔万分,按道理我早就应该将奔腾5拿下。
我捶胸顿足,我咬牙切齿,我必须冲进门去,将流氓表哥打个满地找牙,才能消我心头之恨,并证明我的纯洁。不幸的是送盒饭的服务员走上楼来,我不但没勇敢地冲进门去,反而像个小丑似的落荒而逃。
我无可奈何地走进饭店,领班的老女人早就像在那里等了我一百年,她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将我带到角落的一张小餐桌上,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菜一汤,一条油炸得金黄的鱼,一盘炒得鲜绿的青菜,一碗漂着银鱼丝的汤,颜色倒是鲜艳惹眼。但我浑身都在燃烧,没有胃口,因为我耳朵里继续回响着流氓表哥的恶心声音。
其实还没到中午用餐的时间,整个大餐厅里空空如也,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绝对像个被看押的罪犯。我只是喝了几口汤,就立即感到耻辱再度涌上来,这个流氓表哥如此污辱我的人格,我却SB一样坐在这里吃他的饭——我猛然站起身来,我觉得我要不与流氓表哥拼命,就是默认我自己也是流氓。但我刚刚站起身子,还没来得及挪动一步,就发现领班的老女人及时地走过来,这使我感到这家伙其实一直在监视我。看到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满脸堆笑,我更意识到这是设计好的阴谋,我毫不理睬她的存在,只是急切并灵巧地越过几张餐桌,奔出饭店大门。但门口的保安员却将我拦住,他说奉老板的指示,要送我回家。我看到保安身后一辆正在发动的货车,那是专拉鱼虾的车,冒着腥臭味儿。我说我不回家。保安说不回家不行,老板的任务他必须完成。
我一下子感到了某种凶险,因为保安的语气猛然抬高,而且那张本来平淡的脸上,瞬间鼓起一道道横肉。我端量着他——这个家伙比我高一个脑袋,绝对是我的劲敌,用武力看来抵挡不住他。但我决不能回家,我永远也不会再回到那个监狱了。然而,这里比监狱强不了多少。这时,我看到另一个保安也不怀好意地走过来,形势相当严峻了。
我摆出决一死战的样子,与两个保安保持一定的距离。
可恨的是两个保安并没有把我放到眼里,他们竟然看不出我视死如归般的英勇。其中一个保安还笑起来,说我们老板派车送你回家,对你算是够意思了,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不吱声,继续保持视死如归的英勇。另一个保安这才感到我的力量,他用凶恶的目光死死地盯住我,只要我有个不轨的动作,他就会立即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