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许安东已经走远了，我不晓得他为什么突然走这么快，我怎么喊都不肯等。
晚上回到家。我问奶奶，“奶奶，‘妓女’是什么？”
奶奶放下碗，“啪”地一声就给了我头上来了一巴掌。
“不许你嘴里说出那么不干净的东西！”
莫名其妙地挨打，我红着眼，委屈地看着她，然后放下碗，跑到了屋后的大树下。
银灰色的月光里，大树静静地伫立着。
奶奶没有来安慰我，我就一个人紧挨着大树蹲了下来，靠在大树身上，抱紧了自己，无声的哭泣。
耳边，不断响起二楞子他们今天下午说过的话。
“你妈妈是妓女，你就是妓女的孩子！”
“你是你妈妈跟奸夫生的野种，你爸爸才不要你的！”
“啦啦啦！”有人冲我扮鬼脸，“怪不得你一天到晚都脏兮兮的，原来是有个脏兮兮的妈妈！”
“你胡说！我妈妈现在住在很大很大的城市里，每天都穿的漂漂亮亮的，才没有和我一样脏呢！”我撅着嘴，很大声地回应着。
二楞子说：“我妈妈说了，你妈妈是‘妓女’，妓女就是很脏的！啦啦啦！我们大家都不要跟她一起玩！”
我站在他们一群人中间，傻傻地看向二愣子，“妓女是什么？”然后许安东就忽然出现在了我身后，捂着我的耳朵说：“不要听。”
二愣子他们嬉笑着，站在我面前又说了些什么话。不过我完全听不到了，倒不是许安东真的把我耳朵捂得有多么紧，而是我的注意力完全被他吸引住了。
他的脸真好看，尤其是那优美的线条，这张脸简直不应该是人间有的，他是不是山里狐狸精变的？或者是天上的仙童偷跑下来了？
“许安东？”我侧着头，痴痴地看着他。
等到一群人觉得没有意思，自行散开后，许安东才松开自己的手。冷冷地说：“现在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说完他转身就走，我愣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跟了上去。
山谷里，阳光直直地照在我们的身上。
绝对是一幅适合永久搁置在回忆里的画面。
多年后的夜晚，每每想起，每每心痛，但嘴角仍会不自觉地上扬。
许安东，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为了你，我也会好好地。
不管在你是否看得到，还是看不到的地方，我都要好好地，勇敢地，坚强地活下去。
这样，才不会辜负你当时捂着我的耳朵，想保护我的心意。
是吧，许安东？你也是爱我的对吧。
回到现实了。我是被饿醒的。
睁开眼，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竟然是付远生。
“你怎么会在这里？”
微弱的烛光下，付远生看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地问：“你就是这么招待贵客吗？”
我黯然地垂下头。
叹口气，付远生很霸气地说：“我饿了，不过，你这里看起来什么都没有。你准备让我一直饿下去吗？小心你下个月工资缩水。”
这个混蛋，人家都这么惨了，你还有心情跟我说这无聊的话。我扶着床头，缓缓坐起来。没好气的说道，“是我叫你来的吗？”
付远生看着我，出乎意料地没有再和我针锋相对，柔声说：“这么大的事，没男人怎么行呢？就让我来为你做主吧。”
摸摸自己的肚子，我已经饿得没有力气跟他吵架。因为从下午到现在我还什么都没吃呢！说起来，“现在是几点钟了？”
付远生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三点。你睡得可真久啊！我刚刚在一旁看你看得脖子都酸了。”
“谁让你在一旁看着的。”
付远生戏谑着说道：“那你想我对你做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这种没有营养的玩笑！我红着脸，恼怒地瞪着他。
付远生哈哈一笑，岔开话题继续说，“我刚刚看到前面的池塘里有青蛙，要不我去抓两只，给你做点吃的？”
“还是不要了，青蛙是益虫。而且，他们都是我童年的玩伴。”我摇摇头，“厨房里好像有点红薯，你可以去把它们烤熟吃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吃的是不是益虫。”付远生不满地说，“要不，下次我去抓几只蚊子给你试试？蚊子总不是益虫了吧？”
我假装生气地说道：“你要是敢抓蚊子给我吃，我下次就在你的饭里放蚯蚓！一条一条，褐色的，让你看得全身发麻。”
付远生说：“正巧，我最近正觉得我需要补补。蚯蚓可是个好东西，对男人来说尤其好。然后、然后……”他嘿嘿笑着，把脸凑了过来。我紧张地一掌拍在他的脸上，力道虽然不重，因为他刚好把脸迎过来，就好像我给了他一记耳光似的。付远生半天没反应，我很好奇被我手掌盖住的脸现在是什么样的神情。该不会……是生、气、了吧！我可不想在这个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情形下惹毛他。
我赶紧把手抽了回来。蓦地，手腕又被人抓住。
付远生看着我，然后在我掌心的位置轻轻啄了一下。“我现在去烤红薯给你吃，烤好了你再出来。”
我红着脸，把手迅速抽了回来，放在了胸口。别过脸，低垂了眉目，不敢与他对视。
窗外是明晃晃的月光，洒落一地，就好像铺了满地的硬币。
我想我这辈子应该是栽在钱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闻到烤红薯的香味。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屋里自然是不能生火堆的，我这个家虽然破旧，毕竟是个家，何况里面还躺着一个已经归天的老人，付远生就是房屋的外面生起一堆火，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我还没靠近他就发现了，我怀疑这家伙应该是属狗的，这么灵敏。
看着他熟练地从燃烧殆尽的火堆里扒拉出一个黑黝黝的东西，知道这就是他烤好的红薯了，掰开之后，一股红薯的清香顿时扑鼻而来，不由说：“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
“当然！”付远生一脸鄙视地说：“你以为个个都像你那么笨吗？”
我不以为意地咬了一口，“我不是表扬你，我是说你是能者多劳而已，说白了你是劳碌的命。”
看着他被气的样子，我心里真是痛快啊！
有东西吃了以后，我的心情就好一点了，没理会他的白眼，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看住你啊！”
付远生说得理直气壮。
“你不是说以后不管我了吗？”你当时不是说好，再也不会管我的吗？为什么现在又跟来。
“你想得可美啊，拿了我这么多钱就想跑路。我告诉你，我不把我付出的这些本钱捞回来，你就别指望逃出我的手心。给我一个。”
“为什么，对了，这红薯是我家的，我应该收……”还没等我说出那个“钱”字，我手里一空，另外半截红薯就被他拿走了。
付远生拿到红薯拿后，一点点，仔细地把皮剥开。
我知道这红薯外面虽然不是很烫，里面温度却是相当高，又不想表现出温柔，就说：“你经常对女孩子动手动脚，把爪子烤熟了也不错，不但是替天行道，还可以用来下酒。”
付远生听了以后，把手伸过来，说：“帮我吹一下。”看着他手指上真的呈现出烫红的迹象，心中不忍，随便帮他吹了吹：“现在好些了吗？”
“这样才乖嘛，你现在像是我的女人了。给，红薯赏你了。”说着他把已经剥好并且不那么烫手的红薯丢了过来。
我不客气地接过来，低头就咬。
“哈，你吃了我亲手烤的红薯，以后就是我的女人了。”付远生笑得很开心。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一个红薯就想收买我？”
“那你开个价，我要给你多少钱，才能买到你的真心？”
“起码要两个烤红薯！”我冲口而出。当然这是开玩笑的。说完后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和他还没有熟悉到可以这样随便说笑的地步。“我言而有信，我说赖皮就赖皮。”我又补充了一句。
付远生怔怔的凝视着我的脸，好像、好像……
我脸一红，指着远处的苍穹说：“你看！有流星！”
付远生低头一笑，顺着我指着的方向看，“哪里哪里？”他的头和我挨得这么近，就好像整个人要靠在我的肩膀上了。我局促地把他的头往旁边推了退，“你坐过去点啦！你的头很重诶！你知不知道！”
付远生打了个哈欠，索性完全放松，把头完全靠在我的肩上。“你慢慢适应吧，不然我在你身上花的钱就打水漂了。”
我被他气得语结：“你……你就不能不说这些市侩的话吗？”
“是你先市侩的。”他毫不客气地反驳。我想了一下，好像是真的……于是不语了。
“阿夏。”
“干嘛。”
“没什么，就是想喊喊你的名字。”
“阿夏。”
……
“为什么不回答？”付远生坐直了身子，侧头看我。
我没好气地瞪着他，“你不是说‘只是想喊喊我的名字’吗？那我回答什么。”
付远生笑笑，重新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双腿微曲，左右两手的食指则轻轻勾着，围城一个圈把膝盖环在了里面。
“你从小看着的，就是这样一片星空吗？”
“嗯。”
“你这里的天空真干净。我出生和长大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虽然偶尔也会有晴朗的天，璀璨的夜空，但是我从没有见过，有哪一片蓝天像这里明艳无暇，没有哪一片夜空像今晚这样璀璨透亮。就连天上的白云也很神奇，有时候看上去很远，有时候看上去又很近。”
听他这么说，我真有种恍惚的感觉，从这个无赖嘴里竟然能够听到这么文雅的话？真是奇迹。
他说的这些感受，我从前怎么没发现？
我仰着头，看着头顶的星空，不想随意开口破坏这梦一般的景色。
许安东。
你现在在哪里？
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看着头顶的天空偶尔也会怀念从前呢？
付远生又喊我：“阿夏。”
我侧过头来看他，眼前仍然浮现的是许安东冷漠的脸。
付远生突然笑了，在我鼻子上捏了一下，说：“不如我们去山顶看日出吧！”
“可是……”被他这么一捏，许安东的脸顿时就消失了，再看手里，我的红薯一半都还没吃完呢！就这样跟你走，我哪有力气。而且，奶奶的遗体还躺在屋里，我就这样跟你出去看日出，这是不是有些离谱啊？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只能这样说。虽然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应该是买棺材、布置灵堂，对了，还有准备墓地，奶奶死了，一定要让她入土为安。
“这些事，我已经雇了专业的人，他们会把奶奶好好地送走，还有你的邻居，他也收了我的钱，会来帮忙。”难怪王大叔这么热情，我家跟他家虽然一直比邻而居，感情却是不冷不热。
因为我家穷，他家相对而言算是富裕的了。
“你什么时候到的？”我问。
“我当然比你快了，我是自己开车，走的又是高速。”
是啊，班车为了节省成本，没走高速，而且走走停停，当然比不上他。
“我见了你奶奶最后一面，你奶奶留下遗嘱，要我以后好好照顾你。”他突然说。
“什么？”我没听清楚，追问。
“我对你奶奶说我是你男朋友，你奶奶就说，要我以后好好照顾你，你的嫁妆就埋在你家后面的那棵大树下。”他淡淡地说，头一次我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伤感，这应该是我认识他以来，他表现出最有人情味道的一次吧。
我终于明白了，这厮，真的见到了我的奶奶，因为，他不可能知道奶奶藏钱的地方。不过这样也好，奶奶知道我有男朋友了，而且付远生的相貌也算得上是极品，家境又好，难怪奶奶走得这么平静。
“谢谢你……让我奶奶走得安心，可是我……”我有些哽咽了，因为想到奶奶走的时候，我竟然没有想到去包车！我太吝啬了，如果包车，不就可以见到奶奶最后一面了吗？
我恨自己。
付远生却不等我把话说话，像孩子一般说着：“哎哎，别可是可是了。再这样下去，天都要亮了。我难得来这里一次，你总该尽地主之谊，带我去附近走走看看吧！”说完他就拉着我起来，用脚随意把几根正在烧着的树枝踢散，然后又往树枝上扫了一些灰。
火算是熄灭了。
可我并没有答应他啊！
算了，看在他这么远跑来和辛苦给我烤红薯的份上，就陪他一次吧！我勉为其难地想。
许安东，为什么此刻在我身边的人不是你啊……我心里哀叹着。奶奶的去世对我来说，可以算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因为过去我还能说是为了奶奶而活，可是这个理由也没有了，将来的路，我该怎么走下去呢？
付远生，看来他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讨厌，虽然开着个这样的酒吧，却从不逼迫姑娘们去做不愿意做的事。
酒吧里肯出台的女孩，都是自己愿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