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已经立秋，到了晚上的时候，天气有点凉。
好不容易走到一所药店门口，我扯了扯绳子，示意付远生先停下来。
付远生转过头来看我，我用左手托起他的一只手，然后在他的掌心里写下，“先在这里等我，好吗？”
付远生没有说话。可是，在我低着头准备把绳子解开的时候，付远生又忽然握住了我的手，“阿夏。”
他喊我的时候声音很轻，也很温柔。这是他难得的时候，因为在我记忆中的他是很少这样有人情味的。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这样静静地对视了几秒钟之后，付远生终于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进药店的时候，有导购阿姨问我想要些什么，我随便从柜台上抽了张纸，拣一处空白的地方，用笔写下：“验孕棒，打胎药，安眠药。”
导购阿姨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冷冷地说道：“后面两样东西我们这里没有，要买的话去正规医院里。你要的验孕棒……等着，我去看看还有没有货。”我虽然已经不能像往常一样说话，但是耳朵比以前要更为灵敏。我看着她的表情，听着她说话的语气，知道她现在把我看成了什么。
我没有办法解释，也不想在这里，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为自己辩解一些什么。
很无力地感觉。
虽然看不到，但是我能感受得到四根长短不一的手指的指甲现在正在往我掌心的肉里钻。有点疼，有点麻，直到掌心的一小块皮被我抠下来，我方才重新抬起手，从那位阿姨的手里接过我想要的东西。
结账的时候，她还在我耳边感慨了一句：“现在的年轻姑娘，唉！”
我知道，她没有说出来的三个字是：不自爱。
她可能不知道，她的叹息就像重锤一样打在我心上。就算我头也不回，就算我能够做到无视。
跟着付远生重新回去，一路上，他静静地跟着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反而是我。
我把药品紧紧地捂在口袋里，用手遮住，闷着头，一直往前走。
因为先前刚从药店里出来的时候，付远生就把绳子给我系上了，此刻我一步也不停地往前走，付远生也被迫跟着。
急不可耐地回到付远生的公寓，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洗手间里，然后把门关上，从袋子里掏出刚买的那两样东西。
深呼吸一口气，我照着说明书上的使用方法，小心地检验自己有没有孩子。
幸好没有！
结果出来之后，我站在镜子前，长吁了一口气。
可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利用自己流产的机会把自己送进医院了。要怎么办，要怎么样我从可以在不被付远生察觉的情况下，从医院里弄到我想要的那个东西？
思索了一会儿，付远生就开始在外面不停地敲门：“开门！我要进来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咬咬牙，决定干脆豁出去赌一把。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默数了几百秒，等到完全听不到房里的任何响动，我才重新睁开眼，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阳台上，付远生端着一个红酒杯，静静地站着。晚风温柔地吹起落地窗帘，也把他身上的衬衫都吹得鼓了起来。
银白的月光照在他的影子上，那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寞，也有些悲凉。
我站在他后面，想了想，然后走过去，轻轻环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
付远生的身子忽然一僵，然后把红酒杯放到一旁，转过身来看着我。
“阿夏！”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看着他的眼睛，有点潮潮的。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冷酷无情的家伙也会有动情的时候。
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又轻轻地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一直以为，许安东的胸口才是我情感的归宿。为什么在他的怀里，我竟然会如此安详，甚至有种不想离去的感觉？不，这一定是我的错觉。我告诉自己，阿夏，你不可以一错再错了。
付远生轻轻抬起我的下巴，似乎想从我的眼里捕捉到什么。可是在这样温柔的夜色里，两个人这样看得久了，很容易把事情引向别处发展。
好在，就在他吻快要落下来的时候，我最后残余的一丝理智让我及时回过神来，把脸别到另一边，躲开了。
付远生没有任何惊讶，只是微笑着，抱紧了我，柔声问：“这么晚了还不睡，还特地跑过来抱着我，难道你是想我想得彻夜难眠吗？”
我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身上沐浴乳的香味，心里感受到了片刻的安宁。
可是没过多久，当他看到我一笔一划在他掌心里写下的字后，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看上去也不像之前那么开心了。
“安眠药？”
我点点头，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想要安眠药做什么？”付远生用手按着我两边的肩膀狐疑地问。
我把他的一只手从我肩膀上拿下来，翻开，借着月光在他掌心里写下：“睡不着。”
付远生盯着我的眼，似乎是在判断我话里面的可信度。
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脸上，来回抚摸了几遍之后，又重新拿下来，在他的掌心里写下：“求你。”
付远生的眸子里噙着笑意。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便重新把我揽进了怀里。
“明天我就让人帮你把药弄来，不过你得答应我，每次只能吃半片儿。”
我也微微收拢了双臂抱紧了他，用肢体的动作表示“我答应”。
静谧的夜色里，付远生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我一句：“阿夏，你一辈子都这样乖，好不好？”
我抱紧了他的腰，心在一点一点地沉沦。一辈子那么长，谁知道将来会怎样。
“其实，你妈妈是个好女人，我希望你以后也像你妈妈一样坚强。”付远生突然说。听他提到我妈妈，我不由抬起头看着他。
“你妈妈是被她的闺蜜出卖的，因为她的闺蜜很想嫁给你爸爸，有些狗血的吧……没有嫁成后就怀恨在心，想方设法破坏，还叫人去收买你老家村子里的人去挑衅你爸爸，等你爸爸把人打伤了之后，她再出面来做好事，放高利贷给你妈妈，结果你妈妈就只好按照之前协议，给我爸爸做事。再后来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可是我不知道妈妈的闺蜜是谁。不过，这刻，我心里却有了另外一个主意：我要回去那个城，我要知道妈妈所有的悲剧。付运已经到了京城，估计短期内不会回去，我在那里应该是安全的。
好不容易弄到半片安眠药，虽然舍不得吃，但是付远生一直盯着我，我躲不过，只好和水把药给吃了。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很香，沉到付远生什么时候把我从客厅里抱回房都不知道。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就躺在我身边，左手很随意地搭在我的腰上，右臂则成了我的枕头。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像是做了什么香甜的美梦。
我慌忙从床上爬起来，把被子都收拢到一边，捂着自己的身体。付远生也被我惊醒，淡淡地微笑：“放心，我只是靠着你睡而已，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我紧张地往被子里面偷瞄了一眼，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这天晚上临睡觉前，付远生又照旧给了我半片安眠药和一小杯水。我当着他的面把药吃了下去，他方才笑着说：“昨天晚上，你睡的时候，是这些日子以来最乖的。我发现你吃药睡着了以后，就像一只安静的小猫，不会踢被子，不会无缘无故地哭泣，也不用担心你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逃跑……”
我听着他的话语，伸手想摸摸他的脸，心却在这如醉的夜色里，静静睡去。
半空里，我感觉自己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又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
那只手很软很舒服，能够带给我足够的温暖和想要的安全感。
噙着笑，我无意识地往他的怀里钻了钻，那只手转而和另一只手合力抱起了我，往更能给我温暖和安全的地方去。
付远生，你对我这么好，我用这样的温柔来回报你，可好？
安安静静地在付远生的怀里睡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晚上的时候，我终于抓住一个机会，在付远生看到之前，悄悄把那半片安眠药塞到了我的衣袖里，等他再转过头来的时候，我慌忙把杯子放到嘴边，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往肚子里灌水。
喝完水后，我照旧把杯子还给了他。然后躺在沙发上装作睡去，继续由他抱着回房。付远生似乎已经开始习惯性地做这样的事情，把我放到床上之后，还在我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轻轻柔柔的吻。
“晚安。”他温柔地说。
我的睫毛动了动，也不知道他看见了没有。
等到第四天早上，付远生在厨房里做早餐的时候，我很贴心地为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橙汁。当然，他的橙汁里有我磨好的安眠药的粉末，而我的没有。
付远生不知道，当我把他的那杯放了安眠药的饮料递给他时，他还高兴地一口气把饮料全喝光了。我温柔地笑笑，然后又给他倒了一杯。
没过多久，他就说想睡了。于是，我很配合地送他进卧室。
我也是在他身上翻了很久，才从他最贴身的口袋里翻出房门的钥匙。那口袋太隐蔽，钥匙又只有小小的一片，所以不太好找。
小心谨慎地把反锁的门打开之后，我又把钥匙原封不动放进了他最贴身的那个口袋里。这样，他下次回来也不愁没办法开门了。最后回头看一眼，无声地说了声“再见”，就重新把门又关上了。
我的钱财都在我身上，这样出门，虽然没有行李，但是，有现金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