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中，祝融镇城隍庙内，通往庙宇内的石阶上。南溟在赭花的搀扶下向前走去，身后，白蛇手撑红纸伞跟随，红纸伞上，梅花笔墨似雪中点落。而两人身后，一群中山衣着的年轻侍女也跟随其后。
“没想你这么积极……这才过去一天，你就已经准备好来到城隍庙，今天是愚人节，您不会是专门来捉弄我们的吧……白大人……”南溟向左边白蛇调侃着。
“南溟婆婆您老还真有少女情怀！”
“因为我相信我们的白大人也未退去啊……”
众人向着城隍庙的主楼前进。
“我们这是要去见城隍爷？……”白蛇看向手中红色油纸伞，然后瞥了一眼南溟。
“帝君寿宴之后，城隍爷还在东方鬼城作客……”
“城隍爷与神荼城主、郁垒城主还是这么交好啊，什么时候也请请我这大山的主人去鬼城热闹？热闹？”
“这么喜欢不请自来的白大人……这还客气上了？”
白蛇突然不做声响，停在中间。南溟没有听到白蛇的呛声，也停下步伐侧身看向白蛇，白蛇正严肃地看向自己握紧伞柄的手。
而白蛇自己，明显看到自己的五根手指变成了一根透明蛇形触角。
“怎么了？”南溟看向目不转睛的白蛇。
“手，好像……”
“嗯？……手怎么了吗？……”
“啊……”白蛇意识到南溟可能会发现自己的蛇影，便不再理会自己的手，“没什么……”
白蛇继续前进，跟上南溟。走过城隍庙的主楼，南溟带着众人向主楼旁边的侧楼前去。
“妖灵不能直接进入神庙，红色会保护你们免受天雷火的攻击，这把红伞就免费送你了！……”
“要我表扬握紧妖灵命运的天罡部终于做了点人事？显现出了仁道主义？”
“人世千万遗憾，不是我们不肯做些什么，是天道‘锯齿’决定世界运转法则，人世祸端此消彼长，你我都无能无力……”
“呵！真是个好借口！”
主楼大殿外，后母戊鼎式的露天石墩香炉，一些青烟屡屡，赭花从侧面烛台中抽出三根清香递给南溟，南溟借助炉内香火点燃清香，对着有着‘钦天监’牌匾的钦天宫楼礼拜作揖，闭目，嘴里默念祝词。
“南溟跪禀皇天后土万福金安，今行祝融镇城隍庙宇，携狐仙入庙请卜，城隍爷仁德宽厚，得愿一切顺心，南溟谨禀。”
礼敬之后，南溟把清香插进炉中，香烟缭绕，淡然莲花香味。
“腾蛇部的钦天监们是生物回廊里天象历数的载录人，钦天监会备案载录各种命卦异象，如果你们得到了他们的认可，蓝白鹤便可以下达‘特赦令’，准许玉良壶像正常先天灵人一样进入天罡五行的学校……”
“看你虔诚模样，看来你们给卜命师的权限还真大！……”
“卜命师？不要把钦天监和那些卖弄八字的术士相比较，作为天道‘锯齿’的笔墨录官，他们的品性修养可不输人神历程……”
众人走到宫楼门口，赭石走了出来。
“怎么样？阳爻和阴爻同意问卦了吗？”南溟问去。
“嗯……”
“鹤儿呢？……在里面准备好了没有？！”
“他去城外土地庙了。”赭石递给了南溟一张折叠白纸，南溟打开一看，里面是蓝白鹤幼童状的简笔涂鸦，一个小男孩追逐一只凤凰画面，南溟握紧了纸成团，狠狠地撕碎，愤然跺脚。
“王八羔子！又给老子在关键时刻装孙子！”
“他不就是您老人家的孙子么！……”白蛇窃笑。
气喘吁吁的南溟转身就走，愤愤离开，赭花慌忙跟上。
“南溟！”白蛇大喊道。
“我不管了！”南溟挥动拐杖。
“啥？”一头雾水的白蛇茫然看向南溟离去的身影。
“走吧，钦天监们已经在顶楼大堂等你们了……”赭石指示白蛇进入宫楼，白蛇这才反应过来，还没等白蛇说些什么，赭石也紧随南溟身后离开。整个宫楼门口突然就剩下了白蛇一人一脸漠然。
“哈！还真是任性的一群人！”
说着白蛇收起红伞，小心踏进内殿。走过悬廊，来到高楼三楼正堂。
空无顶楼，三面楼空通透天空景色，一面墙，地面广阔凉席，没有神像，两个身着汉朝服饰的孩子，十五六岁，一白一黑，盘腿静坐屋子北方，背后，一个特大的道字篆体字画悬挂墙面上，两尊青铜鹤伫立字画两边，从鹤嘴里飘出的淡然莲花熏香飘逸整个屋子。凉席中央，花梨木色的茶盘上，一朱泥牡丹茶壶，周围四色陶瓷圆口茶杯东南西北四方围绕，其中，除白色茶杯外，朱色、墨色、青色三色茶杯都是覆碗倒置状态。
白衣孩童，黑色短发，一脸活泼，衣服中央，乾卦图案，额头中央图纹，阳爻一横。
黑衣孩童，白色短发，静默俨然，衣服中央，坤卦图案，额头中央图纹，阴爻横断。
白衣孩童双手扶膝，黑衣孩童手托一徽盘罗盘，两人一样面孔，静坐正堂。
“双胞胎？……”
白蛇暗自思索，脱下了鞋子，走上了坐席，坐在两人面前，面前，是朱色茶杯。
“你们就是钦天监？”白蛇坐下。
“您好，神山山主——白狐仙大人！”白衣男孩微笑开口，面前白色茶杯中热气徐烟渐升。
“小孩子？……”听到是孩童声音后，白蛇暗自疑惑。
白蛇盯着他们两人看了许久。
“白大人？……”白衣男孩打断沉默不语的白蛇。
白蛇这才回过神来。
“啊……抱歉……我还以为你们应该是一些老人家……”
“哈……让您见笑了……”
“得！就别您了！听着别扭，既然来了，我就直话直说了——”
“白大人，看来你很喜欢看书嘛……”
“嗯？”小男孩突然打断了白蛇，被这么一问，弄得白蛇顿时十分警惕。
“经香阁里的人都是经书传承者，他们身上都有书的香气，你与他们接触的多了，自然就占了这层香气……所以，白大人，为什么会去经香阁呢？这是一段怎样的故事？”男孩继续问道。
“你已经偏离主题了……”
白蛇有所警惕，看了看他附近的黑衣孩童，对方面无表情，肃然看着白蛇，双手捧紧罗盘在腹前，一声不吭。
“哈，那我们就说说占卜吧，这里的人啊，都喜欢看手相、面相什么的，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重点——不是命相决定了他们，而是他们自己决定了命相走向……”
白蛇握紧拳头，保持身后狐狸影子的正常形状，继续听着男孩念叨。
“人们预测祸福吉凶，渴望能改变什么，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那个必然存在的自己必然会走出既定的人生轨迹，每个角色说符合他角色立场的话，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事吸引着什么样的漩涡。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平白无故发生的，这就是‘天道锯齿”。
“所以，你们也认同性格决定命运？……”白蛇越加警惕。
“是出生在‘天道锯齿’中的灵魂，必然对应着那个方位中应有的性格特点和身体素质，然后在人世大洪流的环境碰撞中呈现出该有的化学反应和物理现象，这就是天律，就是天命……”
“哈，抱歉，我一直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么，白大人，你生而立地，你有你的秉性天赋，但是，你怎么知道你的思考方式，现在能说这样话的你就不是你的命呢？”
白蛇顿时愕然，无言以对。
“哈，白大人，你紧张了，我们这才开始呢……呃，既然你不喜欢聊你自己，那我来说说我自己吧。我是哥哥阳爻，妹妹是阴爻。”白衣孩童阳爻指了身边的黑衣孩童，“我们兄妹即出生起，‘天道锯齿’就决定了我们的职能，不用学习就可以对天文历象耳熟能详，天地图的图文仿佛被刻在这个容器中……”
男孩阳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越加得意。
“不用思考，也能知道它的运行规律，所以说，我们天生就是钦天监……”
“嗯，真是不错呢，天生就有着别人羡慕的身份和地位是值得炫耀的一件事……”白蛇一边应声，一边对这小男孩急切表现自己、害怕不被人认同的氛围感到好笑，自语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这时候却看到阴爻冰冷锐利眼神看向自己，白蛇对着这种敌对的氛围感到不舒服。
“不过，虽然我有了那些天赋，我还是个很喜欢新鲜事物的人呢，对知识充满着渴望与热情，但是妹妹……”阳爻温柔地看向阴爻。“还真的很不爱说话呢……我啊，很喜欢《道德经》和《诗经》这两本书哦，我觉得它们是一切思想、文章的源头，人是一个爱思考和极具创造力的动物，因此，我才如此喜欢着他们……”
阳爻眼神中充满欣喜，越说越见愉悦。
“庄子也是个可爱的人，把一切的事物都想象的美好，树是有生命的，鱼、蝴蝶、螳螂、水、风也是有生命的，他真是一个幸福的人，因为所看到的世界永远那么美好……”
阳爻突然把白色茶杯内的茶水倒进了茶盘，水渗漏下去。
“不过呢，像庄子这样的人，死之后被人称赞，生前一定没什么朋友……”阳爻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空气中一阵风过，整个屋子内逐渐凉意，乌云逐渐遮住了太阳。渗漏的茶水，最后几滴水，滴落茶盘下面积流的声音。
“人一直都在创造拟人化的东西，人们总是习惯以自己做参照物去定义除去自己以外的事物，他们对‘人’自身的信任，想象世间万物拥有人范畴内一切现象，所以给了它们名字、行为习惯、交流方式……但是，创造的同时也表现出这种行为的潜在原因……”阳爻锐利眼神看向白蛇，“因为——人是渴望交流的……”
“是吗……好像有点道理……”
“不过嘛，人都是自私的，都偏爱自己喜欢的那方面听……记忆也是骗人的，总是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的存在，在既定的认知范畴，在一定知识量的基础上浇筑了一个自己认为还不错的自己……所以，白大人，你觉得你现在的这个样子还不错吗？……”
白蛇身后狐狸的影子开始紊乱，渐渐显现出蛇影。
“这就要问身为钦天监的你，对于道理和真相，你更愿意相信哪一个了！”
“嘻……这难道不应该是白大人您自己亲口告诉我们的吗！”
“小孩子缺乏想象力是件很麻烦的事哦，只愿意从别人那里得到结果，接受着别人给的既定答案，跟在别人身后走重复的路，想象力会退化的……”
“嘿……白大人，概念定义是不是比本心感觉交流方便多了？”
“嗯？”
“我觉得因为对天地的仁爱与思考，像庄子这些先哲人创造出来的故事才会如此绚烂……并不是所谓‘想象力’概念化的东西。”
阳爻用手熏占了一些茶水在凉席上开始信手画一些图案。
“他们总是在追求概念化的名词，却从来不问本心，从来不知道自己欠缺的是什么，作品的美丑是反应他们品性能为的镜子。所以那些表面作秀和语言行为，也就是小丑做戏了……”阳爻停笔。
“你也创造出了一个美好模样的先哲人……”
“所以，我是个善良的人，对吗？”阳爻看向白蛇。
“在你，不在我……”
“六祖慧能大师说，手指可以指出明月所在，但手指不是明月，知识可以指引出世界的真与理，但知识不一定就是世界的真与理。天道‘锯齿’虽然保证世界运转的正常秩序，但是天道‘锯齿’也未必是世界的真与理，所以，根据天道‘锯齿’问卦吉凶，天干地支也难决断事件，我说的对吗？昆仑山主——九尾白狐大人！”
白蛇惊愕，只见阳爻用水画在席子上的团参透消失不见，却见自己面前倒置的朱色圆口茶杯突然端正，里面的水慢慢溢满，而在水面剪影中，一条九尾白狐在茶水里面扰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