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厚重的云影层层攒聚,堆在院子的上空,压顶而下。
兰致雅静静的靠在床柱上,神情一片荒芜,仿佛风沙漠漠的荒野,荒芜得没有一丝生机。苏明泉依然站在窗边,背对着兰致雅,眸子里的愁绪一层一层的荡漾开来,又被身后巨大的伤痛给撞碎,悠悠的飘散。
兰致雅的身子慢慢的下滑,他整个人都像一团柔软的棉花,连站着的力气都仿佛用尽了,但是他紧紧的靠着床柱,不让自己倒下去,床柱被他撞得微微的响。苏明泉那一弯英俊的眉微微皱了一皱,猛然退后两步,将窗户砰地一声关上,凉凉的晚风瞬间被隔断在窗外,但是苏明泉依然背对着兰致雅,静静的站在窗边。屋内的空气被阻断,悲伤瞬间无法流通,全部浮沉在屋内,苏明泉轻轻吸了口气,他感觉,连空气都是苦涩的。
薛子蔺已经敲了几次门了,兰致雅没有理会,所以苏明泉也没有理会。屋内已经昏暗的看不清人影了,苏明泉终于动了,他点燃了一支红烛,在烛光下轻轻的坐了下来。没有风,但是烛光依然在轻轻的跳跃,苏明泉悠悠的瞥了一眼兰致雅,他依然靠在床柱上,脸色却渐渐的平和下来,眼里也没有了之前的凄迷之色。苏明泉微微的笑了,他一笑,烛光又轻轻的跳跃了几下,兰致雅凝滞的目光竟然动了一动,看向了笑容浅浅的苏明泉。屋外,再次传来了薛子蔺的敲门声,苏明泉起身准备去开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对兰致雅温和的道:“屋内太闷了,要不出去吹吹风?”
兰致雅没有答话,苏明泉开了门,门外是薛子蔺、连沧关切的眼神,还有林碧霞哭红的眼睛,苏明泉侧身从他们身边走过,兰致雅迟疑了一会儿,跟着苏明泉走出了屋子,薛子蔺刚想叫住兰致雅,看到连沧摇摇头,只得作罢。
早春的风,还是薄凉的,带着阵阵寒意,不急不缓的从树梢间掠过,从一前一后沉默的两个人的心头掠过。苏明泉沿着幽静的小路,慢慢的走着,旁边的杏花被晚风吹得微微的颤动,带着淡淡的香味,仿佛女子娇笑的星眸,或微启,或轻闭,姿态娴雅幽深,美得安静寥落。
苏明泉在一棵粗朴的树墩上坐了下来,兰致雅便在他旁边不远处坐下,风轻轻的划过地面,将落地的花瓣轻轻扬起,两人相隔不远,却都没有言语。
苏明泉微微抬头望了一眼杏林丛中的医庐,他们所住的小木楼的灯光依然倔强的亮着,看来连沧和薛子蔺此刻也都内心沉郁,无法安眠。
苏明泉慢慢的收回目光,从怀里摸出一根芦管,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从他唇间滑出的声音没有萧三公子的激扬雄壮,也没有萧三公子的情意绵绵,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残曲,拼凑出一段夜的华章。
一曲完毕,苏明泉微微扭头,却并不看向兰致雅,目光所望之处,是一颗微茫的星子,眨着灵动的眼睛,在暗暗天际中,闪烁着淡淡的辉光。
“有什么难过的事,吹了这么久的风,也该散了。”
苏明泉的话似是对兰致雅说的,又似是对自己而说,兰致雅一直低沉的头微微抬了一抬,却又仿佛一只低沉着。苏明泉仰身靠向树身,微微闭起眼,似是打算在这里休息了,杏花扑簌而落,将苏明泉掩映在花影婆娑之间。
兰致雅一直低沉着头,往昔的画面一点一点的浮现在脑海中,他一直被妻子和兄弟的背叛所桎梏着,被苏明泉带出来吹吹风,仿佛忽然被吹醒了般,心灵的剧痛也渐渐的淡了。铁衣郎曾经来信说过,他们在四处寻访名医,原来是因为林碧晴中了青丝怨,可是为什么会中那么凄厉的毒呢?兰致雅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就不能妄下结论。就比如林碧晴和柯孟城私奔的事,这些都只是表面,至于为什么私奔,其间的过程兰致雅也不知道。如此,又怎能凭借一个现象就给他们定罪呢?
想通了之后,兰致雅忽然觉得疲倦起来,睡意渐渐的袭上了眼皮,兰致雅索性靠着杏木,沉沉的睡了。
这边兰致雅终于想通了,那边连沧、薛子蔺、林碧霞却想不通了,他们不明白,何以兰致雅会带着一束山花出去,带着满腔悲痛回来。他们不知道,所以只好去问可能知道的人,不巧白优昙正好去帮鬼医配药去了,所以他们只能干着急。
“这个苏明泉,也不知道劝劝致雅。”
薛子蔺翘起眉毛愤愤的说道。在他心里,他们四个人共同经历过生死,算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所以兄弟有难,应该两肋插刀,但是,苏明泉却仿佛是局外人般,无动于衷。
连沧微微眯起了眼,从苏明泉不顾生死的跟他们力战双魔开始,连沧就知道,那是一个重义气的江湖豪客,所以他不禁替苏明泉抱不平,“何以见得他没劝呢?”
连沧的一句话将薛子蔺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是的,何以见得苏明泉没有劝兰致雅呢?薛子蔺打开门窗,外面已经是光亮一片,只是天气阴得厉害,房内依然一片沉郁。门外,白优昙素淡的身影不停的徘徊,在阴沉沉的天空下,仿佛是唯一的亮色。
“白姑娘,快进来。”
薛子蔺招呼了白优昙一声,白优昙这才回过神来,清秀的脸上浮着沉沉的担忧之色,她微微朝屋内瞥了一眼,面有犹豫的问道:“兰公子他……”
“他昨天去了哪里?”
连沧打断了白优昙的话,从白优昙的神情来看,兰致雅昨天那束山花,绝对不是送给这个单纯的如同山茶花般的女子。
白优昙不解的看着连沧,怔怔的道:“东院。”
连沧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起身就要出门,却碰上正从外面回来的兰致雅,看样子他今天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兰致雅还不等连沧开口,了当的道:“你不用去,这是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连沧却不理会兰致雅的话,悄悄地跟了上去,薛子蔺在身后一把拽住他,“你不是说兄弟的私事不宜插手的吗?”
连沧眉头一紧,“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薛子蔺见连沧跟上去了,便也顺理成章的跟了上去,随后而至的林碧霞和兀自发愣的白优昙都跟了上去。
兰致雅走得很快,晨风被他的脚步抛在了身后,他鼓足了勇气推开了东院的门,还没来得及望一眼花雨纷飞的杏树,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一个趔趄,要不是随之而入的连沧一把扶住,兰致雅差点摔倒在地。
连沧抬头朝拳头挥来的方向望去,看到那怒气冲冲的面容时也微微吃了一惊,“柯孟城?”
柯孟城脸色被愤怒和悲痛染得一阵红一阵白,他也不管连沧惊疑的神色,奔上前又要打兰致雅,却被连沧一把拽住,柯孟城一边挣扎着一边吼道:“你怎么那么狠心,我们是对不起你,可是她都已经这样了你还不放过她。”
兰致雅一听立感不妙,着急的问道:“碧晴她怎么了?”
柯孟城冷笑一声,“你还在装,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必要装吗?枉费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兄长,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说着趁机又是一拳,兰致雅踉跄的后退两步,嘴角沁出丝丝血迹。连沧终于看不下去了,冲着柯孟城嚷道:“你怎能平白无故的打人?”
柯孟城狂笑一阵,冷眼看着兰致雅,“平白无故?你问问他都做了些什么?”
兰致雅疑惑的望向柯孟城,“你告诉我我都做了些什么?”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柯孟城忍住愤怒迎上鬼医,焦急的问道:“她怎么样了?”
从屋内缓步走出的鬼医面色凝重,“伤口只错了半分,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柯孟城闻言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怒视着兰致雅,“如果你有什么怨恨都冲着我来,背叛你的是我,和她没关系。”
兰致雅沉痛的退后一步,“你认为这……是我干的?”
柯孟城从怀里扯出一张帖子扔到兰致雅面前,“除了你还有谁有权利发金兰帖?”
兰致雅弯腰拾起被扔在脚尖上的帖子,扉面上烫金的金兰帖三字已经磨损的看不真切,显然是被柯孟城日日拿在手中摩挲。兰致雅轻轻的打开帖子,只见必杀两个字闪烁着清冷的光,让他不禁一怔,合上帖子疑惑的望向柯孟城,“这是怎么回事?”
柯孟城反问道:“你发的帖子,执行必杀令,一路上无数杀手对我么围追堵截,我们好不容易找到鬼医,以为终于安全了,没想到你竟然跟上了君山。”
兰致雅沉痛的摇摇头,事情根本不是这样,他是发了金兰帖,但是受令的只有连沧一人,并且连沧执行的是追捕令,不是必杀令。
兰致雅一直摇着头,从柯孟城的神情来看,他显然不信。连沧一把夺过兰致雅手中的帖子,扔给柯孟城,严肃的道:“馨兰山庄早已易主,馨兰山庄的一切跟致雅都没有关系。”
柯孟城惊疑的看着兰致雅,眼中尽是怀疑的神情,兰致雅神情凄苦的点了点头,将馨兰山庄如何易主之事细细的说给柯孟城听,柯孟城仰天狂啸,啸声里,充满了悲痛落寞,兰致雅绕过柯孟城,慢慢的朝林碧晴养伤的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