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狱卒怎么可能敌得过武功高强的擎苍?在大批狱卒赶来之前,擎苍毫不费力地便取了那狱卒的性命,他抽出狱卒身上的佩刀,一刀朝苏显挥去,但苏显却将身旁的薛子姝推向了闪着寒光的刀锋。擎苍的那一刀直接割断了薛子姝的喉咙,顷刻间,薛子姝就倒在了血泊中。
她怨恨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了苏显,而苏显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浑身颤抖地与薛子姝四目相对,只听她断断续续道:“为何我会……我会瞎了眼,嫁给你……这个……畜牲?”语毕,薛子姝就断了气。
没多久,皇宫内的禁卫军如蚂蚁大军般出洞,喧嚣声四起,如潮水般涌进大牢去拯救苏显,得知苏豫逃走后,又有一大批士兵满皇宫的搜查苏豫。
只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大牢的通道中已经堆满了狱卒们的尸首。几名搜查的狱卒一路皱着眉头,鲜红的血触目皆是,血腥味扑鼻而来。擎苍的身上满是刀口,他的血几乎快要流尽了,但他仍然还有一口气,血色的眼瞳看着倒在血泊中已经死去的薛子姝,他牵起了一个极浅的笑容:殿下,属下能为您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狱卒们举着带血的长刀,视死如归一般扑向了擎苍,一刀接着一刀,那些刀尖似是蜂窝被捣毁后飞出来的成群蜜蜂,狠狠地蜇在了他的身上。
薛子姝的死已经吓破了狱卒们的胆儿,若是苏显也死在这牢中,他们必然是不会有活路了。他们扒开堆成小山的尸体,在最底下才发现了苏显。
他浑身是血,头发散乱,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一只耳朵没了,脸边全是鲜血,他双眼紧闭,像是没了一丝气息。但是,他的手指却还在动。
苏昊的寝宫内站着众多的侍卫。宫外,带刀侍卫亦是随处可见,他们将苏昊的寝宫把守得滴水不漏。
内室,宫女们垂首恭立在门前及苏昊的龙榻旁。
龙榻上,那个昔日里机关算尽的皇帝,如今只能蔫蔫无力地躺在那儿。他颤抖地抬起手,嘴唇哆嗦着,然而内室中所有的宫女和侍卫都对他视而不见,神色冷漠如冰。
“朕,朕要见……”床榻上,苏昊颤巍巍地说道,喑哑的声音几不可闻,“太子,快,宣太子……”
他的话被无边无际的沉寂吞没,再也没有人理会他这个皇帝了,他的威风、他的权势在他中毒倒下的那一刻起,都在文皇后的一场宫变中烟消云散了。
“朕要见……太子。”他的声音渐渐低下,也许是他没了气力,也许是他感到了彻底的绝望,他躺在龙榻上无法动弹,悲凉的泪水慢慢地从眼角处落下。
这样一看,他的确不像是一国之君了,只是一个无助的老人。
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只是这脚步声比以往更为沉重一些。苏昊看着那人影走近,抬起头挣扎了一番,但终究还是万念俱灰地倒回了玉枕上。
“皇上,您今日可还好?”文绰露出一脸的妩媚,坐在床榻旁,将脸贴在了苏昊的胸前,听着他衰弱的心跳,她满足地笑道,“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您怎么就舍得向臣妾下手?臣妾服侍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怎么能像对付前朝皇帝那样来对付臣妾呢?若不是臣妾深知失心散调成薰香的味道,提早调换了,只怕臣妾也要落得和前朝皇帝一样的下场了!”
听着苏昊渐趋快速却又无力的心跳,文绰笑着:“是皇上您无情在先,怕臣妾终有一日会揭发您当年所做的恶事!可是怎么办呢?臣妾不想这么快就死了,所以臣妾不能让您再继续做皇帝了,您不是不肯废了苏豫立显儿为太子吗?您放心,这些臣妾都会替您做的。”
苏昊全身都在颤抖着,狠狠地咬着牙,含混不清地说道:“你这个……毒妇!你害死朕的孙儿,你……还想害死太子!你不要做梦了,只有豫儿才能继承朕的江山……”
“皇上,别闹了。”文绰温柔地抚弄着苏昊明黄色的丝质里衣,脸上是一成不变的闲逸之色,“苏豫可是被您亲自下令关进天牢的,您还说没有您的命令谁也不准放他出来,也不准任何人去看他。可皇上您都这样了,还怎么下令放他出来,让他来继承您的江山呢?”
“你!你……”
“皇上别动气,臣妾不会让您的江山后继无人的,就算您倒下了,不是还有臣妾和显儿吗?显儿是游手好闲了一些,但为君之道,只要他肯学,三五年足矣。再说,臣妾会竭尽全力辅佐他的。”
苏昊被气得呼吸急促滞重,脸憋得通红,想说话,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文绰脸上闲逸的神情渐渐消失,她不再看苏昊,而是望着别处轻声说道:“当年卫祖皇帝还在世的时候,将我和太尉府的姐姐一同赐婚与你,我们三人一起拜了天地。我是卫祖皇后的亲侄女,她不过是太尉之女,只因你俩是青梅竹马,我就要做妾。而因她是正室,你必先与她圆房。可是在这之后的半年,你都没有来瞧过我一眼,直到她传出了怀孕之喜。倘若我是正室,我先于她生下显儿,我与你又如何会走到今日这种地步?”
苏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激动异常,用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她,连声音都变得尖锐了:“你……是你,是你害死了梓衿!你害死了梓衿!”
文绰笑了,笑得花枝乱颤:“我若不杀死姐姐,又如何将罪名推到卫祖皇帝身上,又如何说服你造反?也亏得你信我,我说卫祖皇帝对姐姐有意,得不到她便因爱生恨害了她,你竟深信不疑。但实情是怎样,你心里也大抵都清楚,你只是需要一个让你造反的理由。而你若不造反,我又如何能做得了这一国之母?这也是在你没有来瞧我的那半年里,我夜夜独自一人饮酒深思,才终于下定这个决心的。”
文绰讲完后,苏昊突然吃力地笑起来,甚至笑出声来。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却还是坚持着指在了文绰的头上,一字一顿道:“江山危矣!你们,无能为力,释,释放太子……”最后的两个字,他几乎使尽了全力喊道,“救国!”
文绰恼羞成怒,腾地直起了身,说道:“你不用再操心国事了,苏豫不可能再是太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我……我爱错了人……爱错了人!”苏昊双目睁得似乎马上就要爆裂,可怜他的身体瘫痪无法动弹,一时心急,张嘴便吐出了一口暗红色的血!鲜血散开成血雾,而后点点地落在他蜡黄的面颊上,狰狞至极。
文绰站在龙榻前,冷冷地看着已经不省人事的苏昊。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面无表情,却渐渐地红了眼眶,随后落下了一滴眼泪,喃喃自语道:“昊郎,当年你答应卫祖皇帝在同一日迎娶梓衿与我,你就已经错了。”
薛子姝死亡和苏显受重伤的事情传入了文绰的耳中,使得她悲愤之下血洗大牢!并且传令三宫九门、内外皇城,卫京上下见苏豫者杀无赦!提头来见者立时赏金万两,官拜一品!
命令一经下达,卫京中搜查苏豫的行动就风一般铺天盖地地进行开来。
夜,如巨大黑幕一般的夜空上缀着寥寥无几的星光,万籁俱寂。
华州山区,高坡上的一块无字墓碑前跪了一地的人:前皇后赵雁,前太子赵祁及二皇子赵璟,还有宋瀚学、董光耀、神医容渊和几名侍卫。
赵雁和二儿子赵璟在前皇帝的墓碑前抱作一团,哭得惊天动地,而赵祁虽然泪眼婆娑却十分冷静,淡淡地吩咐几名侍卫:“动手吧!”
“是。”侍卫接下话后,拿起放在手边的铁锹、铁锤走向了那用石头修葺的坟墓。
赵璟冷冷看了一眼赵祁,埋怨道:“这是父皇的安葬之地,你下令掘墓,竟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吗?”
赵祁没有理会赵璟的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正在掘土的侍卫。不久,一副楠木棺材在火把的照耀下露出顶盖。侍卫抬出棺材后,人们惶恐地接连跪下。
赵祁朝灵柩深深叩了三个响头,起身走到棺前,接下侍卫递来的撬棍,撬开棺盖,一副完整的尸骨就显露了出来。
“父皇,父皇!”赵璟惊天动地的哭声顿时在赵祁的耳旁轰然响起。
两名侍卫手持火把站在棺前,火光将棺中的骸骨照得一清二楚,赵雁和赵璟跪在棺材的一侧,赵祁、宋瀚学和董光耀站在棺材的另一侧。
骸骨大体和常人没什么区别,但细细看便能发现异样,容渊道了声:“果然!”他指着骸骨的头部和其他人说道:“看到了吗?先皇的头骨上有些黑色斑点,而身上其他地方却没有,显然是生前中毒,而且毒素全部集中在了头部,这是他服食失心散所致。”
“骸骨确实像是已有十四年之久,头骨有毒集中也是事实,可是,”董光耀婉转地提出质疑,向赵祁说道,“这墓碑是无字碑,祁公子应该再确定一下骸骨的身份才算妥当吧。”
赵祁神情一顿,面色有些作难地说道:“王爷,这确实是父皇的骸骨,是当年的部下所葬,赵祁那时才十岁,当年的部下如今也不见了踪影,让赵祁如何证明?”
“祁公子勿要多心。倘若我以苏昊毒害先皇为由说服各地起兵复国,他们也难免要质疑这个问题,到时,我又该如何说服他们?”董光耀谦慎地拱手说道。
董光耀的质疑让赵氏母子三人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国破,赵雁因受不了打击疯癫了十四年,兄弟二人当年都不过是区区稚子,哪里有力证证明这副骸骨便是前朝先皇?
眼见场面僵化,宋瀚学拿过一名侍卫手上的火把,凑近骸骨细看,稍后他看向董光耀,释然道:“祁公子不能证明,我可以证明。”不待众人相问,宋瀚学继续说道,“王爷请看,骸骨的右腿腓骨处有一处伤痕。”
听宋瀚学这么一说,董光耀恍然大悟:“对,记得先皇在世时,我曾有幸跟随先皇和平西王一道上过战场,先皇在一场战役中被敌方放了冷箭,还好天佑吾皇,先皇那时只伤了腿部,正是右腿的腓骨之处!”
“如此,先皇的身份,王爷可以确认了吧?”宋瀚学以陈述的口气问道。
董光耀“扑通”一声跪下,卑微地伏下身子回道:“属下有罪,冒犯了先皇。”
一声“属下”听在耳中,赵祁只觉心中登时豁亮、天地渐宽,今夜开棺之后,复国之事也将水到渠成。
华州八万军队,可敌苏昊二十万—这是董光耀对这支队伍的评价。这支军队由宋瀚学带领,就在开棺次日,宋瀚学已做好了一切拔营进京的准备,一场大战即将到来。
数不清的白色军帐一直延伸至目不能及的地方,营前的队伍正在紧急操练,一队队巡逻兵机警地穿梭于军帐之间进行着巡视。
一间军帐中,小小的四方木桌上放着茶水及一盘枣泥糕,对门的桌旁坐着赵氏皇后,她的两旁坐着赵祁和董光耀。
董光耀因急赶着要回广南,便直截了当地说:“前不久秀妍跟末将提到赵夫人曾许诺她,复国成功新君继位之后,要封秀妍为皇后,末将真是受宠若惊!”
对面的赵祁虽面容平静,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皇后的位子是阿璎的,这是他的誓言,如今董光耀却以此来要挟他。
“确实如此,我早和秀妍说过此事,这孩子性情直爽,难得祁儿也十分喜欢她,他们两人在一起,可说是天赐良缘。”赵雁此话一出,算是给董光耀做出了一个承诺。
“末将代小妹多谢赵夫人和祁公子的厚爱!”董光耀抱拳笑道,“回广南后末将便会立即着手于出兵事宜,尽早在九原与赵夫人和宋元帅会师。”
“能否为先皇洗刷冤屈,光复我朝,都有劳董大将军了。”赵雁庄重地起身,朝他鞠了一躬。
董光耀不敢接受,便忙站起弯下了身去:“赵夫人折煞末将了!”
“董将军不必与我这般生疏,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蒙赵夫人抬爱,末将感激不尽!”
赵祁心乱如麻,借故走出了军帐。
军帐外,宋瀚学正巧从旁经过,但他好像怀了极重的心事。
赵祁提脚追上,挡在了他面前。他满怀羞愧,无法直视宋瀚学复杂的眼神。明明是自己主动拦下别人,可他却微微垂下头去一言不发。
“正巧,刚才的话我听到了一些。”宋瀚学声音沉重,竟有些沙哑,他方才从这间军帐旁经过,凑巧听到了赵雁说董秀妍和赵祁的事。
“王爷,赵祁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赵祁抬起眼,正看到宋瀚学凝目瞧着自己,那目光中有质疑也有质问。
赵祁慌忙说道:“阿璎到了今天这种两难的境地都是赵祁之过,我一定会对阿璎负责,只是眼下,我无法当着母亲的面驳了广南王的意思。王爷,我欠阿璎太多,这些我都会还她,请王爷相信我。”
宋瀚学露出一个甚是悲凉的笑容:“这是阿璎的命,怪不得他人。她已是有夫之妇,我又岂敢奢望祁公子能接纳她?我本是叛将,等祁公子坐上皇位的那一天,若能饶我宋家的罪过,就赐我宋家一个安稳的生活,余愿足矣。”
“王爷,您这样,要让赵祁无地自容了。”赵祁极力忍住眼中动容的泪水。
宋瀚学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宽慰道:“少年英雄,先皇能有你这样的皇子,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他又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赵祁,十岁起便走南闯北,为复国忍辱负重,无数次地出生入死。他胸有成竹,虚怀若谷,倘若前朝还在,阿璎能和这样的男子共守一生,那也是好的。可现实却把每一个美好的愿望都逼到了绝境。
宋瀚学错开了赵祁,径自向前走去。赵祁没有转身去追,心中一痛,如被割碎了一般的窒息,他明白宋瀚学的意思:放弃宋璎,江山为重。
他欠她的,即使倾尽天下也偿还不清,可是,他肩上的责任,也绝不止一个宋璎。
董光耀日夜兼程,于三日后回到了广南,战争事宜都已准备就绪。而华州军队在宋瀚学和赵祁的率领下也已开拔启程,不日即将到达他们的第一站—汴州。
天色晦暗,压抑着宋璎本就沉痛的内心。
入夜后,军队驻扎在一处山坡上。夜不能寐的宋璎走出帐篷,意外听见两个士兵在说话—
“这回有宋元帅坐镇,苏氏江山八成是不保了。”
“那还用说,倒是太子妃,哦不,是郡主,她就为难了,一面是她的父亲,一面是她的夫君。”
“苏豫都下大牢了,苏昊怕他碍事,看来也不会放他出来的。”
“郡主可惨了。”
听到这个令她牵肠挂肚的名字,宋璎的心疼得好像要碎了一般,一种仿佛要失去的感觉渐渐包裹了她。
他被关进了天牢,听说那里阴暗潮湿,还有很多虫子,他会不会睡不好吃不饱?文皇后对他恨之入骨,她会不会趁机伤害他?如果他知道他拼上太子之位护送走的妻子,此刻正在敌军的军营之中,他会不会伤心?他会恨她如恨文皇后一样吗?
宋璎的眼前渐渐变得朦胧,泪水顺着她的腮边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