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挣扎的心，像是沸水里翻腾的鱼
第47章现在的梦和曾经的梦
其实，章汉良也在想那五万块钱。当然，他不是担心彭思思赖账，也不是想办法怎么把钱拿回来。他想的问题是与之完全不同的性质，他在考虑自己为什么要给彭思思那五万块钱，而且这么不光明正大，不愿让他妻子老娘知道。
章汉良自从第一次见到彭思思，甚至见到她之前，只是听到她名字的时候，就对女儿的这个朋友颇有好感。他不由自主想要多听见她的名字，想多见到她的脸。他每天工作结束，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回来，要见到她。他在她们学校附近，在小区里，在她可能出现的地方，一遍遍走来走去，希望单独一瞥她的身影。真不能看到，他就回到家里听那婆媳二人谈论她或是和她有关的事。当然他对这些并不自知，他做这些完全是无意识地。他在外面转，是因为觉得自己应该散散步了；他和妻子老娘谈话，只是觉得自己在尽一个丈夫儿子的责任。
即便是雨夜送彭思思回家，他自问也可以无愧于心。他不能眼看着一个女孩子面临这样的窘境，况且他正好有空，虽然第二天就要和李行长谈论融资的事，他自信撑下来应该没问题。事实证明，他那天确实是精神极佳，精力充沛，完全没有困倦疲惫的感觉，好像一点没有受到一夜未眠的影响。但是，现在怎么解释这五万块钱呢？想要帮助女儿的好朋友，他可以通过他的家人，即使事有凑巧，被自己碰上了，他至少也应该告诉家人，而不是这样偷偷摸摸。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了，事实就摆在眼前：他喜欢上了这个和女儿同龄的女孩儿！而他比她大23岁！
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十几年的商海浮沉，章汉良如今不再是那个学生气十足的书呆子，当年不解风月的他现在已经谙尽世事。二十几年后他审视自己的婚姻，谈不上后悔，因为理智告诉他后悔没有用，而他一向是个理智的人。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不时听到一个声音在痛苦呐喊，他知道自己在衷心希望能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在别人眼里，章总是个成功人士，有值得羡慕的事业，妻子温和善良，两个孩子也聪明伶俐，学业有成，正可以接替父业，可是章汉良在这个家里始终感觉不到爱意，付出不了热情。在妻子儿女的眼里，他永远是个温吞甚至略显冷淡的人。
章汉良有时也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直到他第一次遇见刘梦，才发现了自己心中熊熊燃烧的那团火。
十年前，章汉良的公司初具规模，正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时候。刘梦是他们上游厂家的一个销售经理，一直想把机器卖给他们公司，为此和当时的主管王留志已打了很长时间的交到。但是他们的进货渠道是另一个厂家，贸然改变生意伙伴，王留志也不敢做主，便把她介绍给了章汉良。
刘梦是个真正的商场精英，当她高挽着发髻，穿着一身利索的职业套裙来到章汉良眼前时，章汉良只能是眼前一亮。他一向并不缺乏自制力，那一晚却差点失态。眼看着刘梦笑吟吟伸出手来，悦耳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章总，真是久仰大名，今天才见到真人了”他只是微笑着不动。王留志当然在旁又提醒一句，“章总，这是某厂的刘小姐。”他方才如梦初醒赶紧握手，“刘小姐太漂亮了，惊为天人哪！”
刘梦回报以嫣然一笑。她驰骋商场足有五六年，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类似的话听得是耳朵生茧，毫无新意。但是这个章总年轻英俊，就能有这么大的成就，且浑身上下散发着儒雅的气息，听说是名牌大学出身，气质底蕴果然不凡，确实不同于那些靠卖房子卖煤出身的爆发户。阅人无数的刘小姐不由多看了他几眼，那天晚上她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连认识她很长时间的半老头子王留志都觉得她不同往常。
章汉良是史上第一次失去睡意，而且是因为一个女人。这要让人知道，他几十年除了妻子，从不近女色的英名就要消失殆尽。但他考虑不到这些，他想到的只有刘梦目光流盼，就像包厢里的灯光，柔和里散发着动人的光彩，合着轻柔的背景音乐，牵人情思。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能有如此优美的脖颈，尤其是她在喝酒时那微昂脖子的优雅，令人敬仰。章汉良不善饮酒，他看着她和王留志喝，希望自己是她酒杯里的一个泡沫，在世上只有几秒钟的停留，但毕竟在她的唇边生活过。
章汉良不是个爱主动的人，在爱情上尤其是，他也不知道怎么主动，只能在家里心急如焚地等电话。不过说句公平话，刘梦也没让他等多长时间，她不停地打电话，电话频繁得连章汉良急不可耐的心都得到满足。打电话是她的工作，但是她记得章汉良的生日，并亲自为他大办了一场生日晚会，还是令他感动不已。
那天其实就是刘梦答谢商界朋友的一场晚宴，章汉良也参加了。他现在是只要有刘梦的地方，赴汤蹈火他也愿意去。席间，大家欢声笑语，推杯换盏，章汉良的眼睛离不开刘梦身上。她那天一袭鲜艳的红裙，露出两条嫩藕一样的胳膊，她仍然高挽着发髻，脖子上一串珍珠项链，更显得皮肤洁白细腻，眼若流星，引得那些男人们不顾身边的女伴，目光似狼追着他。章汉良的夫人没有到场，她倒是很愿意跟随章汉良到任何地方，只是章汉良在社交场上从不愿和她同行。
忽然有服务员送上了生日蛋糕，刘梦站起来向大家致意，说，非常感谢大家能光临捧场！她尤其要感谢的是其中一个，他在生日的当晚，舍弃了和家人团聚的机会，来到这里。我在这里敬他一杯，表示感谢。
说着，喜气盈盈走过来，要向章汉良敬酒。只见她满满一杯酒，在他眼前一晃，然后放在唇边，一饮而尽。章汉良忙还酒，但是他自己酒量不行，把杯里的余酒喝完，就咳嗽起来。刘梦忙替他敲背，一双酥手敲在背上，章汉良就觉得背上热起来，继而浑身燥热，好像空调根本不起作用。
刘梦看他好些，抱歉道，“章总不胜酒力，为了我还喝这么多，罚我再喝一杯！”说完，不用服务员，竟自己倒酒。周围人都大叫大笑起来，说，“你们这么喝来喝去，干脆喝交杯酒算了！”然后发现，只有他们俩是没有带伴侣的，交杯酒的呼声更高了。
想来人和人之间是有一定气场的。彭思思初入大学军训时，看队伍里的男男女女，觉得有两个人挺相配的，结果这二人还真是军训结束就成了一对，亲密谈了四年恋爱，现在想已结婚了。且说酒店里吃饭闹腾的这群人，看刘梦和章汉良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玉人，男的帅女的漂亮，不由自主就想到交杯酒了。
章汉良其实一向不太喜欢这闹哄哄的场合，觉得低俗，谁想这闹到自己身上的感觉竟是这么的幸福，只觉得浑身每个毛孔都向往释放着快乐的分子。这种感觉是在他结婚之夜也没有的。刘梦在大家的哄笑声中，含羞带笑看他，是脉脉含情的样子，不由人不醉，至于交杯酒真的喝了没有，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几个女人最后竟然跑过来，把他们的胳膊
往一块拉，非要拐在一起。他们被挤得那么近，她的脸就在他下巴处，不知是有人推得还是她自己要如此，总之，她便抬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挣扎着走了。
因为来得太快，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况且当时那种环境乱糟糟的，无法仔细体会，不知道她的嘴唇是否柔软，忘记了她的亲吻是热是凉，但是当时心里的那种悸动是永远难以忘记的，就靠着那种回忆他度过了刘梦离开后的很多个日夜。
章汉良和刘梦的关系就这样持续了几个月，周围人竟浑然不觉，这也让他很奇怪，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在刘梦面前那种快乐简直要爆裂开来，像头顶的灯光那样显而易见，然而竟然没有人觉察到。他没有想过将来会怎么样，只是很享受那种隐秘的快乐。
那是第一个他真正喜欢的女人，他看到她的第一刻就明确知道我喜欢她。他为她的离开悲伤过很久，也颓丧了很久。刘梦真的像她的名字一样，给他留下的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依然是同样的生活等着他，除了残存的一点记忆，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他后来在一个酒店的包间里瞥见过刘梦一次，她仍然是花枝招展地周旋在一群男女之间，应该是还没结婚。他仔细检查自己，发现自己是内心平静，心如止水，那时才知道，刘梦对他的魔力是彻底消失了。
现在他喜欢上了彭思思，这种喜欢和上次一样吗？他问自己。彭思思当然和刘梦不同。如果非把女人都比作花的话，刘梦毫无疑问是朵红玫瑰，香艳，浓烈，引人喜爱。之前章汉良每次见到她的烈焰红唇，就不能不想到这个比喻。彭思思呢，她只能是生长在深山里的野百合，无人注目，却也吐出她自己特有的芬芳。章汉良看到她，所想到的只能是田野，井水，桃树，和邻居家的小羊，他曾经一直想要个那样的小羊，她的眼神，确实像一个小羊那样天真和无辜。总之，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纯朴，让他想到所有这些他珍惜或曾经向往的东西。
他以前从没想过自己的感情对刘梦会是一种伤害，但现在，对于彭思思来说，显然是的。他不能伤害她，他只有选择逃避，逃得越远越好。
他的借口当然是工作忙，但是章奶和章妈不理解，怎么突然之间忙成这样了？九鼎不是说，最近没有什么特别的项目吗？
第48章钱和生活
冬天就那么悄悄溜走，不留一丝痕迹。彭思思如约替王雨晴参加考试，才知道王雨晴的力量有多大，据说为了掩护她考试，那个学校的副校长都亲自去她们考场监考了。不过什么副校长不副校长的，彭思思也不关心，她只埋头做她的题，同时心里也奇怪，像王雨晴这样有本事的人，章奶章妈也毫不领情，不为对方的势力左右，只凭自己的喜好行事，这一点倒是真令彭思思尊重。
彭思思的叔叔是她们县城的一个小小公职人员，嘴里头天天念叨的就是我认识某某人，我跟某某人一起喝过酒吃过饭，总把那些大人物的名字挂在嘴边。不仅如此，稍微有点势力的人，他都巴结得无微不至，派他当小学老师的老婆去这个家里给人家孩子补课，到那个家里给人辅导。相比而言，章奶章妈倒是令人敬佩得多。
值得一提的一点是，彭思思考后过来，远远看见王雨晴和她男朋友站在车子旁边，因为要爱惜嗓子，想到他们身边再打招呼，谁知走得很近了，他们还没看见，肯定没想到她这时出来。这时就听见章九鼎说，“那我等会儿把钱给她？”彭思思猛然一惊，敏感想到这个“她”可能指的是自己，不由往后一躲。只听王雨晴道，
“给什么钱哪，就她跟你的关系，你给她她也不会要！”这话里的含义彭思思也听出来了，气冲丹田。想必章九鼎也有所表示，她又改了语气，“我也是说实话，她住你妹的房子，可从来没掏过房租吧，想想光房租得有多少钱！”
章九鼎道，“那是一诺的事，她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王雨晴道，“像你们这样的傻瓜有几个？真是有几个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就那房子，租出去一年得有两三万呢。”
彭思思听不下去，装成刚过来的样子招呼他们。王雨晴很快笑脸相迎，章九鼎的脸可是过了一阵子才恢复平静。
理智上，彭思思知道王雨晴的话没有错，然而理是这个理，听上去却叫人不平。就说章一诺这房子，打死她她也不会租出去的，以前有修网线的工人进过她的屋子，她就心疼得不行。现在，要是自己一走，剩下小雨一个人在这里，章一诺绝对不会同意。不过，话虽是如此，这地方长住下去也不是办法。一年以来，自己和她们家的纠结太深了，只怕不好。
转眼之间，毕业已经两年，不少同学无论生活还是工作都稳定下来了，结婚的也有好几个了。只有自己，还像是棵没有根的浮萍，漂呀漂。彭思思下定决心，明年一定要重新找工作，找房子，重新规划自己的生活。要说，这次替人考试她也不是没有一点收获。重又拿起书本，才知道书上的字字句句有多亲切，原来她还是人家所谓的读书的材料。所以，她也在思考着，要不自己也努力考个研究生，将来毕业面临的机会也多一些。
然后，春节临近，放了寒假。都说当老师是个好职业呀，一年有两个假期。彭思思这老师算是非正式的，只有一个寒假，对她来说，还不如不放。彭思思久未见到大病初愈的妈妈，一放假赶紧回家，可是感觉这又不是自己的家了。
她妹妹的公公婆婆都在。原来妹夫的两个弟弟都在南方打工，据说春节涨工资，就不回家了。家里剩下的老人觉得寂寞，便要和大儿子一起过年。但妹妹妹夫嫌他们那里穷，条件不好，竟然把老两口接过来了。他们要尽孝心没错，但是让自己的公公婆婆在娘家过年，这还是少有的事，即便妈妈不说什么，家里不是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姐姐么？
家里原本有彭思思的一间屋子，现在也被妹妹的公婆占据了，所谓鹊巢鸠占，彭思思只得跟她妈挤在一张小床上。
“楼上不是有房子吗？”她妹妹说。春节放假，租她们房子住的工人都回家了
“那你说我们走了，妈这才刚病好，谁来伺候她？”彭思思刚把自己的疑虑表达了一丁点，她妹妹就生气地说，并把手里正洗的衣服一摔。彭思思看着她的嘴脸，认不出那个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她妈的病据她自己说是好了，所以她天天做饭，也不知道谁伺候谁。妹妹的婆婆做过两次，找不到油，找不到盐，她妈得不停跑过去指点，好容易做出来了，不是太腻就是太咸。她妈说，有那麻烦的，还不如我自己做。那婆婆就乐得去看孩子，人家一家四口围着一个孩子，把孩子都得咯咯咯直笑。她妹妹说，“看我婆婆多会带孩子，来了几天，妞妞就跟她这么亲！看咱妈，天天一个屋里住着，妞妞也不喜欢她。”
人家一家四口在外面，其乐融融，她妈一个人坐厨房里看。她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喜悦，是哀愁，还是怨恨。几十年的困苦生活把妈妈给压倒了，最可怕的是，妈妈的精神倒了。她和章妈差不多的年龄，看上去比她老多了。妈妈年轻时候没有儿子，她有的是希望，现在女儿大了，楼房盖起来了，女儿成了别人的媳妇，一切都成了别人的。
她不再是那个风风火火的妈，她的活力，被一点点耗尽了。她的妹妹，也不是那个妹妹。那个妹妹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可是她的行事作为已经变得无法相认了。这个家也不再是她的家，她自己的几件衣服带走，这里再没有属于她的任何东西。
她恨自己，没有能力把妈带走，远远离开这里。她只有自己走，只有自己咬牙切齿的，一定要努力，要奋斗，要有好的将来，要把妈带走。
临走的晚上，睡觉时，她妈竖起耳朵仔细听听外面没有声音了，偷偷塞给她一个东西。彭思思不满她妈在自己家里还偷偷摸摸的样子，不高兴地大声道，“什么呀？”她妈连连摆手，并且立刻起身开门看看。彭思思替她心酸，心里的气和恨交织成泪，模糊了眼睛。等打开纸条一看，原来是一万块钱的存折，眼泪更忍不住“啪啪”滴下来了。
“妈，你自己在家慢慢花吧。”彭思思把把存折还给她妈。
她妈又是一阵摆手，示意她说话轻些。“我听你舅舅说，他那三万块钱算你借的，得你还。可是按理说，你妹妹这一结婚，房子也算她的了，本来说得好好的，我也得她养老。可你就是心软，这钱本来该她借的，该她来还。”
彭思思当然知道这些，听她妈这么说，更是添堵，没好气说，“我总不能看着你难受，不做手术呀。”
她妈抚她背安慰道，“我知道你心软，心地善良。小时候妈去上班，家里剩下的饭不够吃，你都是先让妹妹吃饱，自己宁愿挨饿的。”说起小时候的事，彭思思更伤心，只能想起《红楼梦》上的那句话，“怎么一个娘肚子里，就跑出这么两个天悬地隔的人来？”她想自己这样的性格，在家里还受妹妹欺负，该怎么适应这个复杂的社会呢？幸亏自己竟有章一诺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值得去珍惜了。
彭思思最终也没有她妈的钱，虽然她妈一再声明自己在家也没机会花，你想你妹妹要是知道我有私房钱，那还不得想方设法给我要走呀。彭思思只说，那你别让她看见好了。她知道老年人无论如何，还是手里拿点钱放心些。
第49章怎么过年，在哪儿过年
彭思思又回到省城，打算一个人在这里过年。她妹妹知道了，毫不羞愧，反而满脸欢喜地说，
“你在那儿多好啊，又有暖气，又有热水，不用受冷了。闲了自己看看电视，上上网，比啥不好！姐，我真后悔结婚早了，没那闲情。可惜那福气，咱妈也享不着！”她那话里话外，还只嫌她姐姐没把她妈妈也带走，好让她跟婆婆一家独居她妈辛苦盖起的三层楼房。
彭思思本来的打算是，一个人在这里静悄悄度过这个假期。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人家都千里迢迢回家过年，为的就是一家团聚，她一个单身女子却流落在外，还是因为家庭这个最痛苦的原因，所以，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可是不出门毕竟不行。她一个人谈不上过不过年，但是基本的生活用品还是得存点吧，据说过年那几天就没卖菜的，超市里又卖什么都特别贵。为了这个，她不得不出去几次，蜗牛搬家一样搬了回来。
谁知这最后一次，就碰见了章奶章妈。这么冷的天，本以为她们该躲屋里不出来了，偏偏还是出来转。彭思思一看见她们二人的身影就想从一边溜走，目前她最怕的就是看见她们俩了，知道她们一定会对她家里的事刨根问底。可是这春节期间，大部分人都回家过年了，街道上特别冷清，人影稀少，看得就很清楚，尤其这两人都是远视。
彭思思没奈何，只得赔笑站住。那两人是几乎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就为了问她怎么又回来了。
彭思思没奈何，在她们面前隐瞒什么是不可能的，又编不来谎话，只得实话实说了，虽然笑着，心情确实很沮丧。那婆媳二人气愤填膺，怒斥她妹妹这么做没有道理。她们本来也没什么事，因为这个话题新鲜，还想多讨论会儿，就跟着彭思思到了她的住处，问她这十几天时间呢，她打算怎么过，又看她购买的年货。
章妈看了一会，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一喜，道，“思思，你一个人也得做饭，不如过去那边儿跟我们一块过年吧。反正罗阿姨也走了。”
她这话是对彭思思说的，但是眼睛却看在章奶，好像征求她的意见，看章奶此时也满面喜悦，知道她也认为这主意不错，两人便一起看彭思思。
彭思思听到的重点是第一句，就是让她去过年的话，当时第一个反应当然是拒绝，大过年的怎么好打扰人家。平时去吃顿饭没什么，这时候去可是绝对的不知礼了，因此她是坚决推辞。
但是那婆媳两个毫不相让，两个人展开攻势，你一言我一语，把各种理由都说尽了，比如家里又没有别人，她吃完饭仍可以过来学习之类，大有彭思思不去不行的架势。章妈脸都红了，几乎有要翻脸的意思。彭思思就觉得奇怪，为什么非要自己去她们那里过年，不管怎样，还是答应了。那两人才松口气。
章奶还唠唠叨叨地，“你这孩子，怎么这次这么不懂事呢？罗阿姨不在，你冯姨做饭也不行，让你过去帮帮忙就这么难？何况你自己不是也要做饭吃吗？”
彭思思这才明白，争论了半天没有听到正题。连忙申明，自己没听到罗阿姨回家之类的话。那二人便很快释然，转嗔为笑了。不过，她们回去的路上，还是把这事争论了半天，彭思思究竟是真没听到还是装糊涂，故意不想来帮忙？章妈认为可能她确实没听到，章奶则倾向于后者。
章家的保姆在她家干了已有好几年，本来她是没有大事绝不回家，春节更是没有回去过。这保姆在外多年，知道像章家这样的主顾不太常见。活儿呢应该也不少，可是两个女主人心地性格都不错，待她就像自己人，从没有轻视的意思。工资方面更不用说，从没拖欠过，逢年过节的过节费足超过一个月的工资，她要想回家那才是傻。可是这次不行了，他儿子下了最后通牒，要是这过年了也不回家流产在床的儿媳妇，挣再多的钱她以后就自己花吧！
农村没有医疗保险的老年人，只有把子女捧到天上孝敬着，为的就是在自己老得不能动弹时，能从他们手里得一碗热饭。虽然他们也一边疑惑着，知道这不保险，可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罗阿姨这回家的决定做得太晚了，惊得章妈是措手不及。她已是多年不进厨房，锅碗瓢盆的日子生疏得很。以前没有保姆时主厨的是她婆婆，她甚至没有打过下手。她的子女长到二十几岁，她做饭的次数用十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现在突然地，保姆给她出了这么个难题，这不比平时，正赶上春节，汉良也在家，这不做饭是不可能的。她婆婆也年龄大了，即使她做饭，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呀，就觉得身上压力很大。
这心里上火，她不由不边嘟囔边骂，赶快去找保姆，一直也没找到，她已经死了那颗心，决定要受苦自己做饭了，谁知老天有眼，这就掉下一个彭思思来。
彭思思这里明白过来，原来不是请自己去吃饭，而是做饭呀，说白了，就是接替罗阿姨，伺候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一年到头，的确在这个家里的确没少占便宜，房租不算，这蹭吃蹭喝呢？家人一样的温暖呢？一诺爸爸的帮忙呢？那五万块钱呢？
既然必须要做的事情，那就快乐的去做。彭思思决定采取第二条思路，让自己的思绪朝着这方面走。但是章九鼎的想法显然是属于第一条思路的，他一听见奶奶妈妈二人谈这事就觉得不妥。
“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呢，妈！她在家里也不一定做过饭呢，你就这么使唤人家！你看看章一诺！”章九鼎因为替考的事，觉得欠了彭思思人情，现在还要人来家里给他做饭，他只怕吃不下。
但是她奶奶妈妈一起反驳他，他也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无法改变她们的决定，但是他下定了决心，要少在家吃饭，即使这样不能减轻彭思思的负担，至少他自己的良心上轻松些。
章汉良倒是在旁听着，沉默不语。他听见这消息也是吓了一跳，觉得自己的心事被人看透了，先是狐疑地看看那婆媳俩，后发现她们只是想要偷懒，又恢复了平静，坐回到沙发里去了。他对此事不发表任何评论，倒让他妻子和老娘奇怪，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无论如何，这个春节，彭思思成了他们家一份子。她虽然是到了吃饭时才过来，而且晚上也不在这里住，不过，章汉良还是觉得她无处不在。他随时嗅到她在厨房做饭的香味，听见她和那婆媳二人的谈笑，看见她在客厅里忙碌的背影。她好像在他呼吸的空气里，在他饮用的茶水中。
章汉良觉得烦恼。两个月来，他害怕自己的感情，一直回避着她，不敢看见她的身影，不愿听到她的名字。在他觉得自己终于心情平静，可以犒劳自己一个假期的时候，偏偏她又这么近距离地闯进他的生活。他不确定彭思思会怎么想他，反正在人前的时候，她的表现还正常，也看不出她有不愿见到自己的意思。他又有些失落。
他提议出去旅游。他妻子是举双手赞成，终于不用招待那些一年到头都不想招待的人了。年年都是如此，亲戚、朋友、生意伙伴，来了一批有一批，然后是回访，规规矩矩坐着说些不由衷的话语，她厌烦了。她婆婆不理解，“你以前不是挺喜欢的吗？”
章妈不愿出去，她还是那种老思想，而且也喜欢这种传统，春节了，人都在家休息，亲戚间串串门，聊聊天，这是她想了一年的事。她老家的亲戚大都赶到这时候来拜年，一年大概就这一次见面的机会，她决不能放弃。
儿子媳妇找出各种理由劝说，不由章妈不动心，毕竟和儿子一块出去也不是天天能有的事。一切安排妥当，彭思思表面上做出依依不舍的样子，心里窃喜。猜想他们家的九鼎也是如此吧，因为这个春节他可以完全贡献给王雨晴了。但是到了出发的头一天，也就是大年三十的那天，章奶连打了几个喷嚏，身上有些懒懒的，大家都觉得不妙，忙多喝水，吃药，但是晚了，当晚就发起烧来，饺子也没吃几个。
“妈，你这不是故意的吧？”她儿媳妇气得在屋里团团转。章奶也没力气回答她。
章汉良在旁边，抬头看看天花板，心里对着老天说，“你瞧吧，我可尽力了！”
章奶过两天才有力气说话，就很抱歉地对冯瑞珍说，“知道你因到头儿也没多少机会出去，到明年暖和了一定让你多出去转转。”
冯瑞珍心里说，“到时候汉良还不一定有空呢。跟你一块出去有什么意思！”她这几天心里不顺，对她婆婆没什么好气。
彭思思在章奶的耐心指导下，在章妈偶尔的帮助下，饭菜慢慢也做得有模有样了。她把这个当成难得的机会，学习烹饪，还有老师教着，很幸运了。她知道做饭对于女人是件逃不掉的事情，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像章妈，一辈子也没有正经做过饭，不是也过来了?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命。
章家的客人虽然多，其实彭思思的任务倒也不甚繁重，因为章汉良一看来了人，总是说，“我们出去吃吧！”客人再推辞，章妈章奶也表示愿意做饭，他还是坚持一定出去吃，这让彭思思很感激。所以，她在这里，只需要沏茶煮咖啡就行了，难堪的是老有人问起她，“这是谁？新来的保姆吗？”有的当面就问了，懂事一点的就等她转过身去再窃窃私语。
章妈章奶虽然一再解释着，彭思思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是一个来帮忙的穷亲戚，心里难免沮丧，尤其是想起来家里的事还要被她们当成谈资不断地讨论，更是不痛快。有一次，一个女的见她过来倒水，就仔细打量着她的脸，突然问她，
“听说你妹妹上学没毕业就生了孩子？她生的男孩还是女孩？”她又回头向章奶章妈解释道，“我听说这未婚先孕的一般都是生女孩，也不知道为什么。”
彭思思就怔住了，不知怎么回答，该回答还是不回答。那婆媳二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忙打圆场。章九鼎坐不住，起身到走到一边儿去。章汉良当时也在，看了这个，就交代他妻子，以后来客人就不要让彭思思过来了，反正也不用做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