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是伪君子？”路西法听到女孩侮辱自己，并不生气，而是感到了好奇。
一个离开家人变成俘虏、受尽苦难的女孩，指责唯一一个愿意帮助她的人是伪君子，路西法觉得十分有趣——而且他清楚女孩这么说的原因，反问一句只是想要女孩亲口说出来。
女孩听到他的反问后点了点头，火红色的头发波浪般颤动起来。
“汝之所以帮助咱，不过是为了满足汝那可悲的道德优越感而已。”
“为什么这么说？你也看到其他人对你的态度了，难道不希望有人来帮助你？”
“世间难道只有咱一个体内流着恶魔之血的人？肮脏的教会把那么多无罪的人绑上了火刑架，美其名曰净化他们的灵魂，不过是为了发泄愤怒！那些无辜的人死在火刑架上时，汝在何处？汝不过是恰好碰到了咱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想来证明自己与别人不同，免得良心不安而已。”
“你这么骂我，不怕我也站到痛恨你的人们那一边去吗？孤立无援的感觉可不好受。而且我生气了的话，你也不会再有烤土豆吃了。”路西法微笑着摇了摇手里还挂着土拨鼠碎骨的铁钎，变为人类后，路西法很少露出笑容，“守军们给你的食物只有黑面包吧？现在连乞丐都不吃那东西了。”
“……用食物来诱惑咱，果然是个伪君子。”女孩咬紧牙关，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眼睛却还依依不舍的盯着路西法手中的铁钎。
路西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从没见过这么可爱的人。这个女孩的性格要比柏妮丝坚强许多，哪怕心里充满了对同伴和舒适生活的渴望，也不允许自己透露一丝一毫的软弱，始终守着心里某一条不可见的线。
而且这个女孩说话的方式也相当有趣，大概是跟着恶魔父母学习语言的关系，她说话时每个音节都粘连在一起，如同一条绵长的河流，缓慢而优雅。使用的人称也颇具古风，路西法总觉得自己在哪听过有人用这种方式说话，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即便是拥有三界第一的强大灵魂，万万年的记忆也太过漫长，他总不能把每个细节都记住。
“你说得对，如果我只帮助你一个的话，确实是个伪君子。”路西法一屁股坐到满是尘土的大理石地砖上，刚才他一直蹲着，腿有点麻了。其实他和其他天使一样，都有点洁癖，但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女孩面前可以放松下来。
“那汝还帮助过谁呢？不要说汝只是个凡人，没有能力拯救所有人的话，那只是在逃避！汝如果只抱着眼不见为净的想法，那请不要再来给咱送吃的了，咱不稀罕！”
换个人听到这种话，恐怕要把篮子甩到女孩的脸上转身就走。一个笼子里的囚徒，有人善心大发给送点吃的就该谢天谢地，还在这挑三拣四？真是给脸不要脸。
可路西法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做。
就像女孩所说的，只帮助眼前人的话，不过是为了安抚自己的良心。可许多人却无视这样的事实，非要把自己标榜成圣人，站在道德至高点去批判其他无所作为的人。他们明知世界上有无数人在受苦，却还是过着自己的好日子，只在有乞丐路过面前时丢下几个硬币，然后感慨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好人。被人揭穿以后就愤怒的撕破伪善的面具，恼羞的露出和他人一般冷漠的心。
不是善良，只不过是软弱罢了。
“我不光会救赎你，还会救赎人间，救赎地狱，救赎天界，救赎每一个活着的和死去的灵魂——现在我的力量还不够，但为了这个目标，我会不断变强，强到我能救赎所有人为止。”
没有能力，所以只能帮助眼前的人？逃避。
没有能力，就努力去拥有能力。做不到的话，就承认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好了，何必要标榜自己？普通人一样可以帮助他人。真正的善者不是为了拥有道德优越感才去行善，也不是为了安抚自己的良心，而是为了践行信仰——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女孩看了路西法好半天，像是被逗乐了，声音有些上扬的说：“谁也做不到救赎所有人，汝真的是活在梦里。汝要去救赎地狱，就要杀死人类；汝要去救赎人间，便要杀死恶魔。汝要怎么去救赎所有人呢？”
“救赎所有人并不难，只需要永远站在弱者的一方。只要世间的力量形成平衡，仇恨的双方就会意识到继续下去是同归于尽的结局，不会有人蠢到同归于尽，大规模的战争就会平息，也许还会有人死，可是更多的生命能够得救。”
“被牺牲掉的人难道就不算在‘所有人’里了吗？”
“是不是老死的人也要算在‘所有人’里呢？我没有想要打破自然界的规则，只是想创造一个所有生命都有权力选择如何去生活的世界，可以选择战争，也可以选择和平。我要给这个世界自由，救赎就是解放。”
“……汝的想法不错，咱也许看错你了。可汝太弱了，以汝的力量，恐怕一辈子也没法完成自己的愿望。”
“不要擅自揣测未来，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就连上帝也不知道。
“在汝梦中的那个世界里，诅咒之子也能昂首挺胸的走上人类街头吗？”女孩的声音多了一些生气，不再像一开始一样冰冷。
“平心而论，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人类与恶魔是不同的物种，还有这血海深仇。但至少不会再有无辜者被关进铁笼，绑上火刑架。”
“可惜咱看不到那天了。”
女孩看起来已经接受了自己即将被烧死的命运，她眼眸中的悲伤渐渐散去，汹涌的海潮化为了平静的海面。
“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不害怕死亡，真是少见。”
“咱的父母被人类军队杀死了，咱在世界上没有其他的亲人，比起孤独，死亡也没什么可怕的。”
“比起死亡和孤独，我更害怕失去自由，变成一个锁于桎梏中的傀儡。”
路西法不自觉的说了许多话，许多没有意义的话。他和这个女孩聊天能得到什么呢？除了会引起军队的反感以外？如果只是想帮助她，带来食物就足够了。从理智上判断，路西法在做一件有害无利的事情，这不符合他一直以来的风格。
可他抑制不了想要向这个女孩倾诉的欲望，他觉得这个女孩简直就是为他而生——她在这个世界上是彻彻底底的弱者，她被整个人类社会排斥，她被锁于铁笼之中，她没有反抗命运的力量，可她没有罪！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身体里流着恶魔的血脉！
如果连她都救赎不了，还谈得上什么救赎三界？连一个铁笼都无法打破，还谈得上什么解放三界？路西法皱起眉头，很快就想出了一个将女孩从教会手里抢过来的办法。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名字是路西菲尔。”透过铁笼的间隙，路西法将手伸了过去。
女孩犹豫了一下，颤抖着握住了路西法的手。
“咱的名字是弗拉丝。”
就在此时，荒原大教堂的门被“嘭”地一声撞开，柏妮丝一脸惊惶的跑了进来——瞬间就看到了路西法正牵着弗拉丝的手，脸色一下子比大理石地砖还青。
“……连我……连我都只牵过一次……”
“有什么事？”路西法不着痕迹的抽回了手，可柏妮丝看起来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三百里外的斥候点燃了烟火……”
柏妮丝红着眼眶，声音颤抖。
“……地狱军团打过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