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军团入侵人间后,导致人类的战争模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比如由于敌人不使用剑类武器导致板甲被淘汰、鳞甲无法抵挡羊蹄怪的骨箭同样被淘汰、骑兵随着马匹数量的稀少而不断缩编、工匠们开发了大量的战略武器以用于守城、正面战场上没有了剑士的存在,步兵均使用长枪……等等。
而这些变化导致的一个结果就是每一场战斗都是消耗战。人类军队无法与地狱军团正面抗衡,只能用各式各样的手段来远距离狙杀敌人。胜利或是失败,取决于是人类军队先进入疲劳期,还是地狱军团先被杀干净。
每一场战斗均是如此,这一场战斗也是如此。
热砂城上的弓箭手们分为三组轮换着休息,机械地从墙垛的间隙里对着敌人倾泻箭羽。重装步兵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敌人无法绕过护城渠,便无法登上城墙,他们只负责举起塔盾来保护弓箭手们不被从天而降的骨箭射死。而即便塔盾如一面无法打破的铜墙铁壁,还是有骨箭溜进塔盾之间的缝隙,转瞬间带走军人的生命。被骨箭击中的人甚至没有得到救治的机会,往往是半个身子都被射成血沫,军医只能无助的将尸体拖下城墙,留待火化。
在城墙上每隔二十五米便设置一个的塔楼里,重弩毫不吝惜的朝羊蹄怪射出手臂粗细的钢箭,每一箭都会刺穿至少五头羊蹄怪。但随着战斗时间的拉长,负责搬运钢箭与拉开弩弦的军士都渐渐体力不支,粗壮的手臂上现出令人心悸的淤青,这一场战斗后他们可能几天都抬不起胳膊。
守军们如傀儡般麻木地收割着生命,地狱军团则如同一个大厨,满脸堆笑地将羊蹄怪们如菜品般送到城前,等待着人类军队被撑死的那一刻。
德莱文已经持续战斗了五个小时,他的四周是一片尸山血海。数不清的羊蹄怪死在他两侧的沟渠中,被尖锐的石刺刺穿,但还有更多的羊蹄怪正等待朝城门奔来。
五个小时,德莱文还没有让任何一个敌人靠近城门。他身上散发的斗气依然灿烂,握着长剑的手没有一丝颤抖,眼中的光芒甚至比开战前还要明亮。他浑身浴血,就如同荒原大教堂中波伊斯笔下征战四方的天使,鲜血并未让他邪恶,而是更加圣洁。
只要他还没倒下,只要他还在挥剑,那么守军们就能战斗下去。他们跟随着德莱文获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不知不觉中,德莱文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信仰。
“滚回地狱去吧,无信者!偿还自己的罪孽!”德莱文对着又一波冲锋的羊蹄怪怒吼,手中长剑荡出一片光晕,细微的光尘随之如雾似雨的散布在空气当中。羊蹄怪们一踏进这片斗气织成的光雾中,身体表面就如同被无数根银针刺穿般爆出团团血雨,接着颓然而倒,在摔进沟渠前就因失血过多而没了命。
“那是德莱文千人长的绝学,我们都叫它‘晨砂剑’。”不知何时利迪亚凑到了路西法身旁,路西法正躲在一座塔楼下休息,由于拉弓的次数过多再加上身体虚弱,他的两条胳膊都出现了严重的拉伤,“因为这招用出来的时候就像一场热砂平原清晨时的沙尘暴,黎明之光从东方射来,照在空中那些半透明的砂砾上,每一颗都如同宝石般夺目。”
“如此充满了艺术气息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令人作呕。”
“和老子可没关系,这是朵莉丝过去对我说的。”
路西法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对凡人而言,剑术实际上就等于两件事:招架与进攻。招架住对手的攻击,然后伺机攻击没有盔甲覆盖的关节,这是过去徒步骑士们互相攻击时的套路。面对羊蹄怪时,剑术则变成了闪避与进攻,因为人类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招架羊蹄怪的钉锤,他们只有利用身材矮小灵活的优势,闪避开羊蹄怪的攻击,接着刺击羊蹄怪的要害部位——多半是刺不进去的,只有利迪亚这样高水平的剑士才能刺破羊蹄怪紧密的肌肉。所以如今战争中步兵们都扛着又长又重的枪,试着在羊蹄怪近身前就把它们戳死,不喜欢穿盔甲的羊蹄怪很难防御长枪的刺击,武器重量的不同直接影响刺击的效果。
而对大剑师而言,剑术有了更狭义的解释——对斗气的运用。每一个能在大剑师之路上走远的强者,对斗气的运用都别有一番心得,各有千秋。一些广收门徒的大剑师为了让自己对斗气运用的经验能够传世,就为这种运用手段起了一个名字,当作剑术教授给徒弟们。拥有一手高水平的剑术,是许多新晋大剑师梦寐以求的事情。
如今大剑师的数量极为稀少,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战死在了沙场上,活着的也没有心情给自己的剑术起名字,但富有八卦精神的市民们还是愿意为英雄的剑术起一个好听又神圣的名字,德莱文的晨砂剑自然也是如此。就是不知道利迪亚成为大剑师后,是会自创一门剑术,还是直接学习德莱文的晨砂剑。
“我是伤兵,可以休息,你没受伤,凑到我这做什么?”路西法满怀恶意的瞪了利迪亚一眼,“还不快跳下去和德莱文阁下并肩作战?”
“老子又不是重装步兵,射箭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只有羊蹄怪登上城墙后我才有用武之地,而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可能啦。”
“不用担心,德莱文阁下就快不行了。”
利迪亚闻言深深地看了路西法一眼,没有回话。他当然也知道德莱文不行了,他和普通的军人毕竟不同,不会那么容易被崇拜之情影响判断。虽说德莱文的力量远超凡人,但还拖着一个凡人的灵魂,身体未必会疲惫,头脑却无法保持清醒。看起来这老头越战越勇,两个眼睛跟小太阳似的发光,但这正说明老头子已经开始无法理智的判断形势,而开始全靠信仰去支撑自己战斗了。
一个战士失去理智之时,就是败亡之时。满腔热血、一夫当关、以主之名……这些伟大的感情与行为能让人感动、让站在德莱文背后的军人们豪情万丈、让吟游诗人们谱写一段壮丽的史诗,却无法赢得胜利。
而精神的疲惫又会影响到肉体,他的肌肉能始终保持活性,可困倦的头脑会让他觉得自己慢慢开始挥不动手里的剑。总而言之,没有人能靠自己抵挡千军万马。五个小时,他和守军们杀死的羊蹄怪还不到三千,这点损失对坐拥两万大军的敌人来说不痛不痒。
“你有办法……吗?”利迪亚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问了出来。他也知道单凭信仰无法赢得胜利,否则让教会的监军出去打仗不就得了?德莱文愿意在战场上洒干最后一滴鲜血,可利迪亚不会让他这么做,一旦德莱文倒下,热砂城就会不攻自破,守军们丧失精神支柱后恐怕都会变成逃兵。
热砂城没有足以抵挡两万大军的兵力,德莱文亦无法扭转战局,眼下打的风生水起,却只是垂死挣扎。利迪亚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路西法身上,期待他能制造出新的奇迹。
“不要擅自对我抱有期望,接着又擅自失望。我只是个凡人,凡人能在战争中起多大作用?我可以像见面时那样用箭矢插进羊蹄怪的眼窝,用石子打碎羊蹄怪的膝盖,也许能侥幸杀死几头……可你觉得几头羊蹄怪的死,能改变战局吗?”
利迪亚无言。
除非达到了德莱文的境界,否则个人对战争的影响真的可以忽略不计。他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只是不甘心。如此下去,不出三天热砂城就会被攻破,他毫不怀疑在此之前德莱文就会在城门前力竭而亡。
在看到黑云般汹涌的地狱大军列阵时,利迪亚、拉罗彻、德莱文以及所有城墙上的守军就知晓了自己的下场,此战必败,此城必破。有些人选择逃避了这一现实,而有些人无法逃避,他们太聪明了,聪明到骗不过自己,比如德莱文。
但这些人并没有因为必将失败而逃避战斗。
因为这关系到他们的信仰。
会战败,又如何?热砂城破,又如何?明知不敌还要上,又如何?
不会如何,只会死而已,而死是这些信徒们最不害怕的一件事情。他们坚信着人类总有一天能夺回自己的家园,他们坚信着凡罪终有偿还的一天,他们坚信着自己的行为是正当的,自己是正义的,而正义终将打败邪恶!
因此他们义无反顾的去死,他们相信自己的死亡是一块石砖,无数的石砖组成一条以生命铸就的道路,总会有一个人通过这这条道路达到信念的终点。他们相信自己的死亡不是失败,而是人类在夺回自己家园的过程中所迈出的一小步,他们虽然死去了,后人却会跟随着他们的脚步朝前走!
哪怕只杀死一个敌人,哪怕只击碎了敌人手中的一把钉锤,也值得他们为之付出生命。
利迪亚在路西法身边沉默了许久,才猫着腰朝城门上方走去。他决定在德莱文倒下的瞬间就跳下去,成为挡在地狱大军前方的第二堵墙,哪怕只能支撑瞬间。
信徒与无信者的区别就在于,信徒永远怀抱着一个希望。
而怀抱希望的人,不会畏惧死亡。
路西法看着利迪亚远去的背影,不禁冷笑了一声,送死是多么软弱又无能的行为!他的信仰是自由,有些人愿意为信仰付出生命,而他愿意为信仰付出比生命更宝贵的事物。
“我不会死……永远也不会,所以你们也不会死。”路西法喃喃自语,然后起身走向拉罗彻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