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终究是残酷的。
经验终究是有道理的。
就和斥候们推测的一样，冲进营地的第一个羊蹄怪就将严阵以待的诺恩两兄弟像皮球一样撞出去好几米，若不是兄弟二人够壮实，这一下就会失去战斗力。
惊喜中的利迪亚也清醒过来，发现了此时情况的严峻。奇迹的确发生了，三个普通的弓箭手不可思议的干掉了六个羊蹄怪，完成了前无古人后也可能无来者的绝对壮举，但依然还剩下九个羊蹄怪等着他们去解决。眼看着两个重装步兵连一个羊蹄怪都抵挡不了，更别提后面的八个了。
第一只羊蹄怪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冲到了三个剑士面前，利迪亚刚才与路西法站在一旁，根本来不及救援。不知是刚才发生的奇迹给了他们勇气，或者只是被羊蹄怪黑夜中恐怖庞大的身躯给吓傻了，三个剑士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横起长剑，试图格挡羊蹄怪即将砸下的钉头锤。
白痴，利迪亚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奇迹不是神迹，不会让铁变成钢，不会让普通的制式长剑突然变为神兵利器，更不会让几个人类剑士拥有正面抵抗羊蹄怪一击的力量。
钉头锤将毫无意外地砸碎长剑，顺带着砸碎三个人脆弱的身体，相似的画面利迪亚早在战场上便见过无数次。正面对抗羊蹄怪都是新兵才会犯的错误，可今天他的兄弟也干了回傻事儿，以生命为代价。
就在他暗叹一声，打算拼了小命为兄弟报仇时，身旁刹那间亮起一团光芒，而正举起钉锤的那个羊蹄怪、和剩下八个准备举起钉锤的羊蹄怪都停下了动作，以惊人的一致性朝光芒看了过来。一秒后，整齐划一的一挺脖颈，仰天长啸，啸声中充斥着羊蹄怪暴虐的意识和愤怒的冲动。
利迪亚从没见过羊蹄怪有如此一致的行为，它们可是混沌的生物，天生就喜欢与秩序作对，说好听点就是——能特立独行，绝不泯然众人。
那团光芒自然就是路西法。
“神...术？”利迪亚的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怎么这个靠运气活命的遗民，一夜之间让他看不懂了呢？天底下还有什么是路西法做不到的？他究竟是什么人？就凭让三个弓箭手秒杀羊蹄怪的那一手，路西法都足够成为净土骑士团中的高级军官，更不用说他还是一个会使用神术的魔法师！生活在敌占区遗民难道都是这样的怪物？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教会要求骑士团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遗民，如果每个遗民都像路西法这样，一个遗民的价值将比一支军队的价值还高，他们拥有的是知识！——当然，以上都是利迪亚的误会，不会有第二个遗民拥有和路西法一样的水平。
“尽你们所能拖住四个羊蹄怪，我最多只能对付五个，我的魔能真的只有魔法学徒那么多，哪怕只多一个羊蹄怪我都要支付生命来释放魔法，不要辜负我的信任。”路西法一边说一边大放光明、如同彗星般跑向营地外面，不知为什么，羊蹄怪们似乎对这团光芒恨之入骨。
实际上就算九个羊蹄怪都追上来，路西法也有办法解决掉，但他是个懒人，想要省点力气。他还是个活了无数年的天使，活得久了，看得淡了，对可能因此而牺牲的几条人命并不那么在意。
净土骑士团里有一大群精通神术的祭祀，但利迪亚没听说过什么神术能让羊蹄怪恨成这样，只能认为这是遗民才能掌握的秘术。如果他知道路西法本是个天使，那他可能会想到真相——羊蹄怪是被天使们杀入地狱的，与天使有着血海深仇，对一些只有天使能使用的神术极为敏感，比如路西法正在使用的显圣术。
显圣术没有杀伤力，唯一的作用是让人发光，这是代表光明的米迦勒开发出来的神术。米迦勒认为高贵的天使显圣时一定要有震撼人心的效果，才能让人类的信仰更加虔诚，似乎大放光明晃瞎人眼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放箭！剑士冲锋！诺恩兄弟给我去抱住羊蹄怪的大腿！拼了你们的命也要留下四个！”利迪亚不再去思考路西法能否干掉五个羊蹄怪的问题，此时他觉得路西法无所不能，既然路西法让他留下四个，他完成好任务就行了。
斥候们终于相信，他们可以活过今晚。
并获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
路西法跑出营地后回头张望了一下，发现真的只有五个羊蹄怪追了出来，立刻对利迪亚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他过去对人类是不屑一顾的，认为这是个弱小又自卑的种族，但近距离接触了利迪亚与他的斥候小队后，路西法觉得自己错了。
人类比他想象中有骨气的多，也强得多。
羊蹄怪奔跑的速度比他快，根据双方的速度差，路西法能算出只消三秒自己就会被追上。而一旦进入近身战，他没有任何办法挡住羊蹄怪的一击，钉锤会瞬间撕裂他的身体，连骨带肉被砸成烂泥。
但他并不慌张，因为他是三界中最强的炽天使。
最强是什么概念？
最强就是不败，或者很少失败，强大并不完全等同于力量的强大。追随着路西法堕落的一部分天使中，有一位名叫塞拉——死亡天使·塞拉。塞拉拥有上帝所赋予的无敌的肉体，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战斗中打败塞拉，路西法也不能。但如果他真的与塞拉一战，死的绝对还是塞拉，塞拉可以赢得战斗的胜利，却无法活下去。
没有任何一个天使像路西法一样务实而现实，有些天使注重荣誉，有些天使注重信仰，有些——比如塞拉——注重胜负，只有路西法注重生死，他相信活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因此上帝死了，他还活着。
路西法的肉体力量比不上塞拉、神术造诣比不上米迦勒、心思缜密比不上加百列、领军作战比不上拉斐尔，他除了能让其他人产生反抗之心以外，唯一的优势就是没有劣势，样样精通。路西法认为自己真正的武器不是那把随他征战万年的漆黑断剑，而是“世界之理”。
世界之理，便是构成世界的道理。水往低处流、风吹叶动、凝雾成雨、惯性、重力、离心力、智慧生物的好胜心、嫉妒、叛逆心、愤怒...路西法了解构成世界的每一个要素，世间万物都是他的武器，都是他的力量，他怎能不是最强？
即便他现在体内的魔能只有区区魔法学徒的水平，力量比不上一个普通人类士兵，依然能打败比他强上百倍千倍的敌人。
而杀死五个羊蹄怪对路西法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就在追在前面的羊蹄怪马上就要接近路西法时，路西法的速度突然变得极快，无数道风线如龙卷般缠绕在他的双腿上，既不影响他的平衡，又能让他迈步时得到气流的帮助，减少体力的消耗，并且速度比羊蹄怪还快一倍。
追在后面的羊蹄怪都看傻了，前面那个瘦弱人类的速度不合常理！它们活了几百年都没见过这么能跑的人类！为了追上路西法，它们只好也跟着加速，大腿上肌肉寸寸紧绷，瞬间的爆发力还真让它们缩短了一点距离。
路西法等待的就是羊蹄怪的这一波速度爆发。无论对什么生物来说，速度都是一把双刃剑，不仅提速容易降速难，而且高速运动中受伤会更严重，反作用力会将碰撞双方的力量都增加到两倍以上。
五枚小石子在漆黑的夜空中从地面上弹起，准确的击中了这群羊蹄怪膝盖上最脆弱的位置，它们和人类的夜视能力差不多，根本不可能看得见石子飞来，只感觉到膝盖一痛，大腿一麻，整个身体便因失衡而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倒在地，还被可怕的惯性带出去几十米，摔的皮开肉绽，好几处关节的硬骨都刺到了皮肤外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羊蹄怪的惨叫声和人类中年男人相像，只是更为低沉。路西法并没有任何触动，他默默走到几秒前还生龙活虎、几秒后便成了高度残废的五头羊蹄怪身旁，开始思考该怎么取走它们的性命。
为了跑得够快，路西法没有带上铁剑，而且就像利迪亚所说，哪怕他用风刃、水箭对着羊蹄怪射上几天几夜，恐怕也杀不死一头羊蹄怪。魔法听起来玄乎，其实只不过是四大元素凝聚的体现，同样是属于物理性质的攻击，本质上与拿着火炬与烙铁去制造烫伤没区别。只有恶魔使用的黑魔法能无视物理层面的防御，直达心灵与精神。
人类面对地狱生物时，容易被它们可怖的容貌和庞大的体型所迷惑，而忘记地狱生物也是生物的一种，并非冰冷的傀儡或不死的幽灵。路西法可不会忘了这一点，只要是生物，血流尽了就会死，停止呼吸就会死，并不一定要把十字架插进羊蹄怪的胸口，或者斩下羊蹄怪的头颅才行。
“你...不是人类。”一头躺在地上的羊蹄怪沙哑地低吼，死死盯着路西法看，小孩儿拳头大小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硕大的鼻孔喷着恶臭的热气，“你是什么？”
“大胆的猜测一下。”
“下界的天使！看看你软弱的身体，你杀不了我！”
“第一，我是你的主人。第二，我可以杀了你。”
路西法想出了主意，不再和困惑又痛苦的羊蹄怪废话。他伸出苍白又修长的手，一潭小湖渐渐盈满他的手心，如同那有着一汪泉眼。
有五道水流从小湖中跃起，仿佛一条条有灵性的长蛇，在空气中辗转蜿蜒朝着地面游去，水流似乎不受到重力的影响，从而形成了一幕奇幻诡异的景象。水箭凭借着惯性与加速度来控制方向，这些柔弱的水流是如何在空气中朝着固定方向行进的？它们是那么慢，那么轻柔，却浮在空气中，不肯屈服于重力化为水珠坠落。
长蛇游进了五头羊蹄怪的鼻孔中，羊蹄怪们无比惊恐的吼叫、挣扎，却无法打散水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水流从鼻孔呛进肺里。
片刻过后，羊蹄怪们溺死在了干燥荒芜、雨水都没有一滴的热砂平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