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叛和孙灵书果然在叶庭。我一见孙灵书那窈窕的背影,心中忍不住一阵冲动,却见她手在背后轻轻摇了摇,只好暂时忍住不与她相认。
楚王一见我,道,“凤司败,你来得正好。”指着张叛,恨然道,“这厮竟敢当庭顶撞寡人,欺我楚国无剑,你说可恨不可恨?你这便将定秦雌剑取出,亮瞎这厮的狗眼!”
我道,“大王息怒,待我与这厮说。”走上前,张叛笑道,“凤兄,别来无恙?”我打量他一眼,“张兄也做了官?”他笑道,“不好意思,正卿。”我道,“比我的大。”他道,“凤兄天纵奇才,日后前程自然是不可限量。”我笑道,“张兄卖国求荣,相信不久便会如日中天。”张叛脸色一变,“凤兄怎么出口伤人?”
我哼的一声,“我记得当年令尊大人还未发迹时,在楚国受了小人之辱,遭了毒打,回到家问令堂,我的舌头还在否?听说还在,便安然睡去。今日要是我君上强要张兄留在楚国,割去你的舌头,封张兄为令尹,不知张兄可愿意?”
楚宫众臣一听,顿时哗然,“这小子竟然是张仪的后人?难道历史又将重演,楚国再遭张氏一番戏辱?”
当年张仪玩弄楚怀王于股掌之上之事,实在是给楚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屈辱印记。
在众臣的强烈指责中,张叛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自然,笑道,“凤兄何必恐吓小弟,小弟身后是百万大秦虎狼之师,有何惧哉?”
“你当真不怕吗?”张叛一回头,看见楚王冷如冰的眸子,目光霍然一跳,随即笑笑,“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而今外臣乃是代表秦国出使楚国,大王若戮了外臣,恐惹中原诸国耻笑。”
“那总比让历史的耻辱重演惹来的耻笑强!”楚王神色不动,盯着张叛,仿佛猎犬盯住一只狡兔。
“大王不愿听听外臣带来的和谈文书写了什么?”张叛干笑一声,咽了口唾沫。
见楚王的目光稍微松弛,立刻道,“秦王愿以十五座城池与楚国和谈,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他此言一出,立刻引来群臣不小的轰动,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没有任何条件?”楚王哼的一声。
“唯一的条件就是,”张叛谄笑道,“大王的说剑大会允许秦国剑客以正式代表的身份参加。”
“狼子野心岂会小?”楚王怒极反笑,“原来是志在夺取我国的定秦雌剑!”
“说剑大会乃千古盛事,”张叛笑道,“秦国剑客此举一来是为观光,一来是为大会助威,绝无觊觎之意。当然了,大王的大会若是位子不够,那也不必勉强..”
“你敢小瞧寡人的大会?”楚王怒道,“寡人立会之初,便拟邀天下剑客共赴盛举,又岂会容不下你区区西秦?只是你们的城池我不要,还是让秦王自己留着养老吧!”
“大王圣明!”我道。众臣道,“凤司败何出此言?白要不要..”
我有些藐视地看着这群肉食者,“当年怀王身边要是有一群劝谏者,也不至于落到客死他乡的下场。你们以为这是一块肉?哪知道这是一把刀!会立刻斩断楚国刚与齐燕建立起来的联盟关系!再说秦国的城池又岂是好要的?秦人悍勇,楚人未必能治理,一旦两国再交战,我军已先站在了沸汤上!”
“好,好,好!”张叛击掌大笑,“楚国果然有明君贤臣,外臣此番回去,可得向大王细细禀明了,今后切勿小瞧楚国无人。只是..我们未废一城一池,就赢得了本来想要的大会参与权,是不是太便宜了些?嘿嘿!”
“贪小失大,”楚王哼道,“你想要的已经得到,这就请回国去吧,国书寡人也不接了,你替寡人回报秦王,无论他撒什么烟雾,寡人都以一级战备状态等着他!均儿,替寡人送秦国使者。”
太子熊均忙躬身道,“是,父王。”走上几步,伸手一让,说道,“两位秦国使者,请。”张叛一愣,还未来得及答话,已听孙灵书道,“参加比试的剑客我们已经带来,来时秦王也说了,要么带着神剑与光荣回去见他,要么烦请大王将我们的人头寄给他,所以恕外臣叨扰了,外臣等还要在郢都住些时日,请大王为我们安排馆舍。”
楚王一愣,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好!果然快人快语,原来最厉害的杀着还藏在这里,若是之前的话语都未能将寡人真正激怒的话,你这几句话倒是真的让寡人生气了。熊焰,传我的令,为秦国使者和剑客准备最华丽的馆舍,好吃好喝供着,仲秋之日,一个也不准缺席,出席寡人的说剑大会!”说罢拂袖走入后庭,侍宦们忙一拥跟了去。
熊焰干笑一声,正要与张叛和孙灵书寒暄几句,那名去过监牢的家奴快步走进,在他耳边低语说了些什么,他脸色一变,对张叛二人道,“使者请恕在下失礼了,在下有紧急家务,必须亲去处理。太子、凤司败,就劳烦你们二位招待使者,他们居住的馆舍我自会命人安排下。”说罢与家奴匆匆去了。
熊均好像也对张叛和孙灵书没有什么好感,见熊焰去了,淡淡对我道,“凤司败,好在你与两位秦使也是故人,就由你招呼吧。我还得去看看父王有没有事,劝他消消气呢!”说罢在太师等的簇拥下也离去。
张叛看看那尊巨鼎,对我笑笑,“凤司败,要不要我也回避,让你和灵书单独叙叙旧?”
我针锋相对,“小弟正有此意。”
孙灵书却道,“朝堂之上,耳目众多,勿谈私事为好。我们还是先回使馆吧。”
张叛有些得意又有些醋意地一笑,“那我们先走一步了,凤司败?灵书还是处处为你着想呢,不知你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说罢微扶孙灵书,两人联袂而去,看得我直发怔。
我慢慢走回府里,刚进门就遇见申屠熊从外面匆匆走进,对我道,“子放,那对狱中父女被熊焰的人接走了!”
我一惊,以掌击额,叹道,“我真该死,竟然将这事忘了,当时我就有些疑心那家奴有些什么事,没想到..子奔你确定是熊焰家的人?”
申屠熊道,“错不了,当时我也有些疑心。你被那家奴的车子接走后,我便在监牢外的一家饭铺喝了点酒,就在刚刚,又是那家奴驾车,进了监牢后不久,带出两名蒙着脸的囚犯,塞上车就拉走了。”
我道,“你怎么确定是叶丽华和她父亲?”
申屠熊道,“其中一个身形娇小,一个躯干魁伟,岂会有错?”
我联想起令尹熊焰在朝堂上去的匆忙,想这事不会有错了。又想起那家奴失声喊出的“夫人”二字,隐约理出点头绪,一想却又茫然。心想,要是孙灵书在身边有个斟酌就好了,申屠熊虽然并非莽夫,但推理却绝非他所长。
申屠熊轻身术不行,说不得,只好我独自夜闯令尹府去探个究竟了。
夜色深沉,宏大的令尹府笼罩在树影斑驳中。熊焰一支与楚王一支一样,是楚国王室的嫡脉,据说上一代楚王的内定继承人本来是熊焰之父,后来不知怎的得病暴死,王位这才转到现在在位的楚王一支。
这座府邸是熊焰一支历代祖居之处,现任的楚王登位之后,下令整体修葺了一番,熊焰任为令尹的这几天,又下令内外装饰一新。我伏在屋脊上,观察良久,见东北角的一间屋子还有微弱的灯光射出,心里一动,拔起身形跃去。
时日一长,孙灵书为我打通任督二脉的奇效也逐渐显现出来。此刻虽然我的轻身术没有经过高人调教,但提气之易、身体之灵、落地之轻均已达到高手的境界。我悄无声息地在那间屋脊落下,只发出轻轻的咔的一声,像是猫儿踩碎了一片瓦砾。
屋内的人毫无警觉。我掀起一片瓦看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乌垒垒那壮硕的头颅。这颗头颅此刻须发皆乱,厚厚的嘴唇紧闭,双目凸出,狠狠瞪着身前的两人。那两人在我的视线中只呈现两个厚厚的肩膀,看不清是什么模样。
那两人头微侧,似乎是对视了一眼,点点头,一人按住乌垒垒的头,一人从怀中掏出一柄小刀,噗地一声,乌垒垒的咽喉已被割断,黑红的血立刻喷涌而出,射出老高。他双目暴突,目光突然凝聚一点,像是看了我一眼,又很快游散,光芒黯淡下去——一代蛮王就此死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饶是我是氐原关战场上死人堆里滚过来的人,在屋脊上也惊得手脚冰凉。还没等我去细想,那两人已用一块厚毛皮裹起乌垒垒的尸体,抬起出门,穿过院落间的矮树丛,向宅邸的东南而去。我忙施展轻身术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