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白虹越来越亮,宛如一轮跃然升起的太阳,那份光彩穿过黑云,透过黑气,异常耀眼。同时,天地间生起一丝丝白光,有如活物,仿佛如巨龙吸水般都被吸收到那一柱白虹之上。
白虹之后的白衣身影在半空之中,发出一阵激越的长啸。
下一刻,那道白虹挟裹着开天辟地的气势从天而降,狠狠的向那团黑雾砸去。
围观的春山派弟子甚至能感到一股温暖和煦的气息从着那道白虹之上飘溢出来,这种气息虽然安宁,但也不乏暴戾,虽然光明中正,但也充斥着决绝的杀机。
广成子脸色微变,心中一震,这种以正大光明的纯正之气,行暴烈狠绝的杀伐手段,便是天机山秘术的精要吗?术者,心境!越是高强的剑术,越是需要强悍的心境修为,修行之道,也可以说是修心之道,那少年如此年幼,阅历定然有限,如何能操控此种凌厉决绝的纯阳剑术?
寒山脸色虽然如常,但双手握拳,神气紧绷,双目之中神光电射,显然也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他自下山以后,常年身处镇北侯府,虽然猜到秦紫阳资质绝佳,修为教同辈之人相比应该不差,但着实没有想到他会优秀至此,这天机大衍剑术是天机山最为艰深的绝学之一,他如此年纪便能使出来,实在高出同辈之人太多!
但天机大衍剑术威力奇大,尤其容易牵扯这附近的山河天机气数,天机山著于天机推演,善借天道之威,但天机一道,最是秘不可闻,所以也最为凶险莫测
紫阳毕竟年幼,基础薄弱,万一被这天机气运反噬,也是麻烦无比。
若是形式有所不对,他决不能让少爷以身涉险。
一个眨眼间,天机大衍剑术催生的白虹距离那团黑雾已只有十数丈,白虹之后显露着一张俊俏冷漠的脸,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若之前言笑晏晏都是假象,这才是一副本真,他手持白虹,衣衫飘摇,黑发拂动,紧盯着眼前那团静止不动的黑雾。
黑雾之上蓦然升起无数道细细的黑色丝线,如无数条的长蛇,急速的匝绕在黑雾的周围,蠕动不止,丝线头部寸许却向着空中挺立摇摆,狰狞不屈之意尽显,紧接着雾团缩小了许多,但是那诡异的黑色丝线却粗大了许多,放眼望去,彷如无数条毒蛇缠绕在一起,蛇头涌动,让人头皮发麻。
黑雾之中,仿佛有人深深低语,声音沙哑,如猛兽低吼,困兽咆哮。
风更急,天上的黑云已经消散,没人会知道那已不知是人是妖的采思面对这欲诛杀一切的决绝一剑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只是,黑雾没有退缩,它就在那里,无一丝一毫的退避之意。
春山门人神色复杂的望着前方不远处,目光所及之处,只余下那白虹、那白衣,还有那团可怖的黑雾。
白虹轰然而下,和黑雾撞在了一起。
黑雾中人再次发出一阵高昂的长啸,秦紫阳手持白虹,用力斩下,白虹所及之处,那状若怪蛇的黑线便会争先抢后的迎上去,黑线绷直,好似要竭力拖住这无情的剑势,还有极少的黑线顺着白虹,缠绕上去,黑线所及之处,白虹便会暗淡少许。
秦紫阳冷漠的脸上露出少许讥诮之意,右手画圈,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他双手运气,往白虹尽处的剑柄一送,白虹光亮更甚,站立的较近的春山门人只觉眼前一亮,甚至有些刺眼。
那黑线便如被烤炙一般,发出‘嗤、嗤’的声响,夹杂着一声声痛苦的尖锐哀叫,化为一缕缕白烟,最终消失在这天地之中。
黑雾之中发出一阵痛苦的闷哼之声,无视那白虹恍若能灼烧一切的光华,更多的黑线扑将上去,屹然不惧那化灭成烟的命运,所谓的飞蛾扑火,也不外如是。
一时间,白虹大盛、怪线伸缩,这些前仆后继的飞蛾竟然硬生生的拖住了那一团越来越亮的光华,白虹扎进黑雾数寸之后,便如上次一般,再也难进一寸。
秦紫阳低头看着那团越来越稀薄的黑雾,脸色有些苍白,虽然他尚能驾驭这威力莫测的天机大衍剑术,但此等术法威力惊人,需消耗的修为自是不低,他只觉得全身真气如长鲸吸水般被那团白虹快速的消耗着,知道自己已坚持不了多久,必须速战速决。
“所谓的妖胎,也不过如此而已!”秦紫阳冷漠的脸上有种慨叹的神色,岿然自语道。
他凝聚起全身最后的真气,透过双臂,向剑柄递了过去,这真气厚实之极,宛若生出重感的实质一般,只见他右手巍然的向剑柄一送,白虹暴涨,中间竟发出嗤嗤的阳火跳跃的声响,那团耀眼的白光从无数的黑线之中硬生生的插了下去。
一寸、一寸、又是一寸。
黑雾的颓势已经明显的显露出来。
黑线张牙舞爪、如发疯般的狂舞,想要拖住这可怕的剑势,但是最后只是徒劳,被白虹阳火焚烧的焚烧的赶紧,只余下空气重飘散的一股酸臭腐烂的气息。黑气闪烁翻滚,但白虹每入一寸,黑气便会消散三分,随着白虹渐渐插入,黑线越来越少,黑气也越来越稀,黑雾中的那人也逐渐显露出来。
只见采思微睁着双眼,皮肤之上的墨色已经褪去,脸色有些瘆人的惨白,头发疯乱,嘴角之上滴着点点血迹,双腿弯曲后蹬,双手前升,手中托着一团已经有些虚无的黑气,仍在和白虹做垂死之争,身边的黑色雾气已经变得朦胧透明起来,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双目中的赤色火焰已经消失不见,胸前赤红色的漩涡已经变得无比暗淡,黑色的漩涡虽然仍很明显,但黑气流转的速度已经明显迟缓下来。
围观的众人传出一阵阵惊讶之声,多数迟来之人本不知那黑雾之中便是那平时毫不起眼的山门前孱弱少年,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再看这少年时,眼中便带着不解、畏惧和厌恶的神色。
广成子看着败局已定的采思,神色间充满担忧,但不是为采思的生死而担忧,一个必死之人、一个已经失去应有地位,为镇北侯府抛弃的嫡子,对春山派来说已经毫无价值。但是虽然失势,但身上毕竟留着镇北侯府的血脉,若是此刻殒命在这射日山上,这二公子倒还好说,毕竟是镇北侯的亲子,但谁敢保证日后镇北侯心血来潮,不会把怨气撒在春山派上。
广成子迟疑了片刻,还是恭敬的低声说道:“寒山前辈,采思少爷虽身怀这等绝世妖物,但毕竟是二公子的亲兄弟,此刻兄弟阋于墙,若是二公子手下出了差错,只怕对二公子的名声不利呀!”
寒山见秦紫阳已能够完全驾驭天机大衍剑术,中间并未出现差错,不由得内心大安,听完广成子的建议,他脸上浮起一丝浅笑,稳声说道:“你不用过于担心,紫阳年纪虽轻,但还是极为有分寸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二公子还年幼时,府外常有人在他面前讥诮镇北侯府,说他兄长痴傻,他是傻子的兄弟,纵然聪明,也不长久,二公子感到委屈,回来问夫人,夫人本不想说,但经不住他一次次的问,便骗他说他兄长是妖胎,可以吞噬生人,所以二公子从小便对他兄长深怀惊惧之心。然而夫人当年的无心之言,在今日却对二公子的修行产生了极大的障碍“
只听他叹声说道:”天机山多门秘术,均需要心无挂碍、无所畏惧,怀困扰之心,强觎天地之秘,容易为心魔所乘,最是凶险,所以我师无涯专门让我领他来到你这射日山,了结他的一段心结过往,也得到了镇北侯的默许,今日他全凭一人之力,战胜了困他已久的妖胎,这对他在心意上的突破,助力难以估量。“
广成子默然点头,稍后便不在说话。就在两人谈话之间,忽然有一袭红衣,跌跌撞撞的冲开围观的人群,后面还跟着一尾绿裙,完全无视场中凛冽的白虹剑气,向着争斗的两人冲了进去。
那正是红袖和青萝,红袖在前,只见她脸色中满是担忧和惊惧的神色,沙哑着嗓子,声音嘶哑的向着悬在半空的秦紫阳哭喊道:”二公子,不要呀,不要伤害采思少爷,求你手下留情,奴婢愿意给你做牛做马”
秦紫阳远远的冷漠地看了红袖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并不理会两人,手下的剑虹也未停歇。
采思只觉得脑海中混混沌沌,周围的世界早已化为虚无,脚下的射日山、对面的俊秀白衣少年、言笑晏晏的红袖、不苟言语的青萝全部都变成淡淡的影子,慢慢的消失不见,他想抓住,但双手好似有千斤之重,怎么都无法抬起来,他的灵魂飘忽起来,在风中飘摇晃荡,毫无着力之处。
在这样的一片鸿蒙之中,他只余下一片恨意,时刻灼烧着他飘摇的灵魂。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的觉察到身体好像有些知觉,变得有些沉,沉的他几乎站立不住,他努力的挺住自己孱弱的腰杆,但压在他身上的力道太大,他咬着牙,还是觉得身体有些弯曲,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从全身传来,他有些痛苦的呻吟起来。
再往下一刻,他在朦胧之间好似听见红袖的哭声,哭声中夹杂着自己的名字,想到红袖姐平时的欢笑活泼,他的心中没来由的一痛,顿时急躁起来,他拼命的睁开眼睛,一些、一些、再一些。。
一丝光亮顺着眼缝射了进来,那光线竟然是如此的耀眼,他几乎不敢直视,眼角所过之处,隐约有一大片模糊的人影围在周围的不远处,仔细打量着自己。
他们这是在看自己吗?采思心中不由好奇的想到,他努力回想,但只觉得脑袋似针扎一般,剧痛难忍。
一大片红色的衣角扑进了他的眼帘,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红袖,红袖双眼催泪,嘴唇开开合合,像是嚷着什么,向着自己扑来!
还好,他还有红袖、还有青萝,他不孤单,他还有在乎他的亲人。
采思嘴角微扯,习惯性的朝着红袖微微一笑,他右手前伸,想要抓住红袖。
下一刻,一阵剧痛从胸前传来,那道白光瞬间贯穿了他的身体,采思嘴中发出最后的呓语之声
“红袖。。”
他的灵魂一阵迷离,彻底的晕厥过去。
于是周围的春山派门人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在秦紫阳剑下拼命顽抗的采思,忽然间回转过头,朝着他们看了一眼,而后收回做托举状的右手,向着那飞奔而来的两名女子伸去,那冰冷的脸色也突然露出一阵欣喜的笑意。
此前被他双手托举的黑云细线仿若失去最后的力量支持,在白虹下瞬间化为烟气,可能是白虹依旧决绝,也可能是操纵之人完全没有想到采思会突然收手,白虹顺着采思瘦弱的身体,透胸而出。
采思斜倒在地,乌黑色的血液顺着伤口留出,血气四溢。
红袖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扑在已不知身死的采思身上,一边哭着一边用手捂住采思的伤口,好似要努力的阻止血液外流。
青萝堪堪的顿住疾驰的身影,立在采思的身体旁,双眼微红,眼中有些绝望、满是泪水,整个身体都有些颤抖,她伸出颤栗的厉害的右手,微微的向前伸出,哽咽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