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这只铁骑便冲到山脚之下,沿着山门前有些陡峭的石道疾驰而上,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密集的滴滴答答的声音,整齐划一,便如同重锤一样锤在众人心里,赤阳铁骑,气势实在惊人。
待离得近啦,众人这才看清,领头的是一匹通体洁白的骏马,健硕膘肥,体型高大,四蹄腾跃,神骏异常。马上端坐着一白衣少年,身披防雨蓑衣,身材欣长,面冠如玉,风姿俊美,面前额角的头发虽为雨水浸湿,但更显妖艳。
门中一些女弟子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少年,一时心中有些微醉,看的有些痴了。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铁骑已经冲到山门之下,只听白衣少年一声“止”的高喝,其身后的骑士陡然间虎口一紧,手上马缰绷直,身子后探,座下疾驰的银甲战马前蹄纷纷离地而起,后蹄微曲,半个马身探在空中。
马蹄的震地之声戛然而止,再无一骑可再进一步。
银甲骑兵之精良,竟至于斯。
白衣少年从马背跃下,紧跟其后的是一中年男子,脸面中正,神色清冷,双眼炯炯,额角饱满,一身黑袍隐在蓑衣之下,腰上别着一条细长的古玉挂坠,玉色清润,玲珑剔透,一见便不是凡品。
白衣少年站在山门的不远处,停下步子,对着春山派方向微鞠身子,大声说道:“天机山秦紫阳遵父命,特来拜会春山派,请广成子前辈不吝一见”
这白衣少年说话时,神意内敛,劲气外吐,丹田下沉,真气透体而出,话语之声在真气的把持下,音色雄壮异常,穿屋过舍,经久不衰,射日山的山峰之间回档。
见得如此光景,一向颇为自负的楚传书暗暗心惊,心里也凝重起来。
如此年幼,便能有如此不俗的修为,名门大派,果然底蕴非同寻常。
这白衣少年自然便是镇北侯府二公子秦紫阳,那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便是镇北侯麾下第一高手寒山。
以秦紫阳的显贵身份,如此给足广成子面子,广成子自然不敢托大,早已来到山门处,见状冒雨快步迎了上去,脸上红光满面,爽朗的笑道:“寒山前辈、紫阳贤侄,你们不远千里,一路风尘劳顿,我春山派蓬荜生辉呀”
寒山朝着广成子很是矜持的点头示意了一下,并不说话。秦紫阳轻声笑道:“前辈哪里的话,曾听闻寒山师叔与我提过,射日山钟灵毓秀,春山派居于此处将近千年,尽得这一方灵气之造化,今日一看,果然不俗。”
广成子有些讶然的打趣道:“想不到寒山前辈对我小小春山竟如此赞许,借寒山前辈吉言,看来我春山复兴有望呀!”
楚怀玉一双妙目盯在眼前这个小小俊俏少年的身上,探究的以为甚浓,心思电转,她的哥哥楚传书也是极为优秀的,但和眼前这个少年比起来,仿佛还是差了很多东西,除了这有些诡异的相貌之外,这白衣少年的身上还有种说不明的自信气味,年龄虽小,但处事自信从容,这便是久居高位的气势吗?
只看她笑颜如花,声若银铃的笑道:“爹爹,快请秦公子去中心大殿吧,这雨下在山门下寒暄,也不是春山的待客之道呀!”
广成子爽朗的笑道:“是、是!秦公子、寒山前辈,这边请!”
说罢,便伸手将来人引进山门,往中心大殿的方向去了,那五百银甲铁骑侯在山门之外,马不嘶鸣,人不动如山,在雨中寂静无声,气势摄人心神。
采思站在极远处的屋舍前,心中思虑翻滚,怔怔的看着那个消失在树荫檐角下的陌生人影。刚才,那个人影是那么出众,白衣骏马,银甲相随,一出面便夺得了所有人的关注,广成子为他引路,楚氏兄妹和一干楚山派中干弟子跟在他身后,他白衣慢行,轻笑从容,和他一般的年纪,却显得说不出的潇洒写意。
他们这一对兄弟,从出生到现在,便注定一人高贵瞩目、一人谦卑无闻吗?
采思所居之所离山门颇远,他们夹杂在春山派的众多门人之中,并不起眼,红袖起先见着二公子的来势如此之盛,引得春山派一行人震撼,她也算的上是镇北侯府的人,心里还有些微微的自豪,后来见着二公子随着广成子去了中心大殿,如此过了许久,也没有人理会他们,心中有些忐忑和失望。
她的情绪已有些低落,低垂着头,声音很轻的自言自语道:“二公子千里迢迢来到春山派,这里又有他的兄长,他为什么会不先来这里看看呢?”
采思思索片刻,心中茫然,有些迟疑的安慰道:“他这一路上带了那么多的人,身边又跟着府中的大管家,想是担负着极其重要的事情,我想此刻他们正在和广成子前辈商量要事,等事情做完,他肯定会见我们的”
红袖抬起头,看了看采思,片刻之后,神色异常认真的问道:“采思少爷,你说我们离开了府中这么多年,侯爷和二公子还会记得我们吗?”
采思看着红袖那亮闪闪的双眸,神色间有些局促,她虽然在问他,但更像是在自问,这些年这其中的情况她是很清楚的,连她都弄不懂,采思又能弄明白什么呢。
过了许久,采思才柔声应道:“应该是记得的,我毕竟是他们的亲人,血浓于水,那是说忘就能忘的”只是语气有些飘忽,让人弄不清是不是他心中也如此坚定。
红袖闻言,心中稍安,眼前又闪出刚才那道白衣清秀的身影,春山虽好,但也不是她们的长久归处,况且她们在春山派过的并不如意,她眼下最大的期望便是能回到镇北侯府,就算采思再不得势,但就以他嫡子的身份,在府中也不会过的太差,总比现在提心吊胆,如临在渊的感觉强上许多。
“你说这次我们能回的去吗?“红袖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采思闻言,心中一片茫然,此刻他便如一只提线木偶一般,他的将来完全被操纵在洛阳那些人手中,至于当年他被送出来的缘由,想必也不会太简单,但最讽刺的却是他对所有的一切却一无所知。
“不知道”只听他话锋一转,又有些笃定的补充道:“但总有一天是要回去的,他们不可能让我在这里呆上一辈子吧”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活着等到哪一天。
红袖不由得心中一紧,从上一次洛阳来人到这一次镇北候二公子重新传来音讯,她们差不多足足等了十年,十年间足以发生太多的事情,采思已经从幼童长成了少年,自己也由一小丫头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她虽然会一些修行法门,但毕竟不是修行之人,又怎么保证这青春不会老去,下一个十年,她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说到底,也不过是岁月匆忙,容颜易老,芳华难在。
想到这里,她脸上逐渐显露出极担忧的神色,脸色甚是凄切。
采思见她如此在意,心中更是难受,她也是受他牵连,若不是因为他这个病秧子,她和红袖也不会被遣到如此偏僻的地方。
他心中一片自责,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如此沉闷许久,采思好似下定决心般,鼓起勇气向着她说道:“红袖姐,你不要太过担心,待见过他,我会好好和他说的!”
红袖闻言,眼角微微上扬,眉头轻蹙,像是在用心思索,又过了一会,她的眉头又舒展开来,好是想通了某些重要的关节处。
“这次洛阳那边若是还没有什么定论,这也是一个法子,你是老爷的嫡子,镇北侯府没来由将嫡子抛弃在外,若真是那样,你见着二公子后,就好好和他说一说,你是他的兄长,他应该会为你打算的”
“恩”采思看着她,认真的回答道。
虽然采思如此应道,但他的性格红袖还是极为了解的,内向沉默,不善言谈,红袖仍是有些不太放心的鼓励叮嘱道:“采思少爷,你原本就不该属于这儿,更不应该在这寂寂无闻,虽然不知道当年发生什么事情,但是那时候你还小,不可能犯什么大错,就算侯爷不待见你,但虎毒不食子,你身上留着候爷的血脉,候爷难道会真的不管你?”
“你是这二公子的亲兄长,心中有什么所求,直接向他说就是了,自古长兄如父,这二公子有如此风度,想必人也不会差的”
采思听完点了点头,张口欲言,但心中又有些顾忌,几度挣扎,才有些懦懦的开口问道:“红袖姐,回去真的那么好吗?其实我想,就这般其实也挺好。”
红袖有些惊愕,闻言一窒。
她的脸上有种不敢相信的差诧异,她盯着低头不语的采思,一字一顿的问道:“难道你不想回去?”
采思低着头,并不敢看红袖那失望的眼光,声若蚊蝇:“我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呢?其实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已知自己是必死之人,本该可以放下这一切烦恼忧愁,因为没什么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但是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连面对那些人的勇气都没有。
红袖脸色有些苍白,一股怒气有些不受控制的从心底直冲上来,拼命的撕咬她紧绷的心弦,她有些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这般,只听她声音沙哑的说道:
“少爷,就算不为了我们,为了你自己,你也应该争一争了,少爷,别呆在这儿了,这儿什么都没有,你的病很严重的,但在这里我们什么办法都没有,再呆在这儿,你会随时没命的,只有镇北侯府才能救你。”
“够啦!你给我闭嘴!”青萝不知什么时候已出现在两人旁边,可能是听见了红袖所说的口无遮拦的话,脸色非常难看,大声训斥道。
青萝是采思娘亲生前的贴身丫鬟,红袖年幼之时,便受着青萝的管教,加之青萝严肃,所以她也是极怕青萝的,但是今天红袖心神有些紊乱,一反常态,声音异常尖锐,竟然向着青萝驳斥道:
“闭嘴?我为什么要闭嘴,当初离开洛阳的时候,你还煞有其事的安慰我说,不过是避居在外,过不了多长时间便会回去,可是一晃这么多年,有谁还记得我们?”
“这春山派掌门人想收我为徒,你坚决不允,你为什么不允许,是怕我脱了你的掌控?你自己深居简出、清心寡欲,一副无欲无求看破红尘的样子,难道我就一定要如你一般?”
“你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为少爷打算的姿态,从不肯考虑我的想法,但你真的是真心待少爷好?”红袖反问道,倔强的脸色充满嘲讽。
“夫人在时,对你信任有加,视为心腹,采思少爷病的那么重,我费尽心力,请钟旭来为少爷诊病,而你做什么?百般阻挠,若不是我最后绕开了你,直接给少爷说了此事,恐怕我最后还被你蒙在鼓里,有时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是想救少爷还是想害少爷”
“你敢说少爷的病你一点也不知情?你说呀,你倒是说呀,说你到底安得是什么心”红袖已有些嘶更歇里的厉声问道。
随着红袖的反问,青萝的脸色越变越难看,到最后已经一片灰白,只见她嘴唇蠕动,好似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失神。
采思听完红袖的一番话,站在一旁呆若木鸡,他木然的看了看已开始低声哭泣的红袖,又瞧了瞧脸色惨白的青萝,心里五味陈杂,宛如刀割。
”自己病的这般厉害,看形势青萝是知道的,但是她为什么要瞒着他们?”他心里不安的自问道。
他忽然间有种冲动,既然洛阳那边不在乎他这个寄居在外的镇北候嫡子的死活,既然被她视为亲人的青萝愿意坐看他慢慢死去,既然红袖一心想离开这个困着她的让她生忧生怨的地方,那就顺了他们的意吧!
他从来没有怀疑红袖和青萝,但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