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4日星期四，王总挑好的样衣寄出去已经一个星期，却迟迟没有定单下来，钟经理的眉头又挤起来了，他拿着手机找出王总的电话好码，犹豫着，来回地走着，他的手抖着，一次又一次地看着手机，会不会不礼貌？会不会很唐突？会不会显得急切没有诚意？他徘徊着，彷徨着，忐忑着，像个等待宣判的重刑犯。他向小李再一次确认了时间，一个星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算短。定货会需要三天，快递用了一天，统计需要一天。或者再等一天最为合适，但他已是等不及了。
上个月的工资已经晚了好几天，他不得不急。
钟经理的彻底爆发是在两天后，那天下着大雨，雷声轰隆，办公大厅里没有开灯，漆黑如夜，电风扇的声音也停了，诡异的安静让雷声更清晰了几分。会议室里白皙的光照着几张无精打采的脸，他们微微低着头，端坐着腰，双手安分地放了两只大腿上，表情是诚恳的，谦虚的，认真的，虚心受教的，那低着的头非常默契地像公鸡啄米般点着。
再一次没有订单！一个无形的声音弥漫在这不大的会议室里，比外面的雷声更加刺耳可怕。
钟经理早已坐不住了，他在会议室里来来回回地走，齐步走，快步走，兜着圈儿走，快速起伏的鼻翼像一只扑扑而飞的蝴蝶，他的双手握着拳头，如热锅里的蚂蚁，掉进水里的蟑螂，撞在玻璃上的苍蝇，不小心钻进笼子里的老鼠。
钟经理还没有说话，他的表情严峻如孤城被围兵临城下的将军。他在等待着什么？援军？从天而降的订单？还是嫌这雨天的雷声不够响亮？小吴的心情也随着钟经理兜着圈地轮回，先是紧张了，接着疑惑，最后变麻木了，他渐渐地开始期待钟经理如往日开会般的滔滔不绝，精彩绝伦。但这一切都异常地安静，安静得让人瘮得慌。
小赵闭着眼，努力地在雷声和雨声中去听钟经理的脚步声，他还在来回地走。何时开始呢？他的心情是紧张而期待的。他只是个版师，整个公司里最没话语权的人，设计师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只要不迟到不早退，按时加班便可。可最近设计师小吴的款式变少了，让人闲得有些不安。
小李无聊地看着灰色的地毯，茶几的桌脚是木制的深咖啡色，雕刻着植物的花纹，弯弯曲曲如蛇般缠绕在桌脚上。他是销售，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不能老向客户推销上上一季的款式。
小春轻轻抬了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几人，小李面无表情地数着茶几桌脚上的花纹，小赵闭着眼。
小吴的表情最为精彩，像是影院里等待放映的影迷，耀耀闪着期待的光芒。他用余光偷偷射向钟经理的方向，却看到一串跳动的红色数字，印在钟经理的眉宇之间，眼睛里熊熊燃烧着一团不名火焰，黄的、绿的、蓝的、紫的变幻着颜色，散发着可怕的气息。他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是设计师，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是用旧面料设计出新的东西，这太难。
“现在是2013年7月6日星期六，再有五个月今年就过去了。”钟经理的声音，沙哑却是平缓，如死亡金属乐里低沉的前奏，带着一股压抑的倾诉。
小吴地缩了缩脖子，不由地又紧张起来了，他期待的钟经理爆发式的演讲迟迟没来，他不敢抬头，只是随着其他几人一起点了点头，以表示非常认可和拥护钟经理的话。过去的经验让深刻地知道，永远都不要试图去反驳钟经理，那只会引来更加强烈的批评，钟经理有无数的例子来说明自己是对的，同时有无数的例子来证明你是错的。
“而我们连一个像样的订单都没有。”钟经理看着眼前这四张脸，眼里闪出了讽刺的火苗，一股无名的怒火在他胸腔里呼呼地燃烧，他想就这么冲过去狠狠地在这四张讨厌的脸上扇几大巴掌，在上面盖上“废物”的章，以泄他心头怒火。
“小李！”钟经理喊了一句，小李不幸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次的顺序是从左到右。
“作为销售，你一天打了多少个电话？你一天联系了多少个客户？你整天就对着电脑发呆！你在我这里别以为这是在替我工作！你同时也是在替你自己工作！你的工资，你的提成，都要靠你自己来提，而不是我来决定！
但你是个销售！做为销售每天要做些什么？你知道吗？作为销售！你的肩膀上负着什么样的责任你知道吗？
世界上最好的汽车销售员乔?吉拉德曾经说过，有两种力量非常伟大。一是倾听；二是微笑。你要知道客户要些什么？他们的品牌风格是什么？再给他们推荐什么样的款式。就算他们某些可能会烦你，但你要想方设法去了解他们，去讨好他们。让他们记住你，让他们一想起服装就想起你，让他们忘不了你！
为什么有些人能将梳子卖给和尚，而为什么有些人拿着钻石去贱卖都没人相信？你要学会如何去让人相信你，相信你卖的东西就是最好的。
为什么小米加步枪的工农红军能打败武装到牙齿的国民党军？因为我们伟大的毛主席抓住了中国当时现状的根本，以农村包围城市。也许我们的样板款式没有别家的好，但我们可以用最便宜的价格，最短的出货时间，最快的反应速度来赢取定单，我们要尽可能地去展现我们的优势！
为什么……为什么……钟经理的思维跨度极大，小吴觉得最佳状态之下可以媲美英特尔最新cpu酷睿i7。
小李如啄米的母鸡般点着头，他的嘴微微张着，又紧紧地闭了起来，脑海里盘旋着十万个“为什么？”想起无聊时拿钟经理的“为什么？”来翻译，英语叫做“whyisthat?”日语叫做“どうして?”法语叫做“Pourquoi?”俄语叫做“Почему?”……
他的左手食指快速地在大腿上敲打着，像是身陷敌方的我方情报员正在用摩斯密码发送着???－－－???（SOS）求救讯号。
“开始了！开始了！”如超级巨星演唱会场中听到开场音乐歌迷，电影院里等待国际大片首映的影迷。小吴，小赵，小春目不转睛地看着钟经理，表情认真，点头的动作非常整齐，像商店里摆在货架上的招财猫，顺序是钟经理说完一个例子，先是小李点头，再到他们点头。多次的经验让他们统一地意识到，沉默地用面带微笑虚心受教的样子去点头是最好的选择。
一股无名的怒火像被点燃的汽油轰地在钟经理胸腔炸燃而起，火光四射，他的头顶仿佛冒出了灰色的浓烟，全身包围在蓝色的火焰之中。他腾地站了起来，用手一个个急促地点着四人：“你们！你们还想敷衍我吗？啊！”
钟经理的手指曲成钩的模样点向小李，口里发出了狗吠般响亮的言语：“你！李凯，你整天对着电脑无所事事，这三个月以来你就找来了九个客户，没有一笔像样的订单。”
顺序到了小春，“你！钟海春！你采购拿回扣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你的假笑脸能骗得过我？”
“你！吴新!你像个设计师吗？你都出了什么款？几年前别人在卖的东西你还在出！”
“别以为你就没事！赵三权！你整天在QQ聊天，你的云妹妹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骂我！”
……
安静，安静，只剩下了安静，外面刺耳的雷声刹那间变得清晰响亮起来，小李，小春，小吴，小赵张着嘴，脸上堆满了不可思议。小吴抬起头来看着钟经理，心里犹豫着想争辩几句，最后只变成沉默。
钟经理交握着手，第一次低下了头，像一个依着光鲜的失恋者。安静在延续，连灯光都似乎昏暗了一些，时间像一只在散步的蜗牛。
笃笃！笃笃！玻璃门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门被推开，正是钟经理的妻子，这里的老板娘夏天，她看着这几个如闹别扭的恋人相对沉默无语的人，对四人说：“大家都先去工作吧。”
小赵第一个站了起来，接着是小李，小春再是小吴。紧张又庆幸地走出玻璃门，奔向自己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