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白家。
此时正值亥时,本该是夜深人静之时,白家主院里却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
白诚书彼时正在书房,敏锐的听到远处的声音,那方向正正是他妻儿所在的沐风院。
顿时,他抛下手中的账本,施展轻功奔向沐风院,“释,去把稳婆和小姑请来。”
白诚书堪堪到了院门口,他妻子云馨的声音越发痛苦,贴身婢女翠竹端了一盆血水出来,来不及向他行礼,匆匆倒了血水舀了一盆干净的水,又匆匆走向了屋内。
他知道男子不能轻易进去产房,只能看着稳婆和小姑两人开了门进入,焦急的在外踱步,末了在外头喊了一声,“云儿,你且安心,我在这儿。”
过了不久,三个儿女也从外面跑了过来,白景玉身上的衣袍各种凌乱,显然是来的极为匆忙,“爹!我从书院听小肆说娘要生了,赶忙回来了。”
白诚书也无心斥责大儿子未经允许就从书院出来,“你轻点声,你娘还在里面呢。”
云馨不是第一次为他生儿育女了,但这一次却不同以往。
云馨十七嫁到白家,第二年就为白家添了一个大胖小子,就是白景玉,没过几年又生了一对龙凤胎,取名白景桓和白静柠。
如今白景玉已有十岁,云馨也二十八了,这在古代已经是高龄产妇了,大夫和稳婆也不是第一次劝云馨放弃这个孩子,但是云馨不舍得。
她说,这个孩子既然投胎到了她身上,就是与她有缘,她云馨既担了娘这个角色,就要让孩子安然无恙的降生。
彼时屋内又是一声痛呼,然后就没了声响,白诚书心里一咯噔,怕自己心里所想的成了真,但随后传来的一声啼哭,却令这个七尺男儿红了眼。
白沫月微一笑,抱着怀中的襁褓出门,看着侄儿红着的眼,“红着眼成什么样,小心秽了姐儿,云儿也是好样的,又给你添了一个小闺女,这会儿正累着,你且让她休息一会,别打扰她,快过来抱抱你闺女,你这闺女长得可是极好看,额头上还有一朵玉莲印记呢。”
看白诚书抖着手把闺女接了过去,白沫月又道,“我知道你心里对这孩子是有些埋怨的,你和云儿感情深,为了这孩子云儿差点儿丢了命,但你也要知道,这是云儿舍了命也要生下的孩子,你不能为了这事偏袒了她,姐儿也是乖巧的很,抱给云儿看的时候还握着她的手,你看着,仔细给她取个名儿。”
谁也没看到,被白诚书抱在怀里的女娃娃,默默的扯了扯嘴角。
天啦噜,她听到了什么?姐儿?这是哪国语言,为何自己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璃,白璃。”白诚书抖着手,拂过女娃娃的眉眼,见她一双眸子亮如星辰,仿佛粹了琉璃一般耀耀生辉,“生如琉璃,亮若星辰,当为珍宝。”
“你……”白沫月忽而一笑,“也罢,玉哥儿、桓哥儿还有柠姐儿,过来看看妹妹罢。”
立在一旁不敢出声的三个孩子这才松了口气,见爹爹没有反对的意思,上前又是摸摸小手小脚,又是在她脸上香一个,却都很好的避过了小嘴。
“啊,妹妹对我笑呢!”白静柠忽然叫了一声。
白诚书低头,却见小人儿小小的手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衣襟,小嘴向后一咧,一双眸子就成了弯月,额头的玉莲印记衬得小脸分外精致。
他心头一颤,抱着白璃的手忽然紧了一些。
白璃感受到男人温热的体温,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感受到席卷而来的困倦感,她闭上眼。
也罢,左右不过再活一次,离了前世的纷争,又有如此疼爱她的家人,便是重头再来又何妨。
这一次,她不再是孤单一人,她很霸道,霸道到不允许任何人动她所守护的,她不是没看到树后一闪而过的银光,只是现在她还小,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能力。
那个人,最好保佑在她成长的这段时间,白家人不会出事,不然,她绝不轻饶。
想要动手?可以,除非,踏过她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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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一个月,白府双喜临门。
一是白老爷家的小千金今儿满月,白老爷三十而立,得了一个闺女,自然是捧在心头,二是白老爷的小姑,总算是定了亲。
说到这个白小姑,也是一神奇人物。
白小姑本名白沫月,是白诚书父亲的一母同胞,却是与白诚书的父亲迟了二十几年才生出来的,她生出来的时候,白诚书已经有十岁了,白诚书的祖父那时已经五十有二,祖母也四十有六,真正的老来得子,所以说虽是白诚书的小姑,其实年纪还比白诚书小。
白沫月八月能言,四岁便能背熟《大学》等科考必有的书籍,十二岁,因为不想订亲,便瞒着家人跑去参军,还在军队里混了一个副将的位置。
她本与将军情投意合,哪知那将军其实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当下便毅然决然的离开回乡。
回府后,得知父亲被奸人毒害,兄长被迫背井离乡,即便那奸人是自己的好友,也依然亲手刃了那人,自此背上了骂名。
她却只手撑起了半个白府,那时候恰逢科考,云馨又要生子,白沫月抱着四岁的白景玉,笑说,你且去吧,云儿我照顾着,若是她出了一点事,不用你说,我亲手刃了自己。
白璃听着旁人对小奶奶的描述,心里默默的比了一个大拇指,眼前依稀有两个小鬼头在晃来晃去,却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白璃努力睁着眼,瞪着上方,小嘴一张一合,嘟嘟喃喃的不知在说啥,殊不知这一幕被梧桐树下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容歌轻笑一声,浅紫色的衣裳将她的皮肤衬得愈发白净,“怎么样,哥,我可说了的,这白府二小姐额上就有那玉莲印记,却不知是不是师傅说的那人。”
容夙清清冷冷的瞥了眼云馨怀里的小人儿,他跟着师傅习武七年,这么点距离,自然听的清她在说什么,“你若有时间,不如替我去买下城外长安山上的十里桃树。”
容歌点头,飞身而去。
望着小妹离去的身影,容夙清冷的凤眸却是一弯,小小的人儿,连牙齿都还没有长出来,嘴里就喃喃着“桃”字,师傅说的那人不是她又是谁,试问这个世上有谁能一月就吐字如此清晰?
白璃这厢瞪着眼,感受着一双温暖纤细的手将她身上的衣服褪了,又换上一件料子极好的衣服,又细细的在她脖颈上带上一条编成麻花的绳子,她想,这绳子肯定是红色的。
女子抱着她的手一抖一抖的,晃的她有点想睡,她听着耳边的声音,却是一瞬间惊了。
“娘的璃儿。”云馨垂眸看着闺女晶亮的黑眸,“师傅终是没有骗我,我云馨这一生注定躲不过那些人,娘定会想办法将你额上的玉莲给遮了,绝不会让你跟娘一样,受那些苦。”
天啦噜,难不成她这娘并不像普通的官家小姐一样,还有一些她不知道的过往?
云馨又看了她一会儿,便被白沫月唤走了,院子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白璃一人,她眯着眼,正想睡过去,身旁忽然略过一阵风,忽的让她警醒起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能看清眼前这人的面貌,而不单单是一个轮廓。
眼前的孩子虽然还小,还没长开,但单从那精致的眉眼,以及漂亮的异色眸子,就知道这人长大以后一定是倾国倾城的妖孽人物。
她以为这人是贼人,正想扯开喉咙哭一嗓子,哪知他微微俯身,淡白的薄唇就印在了她的唇上,微凉的舌尖探入她嘴里,缠住她的轻轻一卷,一颗冰凉的东西就进入了她肚子里。
暧昧的银丝自两人分开处拉长,容夙垂眸,看她略微呆滞的眼神一声轻笑,“吾名容夙,字离央,吞了我的锁魂珠,你的一生必将是我的,城外长安山十里桃树,是我送你的聘礼。”
白璃怔怔的看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就懊恼的“啊啊”了两声。
天啦噜,她还只有一个月啊这位兄台,你这样轻薄一个孩子真的好吗?
虽然她承认你很好看,但也不能就这么把自己卖了啊,不过城外长安山十里桃树,听着好土豪大气的样子,要不她就将就着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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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老爹!”
白诚书闻声接住飞扑而来的小女儿,食指在她小巧的鼻尖上一刮,眼里蕴满了笑意,“臭丫头,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又闯祸了?”
虽然不知道小丫头为什么要叫他老爹,但他还是欣然接受了。
“老爹,你看我如此貌美如花,从来都是麻烦来找我,我会去找麻烦么?”说着在脸上比了一朵花,“不过老爹,我听说容世子要在我们这儿娶亲,摆宴三天,谁都可以去吃,我们去看看传说中的第一美男好不好?”
“世子么?”白诚书略一思量,点点头,“说到容世子,我也是颇为欣赏他的。容世子全名容夙,十四岁带兵出征,十战十胜,又饱富文墨,容貌俊美,自是受人欢迎,谁知竟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娶了亲。”
白璃默,“老爹,容世子字什么?”
“容世子字离央,怎么了?”
“好,很好,非常好。”白璃咬牙,忽的朝天一声叫喊,“白!景!玉!”
“啊?啊?”白景玉闻声而来,怀里抱着才满一岁的小女儿。
白歆怡伸着肥胖的小胳膊,肉嘟嘟的小脸儿扬起一抹笑,囔囔不清道,“姑……阿姑……”
“欸。”白璃抱过她,凤眸罕见的冷了下来,“我自会说话起,就跟你说过我满月的事,你知道我从不说谎,如今我知道容世子叫什么,我问你他的字,你跟我说容世子没有字,现在呢?这又是个什么?”
“这这这……”白景玉脸一僵,自家小妹自会走起就很听话,从没有给家里人惹过麻烦,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手段和见识,她说她吞下了锁魂珠,娘亲便请来师公为她诊,十岁的年龄,却拥有别人花费几十年才能修炼出来的内力,他明白,小妹没有说谎。
可是容世子呢?他是一字并肩王的儿子,身上战功赫赫,而他们白家只是一届商人,就算祖上出过官,那也是以前的事了,其实以小妹的能力,完全可以配得上容世子,但是毁,就毁在了一个身份上面。
他叹一口气,抚上她的手,“小妹,你且听我说,但不说别的,容世子和我们的身份就摆在那儿,皇室勾心斗角,我怕你一生就毁在哪儿了,但若是你已经非他不可了,大哥我就是你的后盾!”
白璃呼出一口气,抱紧手里的小侄女,“那就这样,我们静等两天后的宴席。”
七月十七,骄阳似火,这一天,是容世子娶亲的日子。
白璃起了个大早,粗粗的用过了早饭,红色的紧身劲装衬得她小腰盈盈一握,高筒马靴包裹住她轮廓优美的小腿,她抽出一根银白色的丝带,干净利落的将一头青丝扎成马尾。
白静柠在她眼角细细的描上几笔,她甫一睁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静悄悄的立在哪儿。
白景玉抱着女儿怯怯的躲在门后,他还是忘不了两天前小妹那眦目欲裂的模样,“小……小妹,你待如何?”
白璃斜他一眼,到底是至亲之人,生了两天的气,基本上已经消了,“当然是去抢亲。”
彼时一脚已经跨进院门的白景桓傻眼,“可是你才十岁啊……”
“那又如何,容夙十八岁,我十岁,统共才差了八岁。”白璃一挑眉,凤眸蕴上一抹杀气,“莫说八岁,就是差了二十岁,只要我看上了,谁都别想从我眼皮子底下抢走,别说容夙今儿个娶得只是一个郡城的小姐,他就算娶的是当今公主,我也要让他娶的那个人知难而退。”
白静柠兴冲冲的拿了心爱的软鞭往腰上缠,顺便拖过某个路过的夫君,准备给自家姑娘撑腰,“说得好!我白家的姑娘当如此!”
白璃默默的看了眼当初被老姐用坑蒙拐骗、撒泼无赖的手段拐来的姐夫,静静的闭了嘴拿上各种武器——出门。
到底是世子,一层皇家的皮披在那儿,婚礼的气派自然不用说,先是在大街通往郡城府的路上铺上了十里红毯,迎亲的轿子旁边还有两三个人站着,挨家挨户给人发红纸包,里面什么都有。
临近白璃一行人,发东西的小丫鬟跑了过来,大概是没料到他们会有这么多人,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干脆把手里的小挎篮直接给了白璃,末了还羞怯的看了她一眼……
白璃哑然,看了看篮子,其中一个红纸包里凸出一块,明显就是镯子的形状,她笑了笑,把篮子递给了还在神游当中的叶沐舟。
“姐夫,今儿个就让你知道,其实当初姐姐拐你的时候是有多么的手下留情。”白璃笑着,一边抽出了腰间缠着的软鞭。
不远处的茶馆二楼,静静的坐着两个人。
容歌看了眼安安静静喝茶的哥哥,小嘴撇了撇,“哥哥,你确定不过去么?”
明明对这个小嫂子在乎的很,十年了,不管是在战场还是在帝都,每年必有两个月会抽空过来偷偷看看她,走的时候还不忘把贴身侍卫留下来保护她。
她这个嫂子的爹娘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十年间,哥哥已经或多或少为她解决了十多批杀手,从弱到强,最后甚至变成了要哥哥出手才能解决的死士。
不过,她倒是对这个小嫂子一家人极为满意的,不为别的,就为他们不做作的率真性情。
“不去。”容夙微微眯了凤眸,淡淡的饮了口茶。
他本以为,十年过去了,当年不过一月大的孩子,早已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却不曾想,白璃的性子会如此率直。
是她的,就一辈子只能是她的,那是不是说,他这一辈子都栽在她手里了?
不过……容夙勾了勾唇,被人在乎的感觉,还不错。
“啪!”白璃一鞭子打在了轿子上,自家大姐则是配合默契的从她身上侧翻而过,一跃而起,银鞭犹如一条蛇一般蜿蜒而出,一把掀起了轿顶。
两姐妹相视一笑,年龄相差甚多,却如同双生子一般配合默契,一左一右的扫荡着整个街区。
当初她和大姐,一致决定要学习鞭法,大姐的内力虽然不如自己,但她的能力强,愣是在别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把一手鞭法舞的出神入化,白璃若是去了这一身内力,只怕也抵不过大姐白静柠。
看着一地的十里红妆,她的眼神暗了暗。
妹妹的,前世,她被那个渣男以十里红妆蒙蔽了双眼,谁曾想,那十里红毯下,是十里白绸。
不过幸好,在她死前,上天还给了她两天的时间,两天,足够她手刃那对狗男女。
现在,这十里红妆,一瞬间让她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坏心眼的把地上的红毯甩了个稀巴烂,她一鞭子卷住轿子里女子的腰身,转头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猛的掀起红盖头,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露了出来,少年的脸色隐约透着些稚嫩,见她掀下了盖头,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嫂……”嫂子你好啊……
“………fuck!!”白璃脸色一黑,一把甩下手里的鞭子,五指成爪,毫不留情的袭向少年的命脉。
“我勒个去!”青墨枫反应敏捷的往旁边一躲,边躲边大喊,“嫂子你听我说!”
白璃下手越发不留情,“说你妹妹的!容夙在哪儿!叫他给我死出来!”
一大早舍弃了美好的睡眠时间,起来思量着如何抢亲,结果新娘子没抢到,反而抢到了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妖……
不是容夙故意耍她,就是她根本就劫错了道,白帝城民风开放,也不是没有男嫁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