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王爷出生时即如美玉般,似明如玉,湛赜帝当即赐名“明玉”。明玉王爷十六岁开衙封府,敕封豫南王,不过因其长得如块温润美玉,世人皆称为“玉面王爷”或是“玉王爷”。玉王爷是年迎娶了萧侧王妃,第二年又迎娶了淑、如两位夫人。只这明玉王爷不爱红妆爱武装,所以至今娶亲三年多仍无有子嗣。
心音冷眼观察了几日,明玉王爷作息规律,上午与府中邑司议事,下午埋首书案,或与流风公子奕棋言欢,晚间也秉烛而读,与君上不咸不淡的,怎么看都和男风不搭边。
君上自从搬出挹爽斋后,时常过来与王爷请安,与心音明里暗里较着劲,一腔怨气都撒到心音头上。心音自是知晓君上的心意,也不生气,一日等君上出来站在廊下台阶上,叫住了君上。
“君上,我跟你说几句话成吗?”君上春情泛滥的桃花眼无比幽怨地睨了眼心音,极不情愿道:“岂敢不成,姑娘是王爷的坐上宾,小可自是席耳恭听。”心音也不理会,背对大门坐在了台阶之上。
“君上,心音给你说个故事吧。心音的家乡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一个男子注重仪容风貌的年代,须臾不让红颜,而龙阳、断袖更是风靡,在士族官宦人家比比皆是。大家都认为这是风雅之事,并不排斥。”心音拿网上看的资料起了个头,抬眼平静地注视着君上,君上不自然地挑了挑唇,低下头,侧耳听着。
“侯景之乱期间,有位叫蛮子的,出身微残,世代以做鞋为生。蛮子当时寓居京城建康,时年十六岁,长得容貌艳丽,纤研清白,如美女一般。”心音说到此处,看了下同样纤研清白,容貌艳丽的君上。网上当时还配有韩子高的美图,现下一对比,此君毫不逊色,也是美得一塌糊涂。君上听闻有些微微侧目。
“当时兵荒马乱,蛮子几次陷入绝境,但每次乱军兵刃就要加到他头上的时候,总是因为惊叹他的美貌而不忍下手。蛮子靠着美貌死里逃生,后来准备随同部伍还乡的时候,无意碰上了陈茜,陈茜也就是后来的陈文帝。”
“陈茜乍见如花似玉的蛮子,大为震惊,上前问蛮子道:‘你可愿随我?’蛮子见是一位英俊的年轻将军在跟自己说话,相信他能为自己带来好运,便答应了。陈茜嫌他名字太俗,改名韩子高。”
心音说到此处有意停了停,君上已慢慢坐下,和心音一起并排坐于台阶之上。
“从此韩子高便随陈茜起居出入,很受陈茜的宠爱。陈茜性情暴躁,只要有所怨恨,马上气得眼冒火星,牙齿咬得格格山响,好像要吃人的样子。但他只要见了子高,便怒气全消了。陈茜曾对韩子高说:‘人家说我有帝王相,果真如此,到时我便册封你为皇后。’可见他俩****之深。当然,陈茜后来登上皇帝宝座的时候,并没有封韩子高为皇后,只是任他为右骑将军,加散骑常侍。”
“陈茜一开始震惊于子高的容貌而宠爱他,韩子高也是因着陈茜能为他带来荣华富贵而曲意奉迎。但日久生情,二人终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融。迫于世俗的压力,陈茜并没有兑现当时的承诺,子高也欣然接受。”
“后来呢?”君上自然接道。
“后来,陈茜死后,子高被诬陷拥兵造反,入狱赐鸩酒毒死,可怜蓝颜薄命,死时年仅三十岁。”心音语带惋惜。
君上低眉顺眼,莫不做声。
“子高虽被世人污为佞臣,可至死都不畏世俗偏见,依然爱着旧主。爱有多种,有一种爱叫放手;有一种爱叫执着。当爱需要放手时,退一步未必不能海阔天空;当爱需要执着时,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不能说某一种爱不好,只要心中认定目标,就应勇往直前。”心音拿眼偷瞄了瞄君上,此君正有所感触,纤白的双手绞纽着,呼吸急促。
“君上的名字就是王爷给起的,三年前十三岁时在京城雒都遇着王爷的,被王爷带回。王爷一直待君上极好。”君上蹙着眉,扭捏道。
“君上,你爱王爷吗?”
……君上头挽翠绿簪子下,坠了颗白色绒球,随着微微点头一颤一颤的,映着起了红晕的纤白面庞更加娇媚。
“君上,你可真美!”心音两眼发直,情不自禁地说道。
君上脸色则愈发红晕。
这都哪儿跟哪儿?心音厚着脸皮岔开:“君上,心音只是给王爷看病,并无其他。等王爷病愈了,心音自然离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君上若是爱着王爷,为王爷的身心健康着想,不差这区区一年半载吧?爱是奉献,并非全是索取。”心音有意强调“爱”字,为的是打消君上对自己的敌意。虽不厚道,却也无法。
“姑娘……君上懂了,先前对不住了。”君上羞赧地低语,却无意回头:“王爷,公子!”君上略有腼腆地叫了声。
心音连忙回头,见是王爷和流风公子二位,内心忍不住气闷:二位何时站在了门口,听去了多少,俱不知晓,方才对着君上的一番花痴言语,若是被听了去,那自己这脸可丢大发了!一甩手想掉头走开,又一琢磨,怕什么!
于是,起身,恭立,大大方方深施一礼:“王爷好,公子好。”
王爷玉面微凝,沉静似水,深潭般的眸子里倒映着心音水样清澈的双眸。那眸光,仿佛要将心音里外剥开,浸泡在他的幽潭里;又如透过深远的潭底,看穿她的前世今生。
好一双幽深墨眸!
心音不自在地蹭了下鼻头。
流风半闭星眸,喃喃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定了定神,心音才道:“王爷,今日该换药了。心音这就去取。”
王爷口服阿莫西林已有七日,许是这古代人身上从来没过过现代西药,许是这位王爷身体素质天生极好,疗效特快,每天的咳嗽声逐日减少。
其实阿莫西林就是青霉素。若果无人使用过这种药,人体也就没有任何耐药性。此时是两千年前的古代,自是没有青霉素这样的抗菌消炎药了。想想青霉素问世之初,人体还没有对青霉素产生耐药性,所以对肺结核、脑膜炎等这样曾经的绝症,可谓是所向披靡,药到病除。
王爷是此南朝,不,应当是此古老大陆上首位服用青霉素之人,服后药效自然显著了。
而心音担心西药变质的问题已得到解决,虽然拿王爷的身体做试验,担着一定的风险,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风险和收益是成正比例的。眼下,心音在王府的待遇就好了很多,比如吃食。
在路上,心音吃过麦饭和死面馒头“蒸饼”,而麦饭就是平民常用的饭食。除此之外,平民还常用粟米饭和甘豆羹,甘豆羹就是豆粥,而《急就篇》里所说的“饼饵麦饭甘豆羹”中的饼,平民百姓是没有太多机会吃的,心音在路上能吃到蒸饼,还得感谢王爷的格外开恩,这是后来从子雅口中得知的,也难怪当时子雅对心音翻来覆去地查看蒸饼颇多微词。
此南朝承袭汉时习俗,饼是面食的通称,凡以面粉加工的食品都以饼为名。北方盛行饼食,南方则盛行饵食,“饵”就是将米粉用水揉制蒸熟的食品。
如今,心音每天都能吃上用上等粟米配肉羹煮成的“梁饭”,自然比与葱叶相配的“麦饭”、“豆饭”要好得多了,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那神奇的两大盒消炎药。
想到那两盒宝贝,不,是一袋子宝贝,心音的嘴角不禁咧开了一条细缝。
心音回屋取来了药,给王爷换了****螺旋霉素,照例嘱咐了用量和服法,又特别强调了饭后服用,因为此药刺激肠胃。
王爷伸手接过时,幽深的墨眸已收起了透视,温润地颌首,以示遵医嘱。心音放心地回了屋。
连日无事,心音在王府惬意地逍遥着悠闲时光。君上自从与心音廊前一席长谈后,和心音走得近多了。每日里给王爷请安,必拐到西次间来。
心音在前世闹离婚时,矛盾、苦闷、彷徨无错之余,充分演绎了“男愁唱,女愁浪”的真谛,不过反过来,将女愁唱发挥到极致,对着QQ乐库,K了许多首歌,记下了许多歌词。心音担心时日一久,忘记了,于是连日里猛记歌词,也好和前世有个怀想。
君上进来时,心音正默记《天下》。
“姑娘,你这拿的是什么?能写字吗?”
“姑娘管这叫羽毛笔,笔者,录事也,自然能写字了。”
“这……是怎么变的?”君上好奇连连。
“话说一群美丽的白天鹅自北边结队向南飞来。队中一对天鹅夫妇非常恩爱,爱人生病了,对方就为其梳洗羽毛。一次不小心,将一根长长的羽毛弄掉了,羽毛就飘啊飘,一直飘到王府后花园,碰巧被心音姑娘捡到了。心音爱惜它洁白的羽毛,不忍弃之,诺,就将它变成日夕相伴的羽毛笔了。”心音狡黠地笑了笑。
“姑娘,你骗人!”君上十分怀疑,嘟嘴道。
“怎么骗人,你瞧好了……”心音说着,铺开宫纸,饱沾墨汁,刷刷点点,将《天下》用繁体字写就,递与君上观看。
君上三年前被带回,跟了王爷习得了字,但古代的文章,之乎者也兮的,句读不分,很是难懂。此南朝流行篆、隶、草书体,隶书是通行的书体,行书、楷书还未完全成形。心音的字词,比照繁体,录写楷书,现代白话,浅显易懂,且又是歌词,朗朗上口,君上很快入迷。
“烽烟起寻爱似浪淘沙
遇见她如春水映梨花
挥剑断天涯相思轻放下
梦中我痴痴牵挂
……
一生有爱何惧风飞沙
悲白发留不住芳华
抛去江山如画换她笑面如花
抵过这一生空牵挂
心若无怨爱恨也随她
天地大情路永无涯
只为她袖手天下”
君上轻轻念了,目若春水,脸似梨花,陶醉的神情异常沉迷。
“姑娘,这词写得真好!”君上一脸的向往。
“是啊,再好,也抵不过君上笑面如花。”
“姑娘又疯言疯语了……姑娘还没告诉君上羽毛笔是怎么来的?”君上转了话,锲而不舍地追问羽毛笔。看来,此君好奇的天性未泯。难怪,此间世人谁见过羽毛笔?
“有一天,王府庖厨房宰杀了两只大白鹅。心音姑娘吃不到鹅肉,便将鹅毛收集起来,选了上好羽毛,作了这世间唯一的羽毛笔。君上,你可晓得了,不是白天鹅的鹅羽,只是大白鹅屁股上的尾羽而已。”心音悻悻道。
“大白鹅?……”
“君上,羽毛笔的专利权被你白骗了去,到时得收取费用。”心音玩笑着。
“专利权?……姑娘……”心音不等他说完,打断道:“君上,这词是歌词,可以用来唱的。你想不想学?”心音不耐烦向古人解释现代词语,将话引开。
“想学。”君上果然上钩。
君上的接受力和领悟力极强,很有音乐天分,最后逼得心音这位老师不得不收声,只听此君声情并茂地哼唱。
“姑娘,改天给君上也做枝羽毛笔吧?”君上突然说道。
此君甚是钟情羽毛笔,几次纠缠其中,也只有送笔贿赂方能摆脱。心音爽快的答应了。
君上此后再来,用心音给制的羽毛笔,抄写着心音写就的歌词,然后,和心音学唱着歌,时间乘着歌声的翅膀飞一样地溜走了。
一次,君上写完《滚滚长江东逝水》,跟着学唱,怎么哼唱都不得其味。心音仔细一想,先前学唱的大都是情歌,君上嗓音柔美,自然入味。这一首三国演义主题曲须得沉浑有力,大气磅礴之声线相配,才能唱出沧桑豪迈的气势,君上自是不能够。
心音笑笑说:“君上,算了,这首不适合你,换另一首。”拣了首女声部的“烟花三月”推给君上。
君上纤白清秀的面颊泛起两片红晕,贝齿紧咬艳艳樱唇,桃花水眸幽怨地翻着肇事者,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般:“君上知道为什么不适合,无非就是……就是……”君上接不下去,眸波流转间,百媚横生。
“就是什么?君上,”心音起了玩笑之心,“君上,你这个样子像极了娇媚的小娘子,美极了!”心音由衷感叹,嘴里“啧啧”出声,就差没动手了。
“心音,你个大姑娘家的,还……还调戏男……子?”君上白腻耳垂连同粉白颈项都红了。
十六岁的君上,虽然身材高挑,但在心音心里也就是个半大孩子,未成熟的少年。
“男子?哪儿?怎么我眼前就只有一个大美人?”心音顾左右而言他,还假装左右晃头找了找。
君上真急了,抖着手,抓起笔和纸扭身就走。心音高叫着:“君上,我开玩笑呢,你别生气!慢点走,看摔着!”
一出门,君上就“哎呦”一声。心音连忙追出:“看摔着了吧?”
君上正和王爷撞了个满怀,羽毛笔和写了歌词的纸掉了一地,公子流风站在一旁似是而非的笑着。子墨和子砚站在两位身后不远处,垂着手,低着头,子砚的双肩轻微抖动着,显是极力忍着笑。
心音急忙施礼:“王爷,公子!”不想君上也叫了声,和心音的声音正好吻合。君上脸色越发红了。
心音弯腰捡起笔和纸,递给君上:“君上,我开玩笑呢,你别气了。”
此时南朝的门窗都很古老,窗大多是纸糊木格窗,王爷住的挹爽斋则是用了清透白纱绢糊窗,各屋子的门却是用锦缎帘子遮挡里外,所以门里门外根本就不隔音。
王爷和流风站在西次间门边多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又偷听了多少也不清楚,子墨和子砚也真是的,也不通个风报个信什么的,害得自己胡思乱想的。好好的王爷,还有个风流潇洒的公子流风,最近总爱偷听墙根。原来王爷还时不时的咳嗽几声,像是提个醒,现在药又换回了阿莫西林,一天里也听不见几声咳嗽,眼见是要好了,两个大男人在门外无声无息,倒像个隐身人似的。
心音真不晓得二位有棋不弈,非要听什么墙角?
自此,君上再来,心音总是板起面孔,很严肃地对着君上。
一日午后,君上没话找话:“姑娘,你都用什么香,我看这屋子空摆个香炉,都没燃着香,可你这屋子总能嗅到一股兰香。”
心音沉声道:“我从不用香,香炉是给你以后搬回来用的。”
“那这香……噢,是从你身上来的?……”心音无声以示默认。
“怪道路上坐在马车里,总能嗅到兰香,我还想着姑娘配的是什么香呢?”
心音翻了翻怪眼:“姑娘?恐怕那时只是‘小丫头’吧?”
君上极其羞赧地窘了脸,蹙了眉,作愁眉苦脸状。
心音实在绷不住了,“扑哧”笑了。
“姑娘,你终于笑了,这才是你。”说完,君上长长吁了口气。
“叹什么气?小小年纪的……”
“谁小小年纪了?我比你大……”
“不是小小年纪的,怎么经不起玩笑?”
君上红了脸,眼波流转。
“君上,不会生气的是傻瓜,而能不生气的则是聪明人。”心音有些语重心长。
“姑娘是说,君上会生气所以不是傻瓜,而又不能不生气所以不是个聪明人?”君上蹙了眉,无限疑惑地泛着水眸。
心音不禁乐了:“谁说君上不是聪明人,如此饶舌的话被你轻易道来,想我就不能。”
君上微晕的粉面漾着探究的眼神,万种风情中宛如添加了一抹青涩的成熟。心音禁不住又道:“君上,你可真美!”君上挑了挑嘴角,忍着,没有生气。心音直直地盯着君上的面部表情,堪堪忍耐不下,“扑哧”又笑了。君上也笑了。
两人撑不住终于越笑越大声,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