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燕做的，却更为惊世骇俗！
孙成虎忽然再也骂不出口。
皇家子孙皆为人中龙凤，傲气不可一世啊。陈齐岂能容忍奸夫与其家族苟活于世？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孙成虎顾不上阿当罕薛禅在场，抱住头，蹲下身去喃喃自语。
原以为投效陈齐，扶助他位登大典，自己便有位极人臣的荣华。
因而，半个多月来，一路血战；又半个多月来，苦心筹谋；以及之前七年来的出入生死、汲汲经营……
如今，前程、地位，以致自己的苦心经营，全被这个胆大包天的弟弟毁了！
“我……原本是想……我对不起殿下，便尽心辅佐他登上大典。而后寻个时机，带玉坤逃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男耕女织，一世恩爱……”
孙成燕那方，似是再忍耐不住这令人发狂的寂静，喃喃自语。
“妄念！”
孙成虎低低呵斥。“你不想想事情败露，下场如何！”
“大哥……我想过。想过无数次，许多夜里，我都梦着我与玉坤东窗事发，全家被处以极刑惊醒过来。可是……那样高贵的金枝玉叶，说她喜欢我。即使身败名裂也想与我结成夫妻，我又怎能拒绝她？”
“你……****熏心！”
孙成虎实在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个弟弟，又是一掌扇过去。
此时，室内忽是光华璀璨。
原来是阿当罕薛禅掏出火折，不紧不慢地挨个点亮灯盏。
淡黄暖光之下，他的身影宛若神明。
“两位将军的家事暂且再议。”阿当罕薛禅微微一笑，注视着两人的眼神很是温和，似有安抚之意。
孙成虎被他感染，不知怎地，心忽是安定了一分。
“这事只要不被享王殿下得知，未必是死路。但是……小孙将军，你若入宫，事情必然败露。即便搭上你自己与你大哥的性命，你仍是非去不可？”
孙成燕眼中浮现一抹亮光。
“至少……我想去看她一眼。”
“即便，享王妃很可能如在下所说，心中无你？”
“即便如此，我要她亲口告诉我……”
“那么，你大哥的前程与性命，你也不管了？”
“我……”
孙成燕踌躇了，一动不动凝视着孙成虎。
此时他终是有些清醒。
这是他大哥，是他唯一的亲人。
孙成燕终是于亲人和心爱之人之间挣扎，连请求孙成虎原谅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般的目光，含着愧疚、隐忍与期待，不知怎地，让孙成虎想起两人小时候的光景。
父母刚亡，兄弟二人没有谋生的手段，缩在屋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那时世上只有他们两人。
尽管宜营城中有很多人，整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能够依靠的只有对方，能够信任的也只有对方。
孙成虎终是咬牙。
“若你只是进宫见上一面，就去吧！”
“大哥？”孙成燕难掩惊喜之色。
孙成虎见他模样，气又涌了上来，冷声道。
“若只是见了就走，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你把她的心思问清楚，若是她真的倾心于你，你便寻机会将她带走！若非如此，我们兄弟二人一齐逃走，今生今世再不回后陈！我也不准你理会她死活！”
顿了顿，孙成虎强行按下胸中一口浊气，又道。
“毕竟！她腹中的不但是你儿子，也是我亲侄！”
紫荆回到栖霞宫中时，日头还未落下，夕照将宫殿的影子拉得细长。
她将脚踏在黑影上，今日所刻意忘记之事又浮上心头。
不知杨玉坤现在如何……
她向偏殿行去。一路上，侍女与内监们默不作声，见到她，皆是神色怪异行礼，却未有人上前问安。饶是紫荆不懂宫闺规矩，也察觉到——今日气愤有异。
莫非杨玉坤那边出了事？紫荆心中焦虑，步子加快了些。行至转角处，听到有人唤她。
“紫荆冠人。”
声音极是温软，一抹红影出现在紫荆眼底。
而后，袅袅的香风近了。
一名极美的少女从走廊另一边走过来。
玉白的面庞，妩媚的杏眼，右眼角下，一颗粉色痣为素净的小脸凭添了一分明艳脂色。
“绢儿？”
紫荆迟疑着，唤出那人姓名。
绢儿抿唇一笑，盈盈福了一福。
“当日在享王府中，绢儿便觉得冠人年少貌美，出尘之姿令人心折。如今近一月未见，冠人又比先前更要美上三分，我真是好生羡慕。”
言罢，绢儿的目光在紫荆身上来回扫了一遍。暗付初见紫荆的时候，她素衣麻服，英气凛然，全然是不通世事的模样。如今身着红妆，面上英气稍减，眼神却更多了一份柔和，顿时生出警觉。
这，也是个极美的女子呢。
但……她所着的锦衣华服，她身上的金银珠玉，乃至让宫人们对她尊崇不已的“绢夫人”的名号，全是属于自己的！如今是夺回来的时候了！
绢儿话中毫不掩饰的酸意，紫荆并未听入耳，只是奇道。
“你怎么来了？”
“不该么？绢儿是殿下的人，殿下在哪里，绢儿便该在哪里。”
“我并非此意……殿下先前的确遣人回宜营城送信，要你与孙成燕将军一道进城，可才不过五日，你怎会来得这样快？”
陈齐召回两人之事，虽未告诉紫荆。但今日她与孙成虎、阿当罕薛禅同游安康城之际，两人已透露于她。
绢儿轻声笑道：“绢儿虽身在北疆，却时时刻刻都念着殿下，不时打探殿下的消息。后来我得知，陛下病危，殿下却从未提及此事，想来并不知情。我担心殿下糊里糊涂面对宫中诡谲，便央求孙成燕将军带我一同上路……尽管，我也是无力为殿下分忧，至少能陪在殿下身边。先前便说了，我是殿下的人，殿下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原来如此。”紫荆颔首，继续想到——“孙成燕将军也来了？”
“无错。我与小孙将军一路奔波，快马加鞭，五日便来了安康城。”
绢儿面露得色。孙成燕与杨玉坤的私通她不知晓，还道他通晓世理，知道应从自己这个皇家儿媳。孙成燕还想送她入宫，她却怕惹人非议，一进安康城，便寻了个机会偷偷溜走，凭着陈齐予她的信物入了宫。却不知孙成燕失去了入宫的机会，走投无路，去找孙成虎，更被阿当罕薛禅得知皇家丑闻。
“你大约很是劳累，请快去歇息。”
紫荆蹙眉。她不喜欢绢儿，她从第一次见到绢儿时起，便发现她身上有很重的欲念之气。时隔近一月，这种感觉并未削减半分。但如今看来，绢儿并非是被不好的东西缠身，所谓“欲念之气”，对于紫荆也说，亦是一种近乎直觉的反应。
但绢儿毕竟是为了陈齐在奔波，盛装之下，难掩倦色。然而略显青肿的眼圈，为她本就极美的容貌增添了一份楚楚可怜的风韵。
“你……”绢儿淡淡扫了紫荆一眼：“夫人名号听起来风光，人后的苦楚鲜少有人能知。先前冠人替我扮作‘绢夫人’，多有辛劳，如今我来了，冠人亦可卸下重任。”
绢儿的言下之意为：如今，我才是绢夫人。一个小道姑，最好态度放恭敬些。
可惜太过委婉的暗示，紫荆是听不懂的。
她坦然颔首。“也对，你才是绢夫人。我临走之前，你能来到宫中，真是再好不过。”
绢儿神色一变。“冠人，你要走？”
紫荆颔首。
绢儿难掩喜色。她千里迢迢从北疆追到安康，并不仅是担心陈齐一个人面对陈康病危的巨变，亦是私心作祟。
她怕宫中美人如云，陈齐找到了新欢，将她一干二净。
待入到宫中，经过半日查看，宫里的美人不过如此。便是对着绿眸异色的明霞公主，绢儿亦不觉自己比她逊色。唯有一月未见的紫荆，越发出落得的姿容不俗。而她又从明霞公主处听说陈康病情好转，亦是紫荆出手相救，心中更觉不安，生怕紫荆在陈齐心中占了分量。
如今，陈康病愈，陈齐大权日盛，已无用得着紫荆的地方。紫荆又言要走，绢儿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亲热地挽起紫荆的手，露出温软笑容。
“冠人怎么不多留几日？”
“冠人怎么不多留几日？”
“我已离开师傅一月有余，也该回去侍奉她。”
“那真是可惜。其实冠人难得入世，此番回去，下一次重回尘世，不知是何年何月，届时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见了恐怕又是另一番感受，心境不复今日。倒不如多留几日，将这红尘看得更清楚些再走。”
绢儿此言并非客气。紫荆的威胁已不存在，她倒真的生出几分挽留之意。此刻再看紫荆有别于常人的美貌，也不再觉得刺眼。
紫荆感到绢儿对她流露出善意，虽是本能地不喜她，此刻也缓和下来，抿唇一笑。“多谢。不过是该走的时候，以后如何，以后再说。”
绢儿面露遗憾。
“那冠人可曾告知殿下？”
“暂时还未，我先去向娘娘辞行，明日再向殿下与陛下辞行。”
“冠人此刻打算去见娘娘？”
“正是。”
绢儿眼珠转了转。“我随你一同去，可好？”
“不必，我一个人去便好。”紫荆迟疑片刻，一口拒绝。
绢儿了然地一笑。“因为娘娘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是我？”
紫荆怔了怔，缓缓点头。
这小道姑性子倒真是直率，连最简单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绢儿见状，心中如此想道。轻笑一声，竟然没生出恶感。头凑到紫荆面前，压低声道：“听说……除了谋害废后一事外，娘娘腹中的孩子也有问题？”
紫荆却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世上她不喜的人极少，到如今也只得当年追逐她的北狄人，与现下，眼前这个绢儿。
然而，紫荆并不觉得绢儿做错过什么。绢儿虽是欲念过重，却未做出过害人害己的事。若是较真，绢儿手上从未染血，对陈齐亦是一心一意，比杨玉坤好上许多，但紫荆就是不想与她牵扯太深。
或许，世上总有一种人，你完全不愿看到她，也不想去了解她的想法。
便如此刻的绢儿——秋水般的眸子里，亮光闪烁，掩藏不住对杨玉坤势败的得意。
被权势迷住双眼的女子，太简单，就连紫荆亦能一眼看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