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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李嘉诚访谈(6)

记者:和黄集团积极在欧洲发展3G业务,(和黄在取得日前结合日本NTTDoCoMo与荷兰KPN成功取得英国3G执照即是一例,但随后在德国,却因为标价太高而放弃到手的3G执照,让予KPN,不过接下来和黄又将竞标意大利的3G执照),一进一出之间,策略上的考量为何?

李嘉诚:和黄在2000年4月取得英国其中一个3G牌照。在同年6月,宣布与日本NTTDoCoMo及荷兰KPN组成策略性联盟,共同拓展在欧洲的版图,并同时分担发展3G业务的成本。

和黄在世界各地一向有经营流动电讯业务(2G),包括英国、美国、澳洲、香港、以色列、印度等。欧洲的电讯业较世界任何地区发展得更快,流动电讯服务已由语音传送开始迈向数据传输,而多个欧洲先进国家的政府已开始着手发出3G牌照,以供各经营商角逐。在此全新形势下,和黄迅速为欧洲的电讯业作出重新部署,再三研究后所得的结论,最有利的做法就是出售在欧洲现有的2G业务,转而投资3G。

记者:尽管和黄宣称未来不排除重回德国市场,却宁可在现阶段舍弃德国这个欧陆最大的电信市场,究竟实际的原因是什么?

李嘉诚:德国的情况跟英国不同,我们在英国有大量业务,加上多年经营Orange的经验,非常熟悉英国市场。然而在德国我们是“新入行者”,故计划与KPN合组公司共同竞投十五兆赫的频谱,建设网络,但仍会在提供服务方面互相竞争。竞争一开始便非常激烈,到后期已远远超过我们心中的预算,最后我们总共投得十兆赫的频谱,明显并不足够两家公司使用,加上和黄跟KPN的业务模式不同,KPN在德国已经营2G多年,经商议后,和黄决定将股份按成本价售予KPN,退出合组公司,我们退股是最适当及公道的。

记者:是否反映您对3G前景有了新的评估?毕竟现在已有不少专家开始质疑3G的高投资可能与报酬不成正比。

李嘉诚:我非常看好3G的前景,和黄在意大利及瑞典已申请竞投3G牌照,至于德国市场,我们会另寻方法,会继续密切留意德国的发展,因为拥有频谱不是惟一的经营方法。做生意的人就是这样,这个方法行不通,也不会排除其他机会。不过,做任何事都要有一个预算,我数十年的营商宗旨都是∶经过审慎研究作出预算,如超出预算,便不会继续进行。

记者:“伙伴关系”显然在您的全球新布局中,扮演关键角色,例如和黄在欧洲发展3G业,是与日本NTTDoCoMo、荷兰KPN合作。您曾说过,除欧洲之外,也同样看重美国与亚洲市场,目前在当地是否也已锁定理想的策略伙伴,例如新加坡电信或中华电信?

李嘉诚:在美国市场方面,当地政府暂时仍未公布他们在3G方面的意向,但我们会密切留意适合的机会。至于亚洲的情况与欧洲也不大相同。在不少国家,如印度,2G都是起步不久,远远未达饱和状况,可发展的空间仍非常巨大。很多亚洲国家的政府仍未在3G发牌方面表态,但我可以说的是,若有适当的机会,我们一定审慎考虑,在这方面全力发展。

记者:有没有可能参与台湾的3G执照竞标?

李嘉诚:条件适合,我们会考虑参与台湾的3G牌照竞投。

记者:现在全球几乎都把目光放在中国市场,请您特别谈谈对中国市场的期待。中国即将加入WTO,您认为对中国市场的冲击主要在那些部分?

李嘉诚:相信中国加入世贸后会逐步开放内地很多行业,引入竞争。我认为对中国市场最大的冲击,可能是农业产品。现时国内农业产品价格不平宜,由于大部分都仍以小规模农场生产,故成本不菲,加上大部分人民仍依赖农业为生,故政府对此问题非常关注,相信亦会采取适当措施。此外,相信汽车工业、钢铁、化学工业、家庭电器工业等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虽然开放市场会带来短期阵痛,但竞争是好事,长远而言,能对中国产生积极有利的作用,未来将进一步开放市场,涌现不少的业务良机,香港与内地经济命脉相连,自然可在内地蓬勃发展的过程中受惠,商机无限。

记者:这是否会影响您对中国市场的布局吗?

李嘉诚:这些新发展不会影响集团在中国市场的策略,我们在国内投资已达六百亿港元,集团除以香港为基地并拓展国际业务外,内地是我们的主要投资目标,我有信心我们所经营的公司在内地市场会有很好的前途。

记者:从跨国企业领导人与全球性投资者的角度观之,您认为大陆市场应该如何改革,才能获致双赢的局面?

李嘉诚:加入世贸后,我相信中国将会更加开放,商业法则会更趋完善,法律更容易令投资者明白,投资信心大增,取得双赢局面。开放给予外商,使其在中国有发展机会,另一方面,也可为中国创造就业机会,带来新的商机、新的技术、新的构思,对中外双方均有裨益。

记者:今年是您创业五十年,当初您以“长江”为公司命名,期许其不择细流、汇聚百川之意,如今“长江”依然奔流不息,能否请您谈谈过去半个世纪经营事业的感怀与得失?

李嘉诚:我在一九五○年代开始自己的事业,到六十年代初期,当时已经有一个发展国际企业的抱负,认为如果中国人能够以身作则、公正不阿,也可发展一个有良好制度、架构精简及富有效率之组织而避免达到一定规模时结构臃肿的企业。个人除勤力、有毅力和重信誉之外,在用人方面我坚持知人善任、赏罚分明、不分国籍、用人唯才。只要大家抱着精益求精的精神、不断发奋向上,接受挑战,而领导阶层则必需树立楷模、不断求知、紧贴着行业的转变、建立良好的信用,这样的话,我认为华资企业也一样可以成功发展为优秀的跨国公司。

自己一生至今充满挑战与竞争,童年在战争中度过,由于父亲早逝,十四岁便肩负重担养活家人,拼命工作,不断为自己的事业发展思索路向,凡事都经过辛苦经营。虽然如此,我仍然觉得很快乐,因我已尽自己所能为社会作出贡献。

记者:从七十年代收购和记黄埔以来,您即采取西方式管理模式,大力起用专业经理人,健全经营制度,如今您的两位公子也各自在集团中扮演要角,而随着“长和系”的版图日益扩大,您对未来集团的经营管理模式有何期许?

李嘉诚:长江、和黄集团用人的政策是不分种族、用人唯才。集团全球共有十万名员工,有不少行政人员都是忠诚、有归属感和对公司有贡献的。每家属下公司的高层人员当中均有各国民族的人士,包括中国、欧美、澳洲、东南亚及印度等。我对人信任,但也有良好的内部制衡。此外,集团另一经营文化是守信用,与世界上任何伙伴都合作愉快。

集团一向拥有良好的组织和架构,虽然集团规模很大,但架构绝不臃肿,由专业的行政人员管理,各人紧密合作,推动各项核心业务发展。整个管理阶层都有很多创意,也很有效率,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取得决策,决策前会经过审慎研究,经决定后便全面配合执行。

记者:您对两位公子的表现满意吗?

李嘉诚:我作为集团董事局主席,会以我的经验及对经济环境的认识提出策略性的意见,与核心高层同事研究后便厘订集团发展方针,令执行人员有所依从,泽钜是长江实业集团的董事总经理,集团日常运作事宜由他负责。泽钜也是和黄集团副主席,和黄业务已趋全球化,集团总公司及附属公司均有良好的管理阶层及组织,很多都是跟我工作多年,忠诚可靠的优秀核心管理人员。集团发展迅速,我们均要花大量时间作业务筹划。至于泽楷也在创立自己事业上花了不少心血和时间,现在是电讯盈科的主席。他们两人有较其他人理想及更好的发展基础,努力是应该的,成功是应该的,重要的是他们要懂得服务、关怀社会及要为整体创造财富。

记者:是否曾考虑过接班的事情?

李嘉诚:长江及和黄集团已建立起强大、专业的管理阶层,令我无后顾之忧,将来有一天若我想完全由他们接任时,一定没有问题,但直至目前为止,我并没有退休的念头。

记者:您曾在今年中的一篇文章中提到:“不想以所拥有或所能发挥的权力来评价自己,只想令生命变得有价值”。这些年,您致力于慈善事业,特别是在教育与医疗方面,应该都是在体现生命的价值。能否谈谈您的价值观?

李嘉诚:你所提到的文章,是在加拿大获“杰出国际企业家”奖项时所发表的演讲。其实我最近常常思索人生价值观的问题,如我这年纪的人,以往的经历是很难淡忘的,在今天很多没有经过战乱和贫穷的人,便不知道和谐的可贵,只有和谐的社会才可以享有繁荣,繁荣则可以让人民生活得更有尊严。

近代企业家对社会贡献越来越大,我个人认为,企业家肩负一定的道德责任。如用会计学来说,道德标准为一项基本成本,以诚实及可靠的手法经营,会取得更大的成功。

很多时,我们知道要做对的事情,时常需要有过人的承诺及坚强意志。我们常常面对那些把自己观念强加于别人的挑战,或甚至侵犯别人意愿的人和事,和谐因此更显重要。在一个和谐的社会中,才有自由经济及法治,我们才能有效创造繁荣、鼓励创新发明及自由地生活,这是令一个社会快乐的基本元素。

记者:除了经营事业,您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李嘉诚:我常问自己,成功的定义是什么?创造财富的意义又是什么?我觉得成功与自由是人类基本的渴求,成功就是达到自己定下的人生目标,而自由是对自己的行为向社会负责,这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得到的。我创造事业,除了希望自己的事业能不断发展下去,更重要的是要利用财富作对民族、人类有利的事情,所以我20多岁时,已向自己承诺,必须善用我商业上的成就去促进教育与医疗方面的发展,帮助无助的人。

我一生充满挑战和竞争。我为自己定下了目标,尽自己力量,不断为社会服务,希望尽量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美好的种子,多做有意义的事,这样我的一生便不会白过。

与《财富》杂志记者的谈话

70多岁的李嘉诚至今仍然坚持每天清晨六点起床,大多数时间都是打高尔夫球,或者游泳,然后便投身于一天忙碌的工作之中。身为和记黄埔的首席执行官,李嘉诚在长江集团中心顶楼的套间里指挥着这家联合大企业,其麾下拥有遍布世界的港口,全球性的移动电话业务,一家在加拿大的大型能源公司,分布在亚洲各地的超市,以及各种其他业务。

李嘉诚(据估计,其资产净值达120亿美元)身着蓝色的传统西服,看上去干净利落。他为自己佩带的一块廉价手表(26美元左右)而自豪,他说,如今花在自己身上的钱比年轻时少多了。或许是对做生意和赚钱的热情使李嘉诚奋斗不息,他说:“我从未考虑过要退休。”李嘉诚道,如今他平均花20%的时间在慈善事业上,将来他要为慈善事业投入更多的精力与资金。李嘉诚已经捐出五亿美元,用于在香港、中国大陆以及美国和英国修建各类学校、医院,以及开展医疗研究活动。尽管如此,公司运筹帷幄的大权仍然牢牢掌握在李嘉诚手中。

李嘉诚位于长江集团中心顶楼的办公室。朴素中不失雍容大度,丝毫不像其他许多亚洲企业家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向窗外眺望,怡人的海港和远际海空一线的景色尽收眼底。房间内四壁饰以梧桐木板,地上铺着淡褐色地毯,在玻璃柜中整洁地摆放着若干件玉器,李嘉诚玻璃面的办公桌上没有一页纸张,摆在桌上的平面屏幕电脑与打印机主要供他检索数据之用。

在这次难得的采访中,李嘉诚精神奕奕,他对公司业务的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甚至连2G与3G移动电话不同的传输速度也了解得一清二楚(一个是每秒8.4兆比特,另一个是每秒384兆比特)。李嘉诚向他的管理人员传授了三条重要法则:第一,买进没有人要的资产;第二,决不要对某一项业务情有独钟,这样才能在时机成熟时随时售出;第三,一定要让合作伙伴分享足够的利润,这样他们会给你更多的回报。以下是2001年5月李嘉诚与《财富》杂志记者路易斯克拉尔(LouisKraar)的谈话:

1、经营原则

李嘉诚:好景时,我们决不过分乐观;不好景时,我们也不过度悲观。这一直是我们集团经营的原则。在衰退期间,我们总会大量投资。我们主要的衡量标准是,从长远角度看该项资产是否有盈利潜力,而不是该项资产当时是否便宜,或者是否有人对它感兴趣。

我们历来只做长线投资。如果出售一部分业务可以改善我们的战略地位,我们会考虑这一步骤。除了考虑获取合理的利润以外,更重要的是在取得利润之后,能否在相同的经营领域中让我们的投资更上一层楼。例如,去年我们以317亿美元的价格售出Orange公司的2G业务。我们预计全球3G业务的总成本,不会超过144亿美元,其中包括执照费、设备费、利息以及创建消费者群体的费用。假设这两项业务拥有相同数量的客户群,如果要让我在二者间做出选择,我会选择3G,因为它的发展潜力更大。

2、创建全球电信业务

李嘉诚:我个人对全球电信业务很有兴趣,而且时刻都在寻找新的发展机遇。我同样坚信,无线数据传输将成为推动未来经济发展的重要驱动力量之一。

和记黄埔在全球许多国家和地区经营2G业务,包括英国、美国、澳大利亚、香港、以色列及印度。欧洲电信业的发展速度全球第一。移动电话越来越多地被用做数据传输,而不是语音传输,和记黄埔已将自己定位在这一经营领域,并且在英国、意大利和奥地利获得了营业执照。然而,我们绝不能为了获得每一个3G营业执照而无限制地竞标。例如,在德国的执照成本过于高昂,超过了我们的预算,我们别无选择,只有退出。知道何时应该退出,这点非常重要,在管理任何一项业务时都必须牢记这一点。

我的主张从来都是稳中求进。我们事先都会制定出预算,然后在适当的时候以合适的价格投资。尤其在电信项目上,你需要时间来创建网络和消费者群体,然后收获的季节才会来到。

3、投资美国电信业

李嘉诚:我们在等候美国政府颁发3G营业执照。如果我们能捕捉到一个好的投资机遇,我们能够迅速进入市场,因为我们无须向银行贷款。我坚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有机会在美国投资。如今已经有一个项目在讨论。

4、关于手头的巨额现金

李嘉诚:根据证券法规,我们不能透露手中有多少现金,这些信息并不对所有股东公开。不过,可以告诉大家,我们的现金达数十亿美元,远远大于我们的负债。(根据最新资料,和记黄埔1999年末的债务总额为115亿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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