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船相逢,当年故人,寒暄人情暖冷,水岸忆北风,飘雪老边城,急雨打行程。
千里相隔,还见缘分,说句过去今朝,南国思塞城,舟行河漾纹,一程东西分。
东江距江夏三百里,西邻飞虎关,有武卫营常驻。
等到那个公子和一身儒衫装扮的曹晓东姑娘离开,老人才抬起头仔细打量山子和根子,山子从怀中摸出黑封信和一个海螺道:“家君作古,劳烦伯叔。”
老人接过信,看了两遍,又接过根子手中一个海蚌外壳,仔细抚摸一阵子道:“你们的事情大约知道一些,你们先住在这里,我只能给你们一点方便,再多的就要看你们自己的了,不要想着我出头露面。”
“那是当然,不敢劳烦田叔,只要能给个方便就好。”山子急忙打个圆场,后面的根子也是小鸡啄米一般点着脑袋,老人看了两人一眼,又问道:“都识字吗?都会写什么。”
“蒙学已过,会些丹青和庖厨之术。”老人示意,山子简单写了几句《说梁》,又画了个简笔画,这种硬笔画用毛笔有些另外的趣味,虽然毛笔用的粗糙,完全没有了浓淡涩滞,但是画的画惟妙惟肖,也算可以。老人点了点头,又抬起头看根子。
根子有些嗫嚅:“会写名字,认得面酒茶食。”
老人对着根子道:“后堂货栈缺个人,待会你到货栈去。”说完又回过头来对山子道:“供奉堂的雕刻阙大师缺个学徒,你就先在那里。”
就这样,山子和根子成了家中遭了水患,前来投奔亲戚的逃难小子,两人现在的身份是表亲,一人现在是货栈的收发员兼搬运工,另外一人是有名的阙大师的手下打杂学徒工。
在“琅琊东珠”呆了两天以后,山子便明白了这个所谓的“琅琊东珠”主营的便是珠宝金玉银铜首饰,还兼营着家具定做雕刻的生意,山子跟的那个叫做阙大师就是以做家具雕刻出名,但是他雕刻镶嵌的金玉珠宝同样是个牌子,起码东江这一片都认他的名号。
阙大师个头中等,面堂略白,应该是经常不见太阳的缘故,挺着个圆圆大肚子,一对小眼睛,平时乐呵呵的,一旦开始雕刻,脾气极为暴躁。阙大师不姓阙,名字中也没有阙,之所以叫阙大师是因为他的成名之作是为楚王雕刻的一扇宫阙门,上面的雕刻细腻而不失神采,业内极为有名,久而久之就被人称为阙大师。
山子第一天就在琅琊东珠后面的独门小院中度过的,小院中只有阙大师一家人和另外一个叫做栓柱的学徒,他是阙大师的远方表侄子,第一天山子就在这里度过了,多少问了一些东江府的大致状况,有多少街道,有多少商家,本地大一点的家族有哪些,有哪些蛮狠的人不能得罪。
东江府听起来很大,其实也就是后世小县城的格局,远远没有京兆府、开封府、扬州府等大府的大气繁华,这里横着五条街,竖着六条街,街长四五里的样子,已经不算小了,城坐正北,但是真正好去处却是南城,大多富贵之家也在南城,这里的北城毗邻东江,但是北城地势太低,一旦有个洪涝便被淹没,而南城地势较高,周边还有一条流入东江的小溪,而西城是衙门官府所在,东城聚集了更多的商家,山子他们在靠着西南一点,这里是南城去东城和北城的必经之路,这个地点的选择也花了一番心思,虽然看起来很是偏僻,但是经过的人多数是那些富贵人,所以生意还算不错。
山子和根子的任务就是打听东江王家的消息,东江王家在东江府的南城有处别院,他们家祖祠在城郊的一处小王庄中,而他家的势力在另外一处新建的山庄中,这处山庄准确的说已经不是一个山庄了,而是一个坞堡。坞堡是一个封闭的小型军士基地,最流行的是前朝开国前的一段日子,那时候中原乱战,北方的的柔然南下,一路攻城略地,烧杀抢掠,一众民众度过最开始不适应后就开始修筑高墙坞堡,靠着一个个的坞堡抵挡住的南下的柔然,虽然也有坞堡被攻破,攻破坞堡也有些好处,但是完全比不上进攻中人员的损失,所以北方一带留下了大量的坞堡,后来这种方法被大面积应用,东江因为是飞虎关后面的第一道门户,所以也有坞堡修筑。
王家的主要人员就在这三处地方,主要势力也在这三处地方,这与王家的情况有关系,王家起家前就是小王庄中普通的乡绅家,比不上隔壁大王庄的王家,但是起家以后,将重心逐渐移到的东江府中,经过了多年的经营,尤其经过两次战争,王家成长成了东江府的一方豪强,这是才开始买地置业,在东江府的郊区置办了一个村庄,也是由于战争的原因,他们修建的是半军事结构的坞堡,一来以防万一,二来也是防范盗贼匪寇。
山子和根子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探查东江王家的情况,如果过了半个月,东楚王世子的一些情况就会传播开来,王家就会有所准备,所以他们只有半个月时间来打探消息。
夜色是寂静的,山子蹲在小院中用一根小树枝在沙地划着东江的街道大样,这里有横竖交叉的两条主干道,南北向叫做东江路,东西向的叫做江夏路,四条平时人来往极多,四座城门分别在两条路的两头;最热闹的应该是西城区,那里酒楼妓馆密布,还有个说书唱大戏的大广场,里面茶肆酒肆密集,小商小贩也很多。最冷清的就属南城区了,富贵人家,都是一个个大院,但是人员很少,每一家的出门的人都相互熟识。山子大致记了一下王家的位置,等到明天还要现场看一下具体的位置,离南门多远,离东江多远,他仔细想了想,还要看一看衙门到王家的距离,衙门到城门和港口的距离,城外武卫营到达城门的时间,这些都是要确定的,最后就是小姐给出的难题,他要红玉蝉,山子起码得找到王家嫡孙媳妇在祖祠还是东江府,或者在山庄,她最常住在哪里,最主要的是他一个大男人到哪里打听这些东西,来之前他硬着头皮答应的,当时脑海中空空的,也不由得他不答应,最起码他知道那个自称是他“师姑”的“小姐”会给他一些好处,一些他没有办法拒绝的好处,他要试着看看能不能将这种好处拿到手里。
根子做什么打算他不知道,他们现在既要合作,又要竞争,根子过去还和他很是要好,一直到他们分别拜了一个算卦的和一个屠夫为师,根子便变得积极而势力,也对,根子现在一无所有,他只能看到眼前一路向上爬,一旦有所出息,起码不会冲杀在第一线,根子见到太多的生死,同一房子的人第一天还抵足而眠,第二天就阴阳相隔,山子和根子的合作是有所保留的,这是无奈也是事实。
山子却想着其它的事情,他到了现在也算半个修行人,观想的【甘霖普降】也是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东西,但是他对于前途还是迷茫的,在水匪窝子做个水匪是没有前途的,即使做到水匪大头领也是没有前途的,别人随时光明正大的要了你的性命,所有的财富地位都是虚的,只有自己的本事是实在的,别人夺不走、拿不去,根子那点小心思他看得太明白了,正是太明白了他才感觉到没有意思,完全没有斗争的必要。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不能让闹海蛟等水匪找到借口发难,起码要保证自己能有基本的生活所需。所以他要完成最低限度的任务,起码的一点情报要搞到手,如果情况好一点,能得到红玉蝉就再好不过了,如果再发点小财,那就更好了。
天上的月亮很是明亮,这里的月亮呈蓝色,当满月的时候没有很是光明皎洁的感觉,反而有些暗淡,甚至能看到很多星星,这是很奇怪的现象,山子曾经做过很多猜想,最靠谱的猜想就是当太阳反射到满月的时候,也是太阳距离月亮最远的时候。
其实无所谓的猜测,天空的世界离他太远,对于任何人来说天空都是是远的,无论牙牙学语的儿童,还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无论是面向大地的农人还是一直关心天空的天文学家,他们都是遥远的看客,在宇宙的一个角落,在宇宙的一粒埃尘中看着天地的沧桑变幻。山子最开始的时候老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在做梦,他期盼着梦醒的时刻,但是他又失望了,这时他又很清晰的记起那块八卦牌子的每一个细节,甚至穿越当中进入的不知是瞬间还是万年的时间错乱的感觉,他到现在都很怀疑那个时候时间是不是静止的,那种很短有很长的矛盾感觉一旦回忆起来让人能疯掉,就像你有一刻忽然感觉到前生过的很快,只是瞬间就过了,回忆起来不过是几个很是简单的片段,有时又感觉时间过的极是漫长,前生过得很久很久,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有一种真耶幻耶的诡异感触,山子也不例外。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种回忆前生的错乱感觉很少,而且不是每次都有那种感觉的,但是每次回忆起那时穿越的感觉都有那种时间错乱的感觉,一旦这样,便老是感觉到世界的不真实。所以每当山子不开心的时候,他就回忆回忆自己独特的经历,这个时候他就平静了下来,像个孩子,又像个走到人生尽头的迟暮老人,眼神中只有纯净的沧桑,这个时候的山子是矛盾的,又是无比和谐的那种很错乱的气质,即使是山子照着镜子的时候都能感到陌生,但又那么的熟悉。
山子在这个世界过了太多颠沛流离的日子,那种最开始的兴奋和期待,到了中间的无奈和迷茫,一直到现在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了,每次陌生地方的遭遇他都很快的熟悉,但是这丝毫没有让他心灵中疲惫减缓,就像时光一样,随着流逝,人们慢慢的变着,一直到腐朽成为一堆和大地山石一起的点点尘埃。山子在东江府过了一个还算平静的夜晚,这里没有根子的夜梦呓语,也没有根子半夜出门随同师傅学艺的神秘,只有睡眠后均匀的呼吸,在安静的夜里,伴着蝉鸣一起回荡在梦里。
第二天起个大早,山子、栓柱随同阙大师一起去了北城,在北城山子来时的小港口上了艘小船,然后到了一艘大船上,直到这时候山子才知道这里有通过船运运过的雕刻材料,每次这些过到东江府的时候,阙大师尽可能的找一些材料来雕刻而认识材料也是他和栓柱要学习的一个内容。
山子唯一想不到的就是他又在这里碰上了熟人,是当时的城门守卫刘昆,见到刘昆的时候,刘昆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袍在和阙大师交涉。这身灰袍子是一种执事的装扮,比起当时的那件羊毛随处飘的夹袄要好多了,人看起来也精神多了,没有不停的咳嗽,看来当年的那个延鹤道童的药方子还是起了很大的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