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太阳和煦温暖,锦彦让人搬了张贵妃椅放在池边,躺在上面,钓着鱼。几阵风起,吹散片片梨花瓣,飘飘悠悠,轻轻落在锦彦湖蓝色的轻衫上,他却毫不在意,依然眯着眼,卷长的睫毛在眸下留下一片淡淡的青影,时而轻轻颤动。唔,他竟是睡着了。
被手中的晃动的鱼竿惊醒,他晃了晃神,一旁云碧看锦彦醒来,便在一旁小声提醒道:“二殿下,海棠仙子等您半个时辰了……”说着,用眼光示意了下锦彦身后的凉亭。
“嗯?”锦彦回头一看,身影掩映在梨花中,海棠正看着自己,他有些不悦地看了眼云碧,“怎么不早说?”说完,将手中的鱼竿扔给云碧,朝海棠走去,随着他的走动,衣衫上的花瓣也流云般一片片飘落。
云碧慌忙接过鱼竿,不晓得自己是倒了哪辈子霉,明明二殿下自己吩咐的,他睡觉的时候谁都不许打扰,哪有人变脸变得这样快的?她朝锦彦的背影暗自吐了吐舌头,便带着鱼竿退下了。
“发上还有一瓣。”海棠缓缓抬手,捻落锦彦发顶的一片花瓣。
锦彦见海棠的神色不似前几日的忧愁,便问道:“怎么,小杜鹃找到了?”他边说着,边整理起自己的仪容来。
锦彦听得小杜鹃带着伤回来,摇着扇子笑道:“哎呀,那支小杜鹃!总算解了本仙的气了!”
海棠知他这个人就是嘴巴太硬,也不与他计较,只道:“这白露蒸,就请殿下收下了,多谢殿下的帮助。”
“好说,好说,”锦彦忙将海棠呈上来的食盒揭开,果真是他念念不忘的白露蒸,他狠狠闻了一口,“嗯,真香!”
“这么美味的东西,本君可不能一次享用了,”他只端出一盘,又朝外唤了唤,“云碧将这些收好,本君要留着慢慢享用!”
云碧忙进得亭里来,偷偷闻了一口,果真是好香,正欲称赞海棠,却听得锦彦道:“云碧,这可是本君的东西,你可不能偷吃!”
云碧吓了一跳,忙道:“殿下,您说什么呢,云碧哪里敢偷吃啊!”
锦彦慢慢摇着扇道:“好啦,好啦,本君跟你说笑的,快收拾好下去吧!”
见得云碧走开,海棠也欲告辞,却被锦彦劝住,“这里梨花开得甚好,你不准备多看看吗?”
海棠推辞笑道:“海棠平日多次往来,该看的,也都看了。”
锦彦眉头微皱,“海棠……”
话未说完,离开才片刻的云碧又奔了回来,“二殿下!素漪仙君来了!”
海棠一笑:“看来殿下也有客呢,海棠真的要告辞了。”
说罢,便朝锦彦微微俯身施礼,转身离开。
锦彦心中微微叹气,只得对云碧道:“把素漪仙君请过来吧。”
云碧心中纳闷为何殿下一脸苦相。以前见素漪仙君不是挺高兴嘛?然则,她不敢多加猜测,赶紧带了素漪仙君过来,又将宫娥送来的茶水摆上。
“你这几日心里怕是急死吧,却是等到现在才来找本君。”锦彦说着,挥手让云碧退下,又亲自给素漪倒了杯茶。
素漪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淡淡着脸问:“有希望吗?”
习惯了素漪的答非所问,锦彦说道:“倒是寻着了半缕魂魄,只是魂魄太过破散……好在,我总算让魂魄重聚,只是……可能因为魂魄还是不完整,她不大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一株桃花……整天嚷着什么‘灼华’‘灼华’的。”
素漪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眼中似是蒙上三层寒冰,“不记得了?”他垂头沉默了片刻,又抬头看着锦彦说道,“重聚魂魄,废了你不少修为吧。”
锦彦不以为然的挑挑眉,“我倒以为你更着急我那姑姑呢……修为这种东西放在我身上也是浪费!”
锦彦抿了口茶,望着素漪继续说道:“素漪,这件事情棘手的还是你的心魄。想要把你的心魄从红尘洞里取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好在我同那阎王老儿是老相识,跟他磨了好久的嘴皮子,他才答应只要你的心魄还留在地府,他也不多说什么了……”
锦彦说着用手指揉了揉眉心,他这几天夜里都不得睡眠,司命仙官儿又是催着他到凡间还一千年前欠下的债,此般种种,让他甚是感到疲惫。稍稍打了个哈欠,锦彦继续说道:“昨天夜里,我已经把你的心魄幻化为人形了,你要不要去地府看看?”
素漪盯着凉亭外的青天发呆,久久,才缓缓说道:“不了,灼华已在,我就好好做素漪吧!我看你疲惫的很,就不多打扰你了,你先好好休憩。”
锦彦听着他一如平日清冷的声音中又多了丝苍凉,不禁心中感慨,他素来也不是个擅长劝解的人,便顾自往嘴里塞了块儿糕点,也不再多说什么。
前脚送走素漪,后脚云碧又领着鹤禹来了。
“你来的正好,茶还热着呢!”锦彦朝鹤禹咧嘴一笑,心里头却是暗自叫苦。
“我若不来,怕你就把我这哥哥给忘了。”鹤禹温文一笑,寻了个地儿坐了下来,“进来时碰见了素漪仙君,他的脸色似乎不大好?”
锦彦一脸惊讶的回道:“嗯?他脸色什么时候好过……我说,鹤禹,你平日已经够忙的了,作甚还要操心别人的事情?听说最近玉山不大太平,西荒也有乱子。你又有的忙了吧?”
鹤禹摇头轻叹,他这个惫懒的弟弟何时又会操心他忙不忙?
“他与你交好,自然也轮不到我来操心。好了,你莫岔开话题,你知道我进来是做什么的!”
锦彦方才多吃了几块儿糕点,这会子只觉口中干涩,他边喝着茶,边说道,“鹤禹,实话跟你说,我寻到了西灵姑姑的半缕魂魄。”
鹤禹一脸洗耳恭听的神色,“嗯?”
虽说素漪从未跟锦彦交代过什么,但锦彦心中清楚,素漪是不大愿意他同西灵天女的事情被更多人只晓的,这也是他从一开始便未跟鹤禹说实话的原因。
锦彦放下手中的茶杯,沉思了一会儿,“我把姑姑的魂魄重聚了……她的魂魄这会子正在阴间。”
鹤禹皱眉,他有些不解,“何以不将姑姑的魂魄带回仙界?以父君的修为,只消万年,或许能将姑姑的魂魄重新化为仙胎……”
锦彦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也知道姑姑为何要跳下诛仙台。若她一万年后真能再修为仙胎,那然后呢?再跳一次吗?这天上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滋味,你我还不知吗?”
锦彦顿了片刻,“虽则你与暄夷宫里的那位相敬如宾,我知道,你其实过得并不好。”
鹤禹神色有些晦暗,目光恍惚了一瞬。
锦彦所说的暄夷宫里的那位,指的是他的发妻——青瑶。青瑶是西王母一族的公主,那年鹤禹同天后一道去玉山做客的时候,王后把青瑶指婚给了他。天帝掌天,西王母一族掌西方三百六十座山麓,大家心里分外明亮,鹤禹同青瑶的结合,对四海八荒都是拍手的好事儿。
却在当年,鹤禹有了心尖上的人儿,乃是北海神君的女儿弄玉。弄玉自小没了娘亲,天后同弄玉的娘亲是好友,便接了弄玉到仙庭照料。鹤禹同弄玉,也算青梅竹马,少不更事的时候还光着屁股一同瑶池里洗过澡。由是,即便天帝几番催促,鹤禹还是没去玉山下聘礼。
那年鹤禹被派去东荒降魔,不慎被鬼火伤了眼睛。那时,北海神君已经接女儿回了北海。是青瑶从玉山赶来,以没过门儿媳妇儿的身份,没日没夜的照料他,还将自己的眼睛换给了鹤禹。自然,这事情,鹤禹是后来才知道的。青瑶的眼睛则是用玉山的碧玉施法镶嵌上去的,虽则白天还能看得清,可一到夜里,视线就模糊了。
造化不仅弄人,它也弄仙,鹤禹最终娶了青瑶,而弄玉却是一直独自一人。两千年前,北海神君思妻心切,以致仙寿早尽,归西去了,弄玉便接替父君掌管北海,成为北海女君。
回忆起这些,鹤禹喉中有些发涩,他艰难回道:“青瑶是个好妻子,我从不后悔娶她……”
锦彦素来受不惯这伤感的氛围,忙变了神色,“好端端的这么伤感做什么!你知道的,我眼泪珠子可珍贵着呢!”
鹤禹一时哑然,收敛了心中的酸苦,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锦彦,“倒是你,锦彦,像你这么大岁数还未娶妻的,整个仙庭怕是只有太上老君了。”
锦彦眉头一横,不甚欢喜道:“我这么风流倜傥的俊公子和那白发老儿有什么好比的?得了,你今日来是为着西灵姑姑,莫要扯上我。”
鹤禹又复了常色,“却也是,那你将姑姑的魂魄留在阴间又是何意?”
“我寻着了那个人间的少年……姑姑虽则不大记得以前的是事情了,却还是记得那少年的。她如今过得很好,就让她这么去吧!”
鹤禹有些吃惊,锦彦居然能找到那个人间的少年,细细思索后,才道:“锦彦,此事,你是不是早筹划好了?早在你说要去阴间的时候,心里头便早就有主意了吧!”
锦彦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哥哥,你太高估你弟弟了!”
鹤禹哂笑,他的弟弟有几斤几两,他心里头还是很清楚的,这里头,锦彦还不知瞒了他多少呢。他却也不是个不解情义的人,熟知这世间最难得的便是糊涂。只要无伤大局,他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也罢,我不多问。想你做到此步,心里也是有数的。”
锦彦满心欢喜地看着他善解人意的哥哥,“甚好甚好,你便只消告诉父君,西灵姑姑魂飞魄散到西天寻菩提老祖去了,他躲在玄天宫里大哭两天也就没事了。”
鹤禹无奈地回了他一眼,揶揄道:“日后父君若是知道你骗了他,非得让你躲在金吾宫里大哭两天不可。”
锦彦白眼一翻,“诶?可不止我一人骗他,到时我定会把你招供出来,不晓得你暄夷宫的宫墙厚不厚?你可是堂堂大殿下,哭的时候,可不能让外人听了去!”
鹤禹抚额,深感不想再与锦彦多说,“好了,我委实是忙里才来这一趟,不与你饶舌了。”说罢起身,末了,还不忘赞道:“那糕点的味道,确实不错。”
锦彦心道:那是当然,海棠的手艺还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