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谏没有反驳,也不激动,只是认真的回答。“就是因为他是我儿子,我才要为他续命。”
“续命?”灵汐看上去还是很愤怒,故意又强调这两个字,随即冷笑一声。“凡人寿命不过百,本就是天命定数,你我更是要以身作则,你这样为他续命,其实是在害他!”
“轮入人道是有多么珍贵,你却把他从人道剥离了出来!这大千世界生灵数不胜数,人却是最特别的,你会不知道?”灵汐目光寒冷。“徐子攸,你当真是老糊涂了。”
“况且这千百年来每一个违背他的人都遭到天谴,上一个是要杀我的寒明诚,龙族因此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你不记得了?”灵汐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指了指灰黄的天空,代指他口中的“他”。
寒明诚违背天道使用禁术“天罚”,毁掉了龙族称霸神界的百年根基,原本冰龙王在混沌时期的龙族统领整个神界,“天罚”付出的代价让龙族几百年之内迅速衰弱,转眼间天下易主,朱雀归位。看似是不经意的,实际上都是“天”的棋局。
“他”的意思很明确:既然忤逆了我定下的法,那就换一个人当这天下霸主吧。
徐谏如今又是在干什么?天地所生,身为子女,不以身作则,还自己去动用禁术,为人续命!
寿命生死自有定数,你若打破这个定数,或许整个结局都会被改写。到时候……徐谏又该如何解决?
“我看你是云忘衡死了,自己也不想活了!”灵汐恶狠狠丢下最后的话。
“唉唉唉,老哥们别这么夸张。”徐谏给灵汐顺毛。“你也知道,天谴这种事我们可以钻空子的,不一定会有。”
谁给你那么大的自信可以钻空子。
灵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又停留在门口蒙眼负手而立的青年身上。
他身上的气质很温和,不像徐谏那样精明和懒散的矛盾,知道父亲在与熟人谈事,也从未想着偷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大雨瓢泼打击石阶的声音,感受风吹动衣摆的方向。
灵汐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徐谏看着终于把他说服了,兴高采烈地对着青影挤眉弄眼了一下。青影哭笑不得,只能学着平时姐姐的样子给老狐狸竖了一个大拇指。
“延儿,过来。”
年轻男子微微侧了侧头,才透过雨声找到声音的来源,抬了抬脚,又重新放下,面对着徐谏的方向,抿了抿唇。
灵汐长袖一甩,雨阵一瞬间停了下来。
那人怔了怔,大约猜到了是这里的主人为他考虑所为,拱手欠身,声音澄澈:“多谢。”
灵汐背着手眯起眼,看着他走到徐谏身后,徐谏伸出手,非常娴熟地把他带到身旁,让他正对着灵汐的方向。
“这是位便是我跟你说的,你爹我的朋友。”
洛千延微微张了张口,大概是在组织语言,才作揖道:“晚生洛千延,拜见前辈”
灵汐微微点头,却一瞬间顿住了。他方才意识到这人是个瞎子,怎么可能见着他点头的动作?
洛千延埋下头好一阵子,才听到有些清冷低沉的声音“无妨。”
他的声音像是深海上的薄冰,寒冷,深沉,却又有些空荡……是什么呢?孤独?
洛千延抬起头,他看不见前方是何人,声音大约从正前方而来,估算一下……大约比徐谏要高三四公分。
……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只听那人好像极不喜欢多说话,沉默一阵,说道:“青影,你带他去安排一下住宿。黑沼不比人间,阴冷潮湿,你多留心一点。”
刚刚接待他们的女孩好像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让人甚至错觉她已经离开了,直到眼前的人说话,她才乖巧地回应:“是,师尊。“
接着声音好像近了一点,她似乎走到了自己面前,轻声道:“千延公子,请跟我走吧。”
接着有什么东西好像递到了面前,徐谏握住他的手,放置其上,洛千延不敢多摸,只觉这冰冷的触感,应是一把剑。
“多谢姑娘。”洛千延微微怔了怔,善意地弯了弯嘴角。
青影见洛千延握住了斩龙剑柄,方才慢慢行开,她很聪明地放慢了脚步,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竟也不显得拙劣。
灵汐又一弹指,大雨瞬间倾盆而下,打在肩膀上的那一刻,确实有些久违的疼痛感。
他站在黑沼的最高峰,极目远眺。放眼望去都是黑压压的树,芦苇丛中的低洼地和沼泽,稀稀疏疏的房屋。再往远处是东君计划所普照的地域,那里的子民们喜爱阳光和青色的苍穹,云层逐渐变薄,甚至疏散开来。
“你用的什么方法为他续命?”灵汐有些不可察觉地皱起眉头。“他的言行举止看上去不像是经历百年的人该有的模样。”
徐谏轻声笑了,微微往他身边倾斜了一点,低语道:“没想到你也可以这么聪明。”
灵汐冷哼一声。
“延儿及冠之后便被我封存了灵识。我引出他的魂魄,注入与他同月同日同时所生的黑蛟体内。蛟处妖神之间,更贴切于人,灵魂与其躯壳经百年融合,方成。”徐谏回答。“我今将延儿寄托与你,望你能授他修炼之法,早日位列神籍。”
灵汐听完徐谏的话,眉头又沉了下来。
“我如今尚可答应你,因为我的伤还没有损到那个地步。”他看向徐谏,妖绿的眼睛泛着光。“我深知我对龙族的仇恨,怕是到洛千延能突破七阙桥界限时,我已经忘了你今日说的话。”
说罢他露出笑容,有些渗人。自从千允轻尘死后,灵汐便再没露出什么发自内心的笑容,好像他这个王位坐得越久,心就越冷了些。
“延儿虽只活过二十载,经历的东西却比你想象的多。”徐谏耐心说道:“璇玑归位残月,他早已经历过至亲相离之苦。你莫要小看他,以我对你俩的了解来看,他比你更懂这世事。”
“瞬月那丫头一直让我劝你回头,我未曾答应她。”徐谏的眼中藏着笑意,站在漆黑的殿门前,他紫黑的衣袍几乎要与殿门融为一体,但身上清淡的神性,又与这沾染了鲜血的殿门格格不入。
“你向来固执,若是想改变,那就去吧。我只记你今日答应我的,延儿,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他。”
徐子攸向来看淡人情世俗,身于尘世,心又于尘世之外,他对一切的表现都太过淡然,就连云忘衡的死,也未曾让他有多余的激动。也只有站在灵汐面前,说下托付之话时,能看到些许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