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早点时,大家看见何日莲扶着孙学堂,手里拿着两个椅垫,铺在椅子上。然后俩人挨着坐下,徐玉书和小毛则在另一张桌子上,没跟他们坐一起。
早饭刚过,一个五十多岁男人,和个老头,进到接待室。正巧,宋薇、王棪、周医生都在。五十多岁男人站在桌旁,客气地:“请问,哪位是院长?”
王棪看那个老头有点古怪,不到一米六零的个子,头上带个黑毛线织的瓜皮毛,脸上架着一副旧社会很流行的,算卦先生戴的圆镜片的黑墨镜,看人从镜子上面看,小眼睛滴溜溜滴转。尖下巴上,长着几根稀疏的胡子,还拄个拐棍。
王棪怕自己应付不了,就介绍宋薇:“这位是宋院长。”
“我是春城市机械厂退休办副主任,姓段。我们在医院,看到你们发的广告,又听说你们养老院办的不错。”说到这里,中年人指着带来的老头道:“这是我们单位的退休职工,叫韩厚德。七十二岁了,一辈子没结过婚。没儿没女,是个孤寡老人。去年得了半身不遂,请了保姆,但是换了五、六个都不行,只好送到养老院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宋薇一听,五、六个保姆都伺候不好,说明这也是个难服侍的主,一个杜奶就挺头疼了,再来一个真受不了。就有意不想收:“他自己愿意来吗?不是自愿来的我们一律不收。”
只见韩厚德用小眼睛从墨镜上面看着宋薇,点点头:“愿意,愿意。”
周医生问:“健康证开了没,除了半身不遂,还有什么病?”
段主任忙说:“开了,没别的什么病,因为腿疼,住了半个月中医院,现在好了,出院了,就直接来这了。”
宋薇看着韩厚德的长相、打扮,即滑稽可笑,又怪异难看:“韩师傅是做什么工作的?”
韩厚德皮笑肉不笑地:“主业是绘图,业余是绘画的。”
段主任在旁边捧场道:“年轻时画画,还得过市里的大奖呢。”
“啊?”宋薇这充满质疑的声音,连段主任都听出来了,就赶紧解释:“后来染上了酒瘾,手直抖,就不能画画了。”
宋薇心想:“这还差不多,怪不得娶不上媳妇,谁愿意嫁给酒鬼啊。既来之则安之吧。一时又找不到拒收的理由,明摆着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可找上门,只好先收着吧。”
于是道:“既然找不到人伺候,我们就先收着吧。如果有事,我们还得随时联系你。”
段主任一听乐坏了:“他病了快两年了,退休办的人都整不了他,你们可帮了我们大忙了。”
宋薇一听:“你倒是早说啊,这么难整,我们也不敢收了。”
“收下吧,就算帮帮忙了。”段主任连连作揖。
宋薇:“既然都答应了,只好收下了。”
韩厚德的退休工资不高,只能住双人间,腿不好又只能住一楼。可一楼的双人间都住人了。小毛和孙学堂各住一间。
宋薇和王琰一商量,怕韩厚德和小毛一起住欺负他,王棪就把韩厚德带到孙学堂屋里:“孙叔,给你安排个新院友,这回有伴了。”
孙学堂看看韩厚德:“我不同意和他住,这个人让人看着都不舒服。”其实,他是怕屋里住人后,和何日莲接触不方便了。
王棪告诉孙学堂:“他是孤寡老人,要住双人间。其他屋都没地方了,先让他暂时住着,啥时候空出房子再搬出去。”
孙学堂也不好说啥,毕竟,他住的就是双人间,他没权利不让养老院安排其他人。于是道:“那就让他先住着吧。”
头一天晚上相安无事。反正孙学堂和何日莲的关系也公开化了,俩人想聊,就去后花园。那里肃静,也没人打扰。
这天早上宋薇查房时,孙学堂:“这个人太能打呼噜了,吵得我一宿都没咋睡。”
宋薇:“一会让周医生看看,能不能给他吃点打呼噜的药。”结果一忙,宋薇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周医生看宋薇来过了,就没再过来,如果有事,宋薇会告诉自己的。现在住的人多了,重点病号,由周医生查房,其他人,有时宋薇,有时王棪帮着查查。
到了晚上,韩厚德先睡下了,头一挨着枕头,呼噜就响起来。忽大忽小,还带吹口哨声。把孙学堂折腾的,快半夜一点了,还没睡着。
他想:“可能是韩厚德枕头放的不合适,或高或低,要不怎么还吹口哨呢。他觉得应该看看,想开灯看,又怕弄醒韩厚德。”于是,就用右手拿着手电筒,左手扶着床头柜,来到韩厚德床头。低下头,用手电筒照韩厚德的枕头,想看看问题出在哪?
韩厚德睡的正香,突然感觉到有两股冷气,直往脸上呼呼地吹,睁眼一看,一张大红脸正对着自己。他不知道是手电筒照的效果,以为是鬼来催命了,大喊一声:“啊!鬼来了。”就吓得滚到地上来。
孙学堂在他床边站着,被一下撞个大跟头,头碰到床头柜,破了一块皮。
韩厚德摔在地上还大喊:“救命啊,鬼来了。”
孙学堂忍着痛,赶紧拉韩厚德:“是我,是我,没有鬼。”
韩厚德早吓得三魂七魄出了窍,根本不听孙学堂说的啥,还一个劲的喊:“救命啊,鬼来吃人了。”
孙学堂怕他把大家都吵醒了,就用手去捂韩厚德的嘴。韩厚德以为是鬼来掐脖子,顺手从床上抓了条裤子,赶紧套在头上。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两个人半身不遂的人在地上,自己都爬不起来,直到王棪听到韩厚德的喊声,跑过来开了灯,才知道是场误会。周医生给他俩检查了身体,由于折腾和紧张,血压有点高。吃了药后,给孙学堂头上包扎好。俩人才又接着睡了。
早起吃完早点,俩人又都回屋去睡觉。可是王棪忽然发现小毛没来吃早点,就到处找。哪也没有,就问向龙:“小毛出去没?”
“保证没出去。”
王棪又回到小毛房间找,还是没有人,只有一床空被子。王棪刚要走,突然看见床底下,露出一只小毛的鞋后跟,趴下一看,小毛在床底下睡的正香。就拽他的脚:“快醒醒小毛,吃早点了。”
小毛被叫醒,吓得躲在床底下,仍不敢出来:“有鬼,鬼来了。”
王棪:“小毛来,到哥哥这来,哥哥把鬼打跑了。”
“没跑,鬼在孙爷爷屋里吃人呢。”
“真打跑了,不信哥哥带你去看看。”
小毛这才爬出来,王棪带他到107室,看见孙学堂、韩厚德都在睡觉。小毛:“是打跑了,哥哥你真厉害。”
王棪就带他去吃早点。这一上午,小毛就寸步不离地跟着王棪。王棪知道他害怕,就问他:“小毛,哥哥说的话你相信不?”
“我相信。”
“那哥哥告诉你没有鬼你相信不?”
“不相信。”
“为什么?”
“昨天晚上,鬼都上孙爷爷家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那个新来的爷爷喊的,说鬼来吃人了。”
王棪道:“那你看鬼把谁吃了?两个爷爷都在睡觉呢,对不?”
小毛挠挠头:“对啊,鬼没吃人。”
王棪笑道:“昨晚是韩爷爷在做噩梦,说看见鬼来了。你看见过鬼长啥样吗?”
小毛:“没看见过。”
“那你听说过鬼把谁吃了吗?”
“没听说过。”
“所以哥哥告诉你,以后不管谁说什么,要亲眼看见才能相信。说要再说看见鬼了,你就叫他把鬼找来。找不来,就是骗人的。”
“知道了,我听哥哥的。”
宋薇和王琰来到107室,韩厚德刚要午睡,宋薇:“老韩你先别睡,咱重新安排一下。你住106室,和小毛睡一间。要不你的鼾声太大,孙学堂晚上睡不着。”
王棪把韩厚德行李刚拿到106室,小毛抱着自己的被子就跑到107室,说什么也不回去了。
王棪:“小毛,回自己屋住。”
“我不回去,我不喜欢他,我要和孙爷爷一起住。”
最后只好孙学堂和小毛住107室,韩厚德住106室。小毛高兴地坐在孙学堂的床上,抓着孙学堂的手拍。
这天是星期日,宋薇坐在三楼的院长办公室,望着天边色彩斑斓的晚霞,心中感到一丝惆怅。为什么人生总是那么多不随意、不称心。上周杨旭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答应自己和杜美仙,带重孙子来看她。可是,一周的最后一天也要谢幕了。人在哪里?不来不要紧,来个电话说一声。看来,杨旭心里根本没有这个妈。真是把她当成累赘,包袱了。
而杜美仙,还在傻傻地等啊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宋薇从心底里可怜这个倔强的老太太,于是,她拨通了王棪的电话:“你上我办公室来一下,有个事咱俩商量商量。”
王棪推门进来:“妈,什么事?”
“上周杨旭来缴费时,答应杜奶,带重孙子来看看,可是根本没来。杜奶一定又不甘心,弄不好,又想不开闹出事来。”
“那妈你啥意思?”
“我现在也说不准,不知杜奶明天啥反映。所以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到时候一接电话是我的声,你就照我的意思,咱娘俩又得演一出戏,想好了再说,别演砸了,听见没?”
王棪:“杜奶确实挺可怜的,为了房子的事,都已经走火入魔了。每天屋不出,话也不爱讲,想的就是这件事。”
宋薇:“刚来的时候,我以为她刁蛮不讲理。难为她儿子,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错在她儿子,不该嫌弃、欺骗老人。如果杨旭不知悔改的话,我想帮帮杜奶。教训教训这个不孝子。”
“行,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他真不如一只好狗。”
“人在做,天在看,他将来会有报应的。”
“妈,您今晚别去杜奶屋了,天太晚了,她再又哭又闹的,都休息不好。”
“我知道,没别的事了,你去忙吧。”
第二天吃过早点。宋薇照例来看杜美仙。杜美仙正坐在床边生气呢。看见宋薇:“院长你来得正好,我刚想叫小谢去叫你。求你帮我办一件事。”
“只要是我能办的,我都帮你办。你说吧,啥事?”
“帮我找个律师,我要告我儿子,告他霸占我房子。”
“你看啊,请律师可以,但你得交律师费,你有吗?”
“多少钱?”
“按标的的百分之四收。也就是房子价格的百分之四。”
杜美仙想了想:“房子80多平米。怎么也值50万。”
又听宋薇道:“法院还要收诉讼费,按标的分段收。”
“那得多少?”
“也得两万左右。这件事,因为你没交购房款,顶多有个居住权,花不少钱,为一个居住权不合算。”
“那我要房子。”
“那不是你想要就能给的,法律有规定。再说,不可能全都给你,毕竟买房歀是杨旭付的。要是打官司的话,你花几万元,要个房屋居住权,住几年,百年之后不还是人家的吗?再说,一旦诉诸法律,就彻底撕破脸了,你现在啥也不能干了,他们会侍奉你吗?几天还不气死你。”
“那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你说咋办?”
“要我说啊,做事不要做绝,说话不要说尽。又何况是你亲儿子,要想一个既能住上房子,又不得罪他们太深的办法。你还不是得指望杨旭为你养老送终。所以得从长计议。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等我想好了,我一定帮你了却这个心愿。好不好?”
“好,你是教法律的,我相信你。”
“那你就先安安心心的行不行?”
“不行,他不让我安心,我也不能让他消停。你帮我给他们退休办打个电话,告他把我丢在养老院就不管了。人家儿女都会时常来看看父母,他除了送钱来一次,再就没来过。说好了领重孙子来,竟骗我。要不是你每月让王棪给我买点水果点心,我什么都吃不着。”
“对了,最近想吃点什么?”
“其实我一直想吃点叉烧肉,怕太贵,一直不好意思说。这回他给我二百元零花钱,一会让小谢给我买点,你也尝尝。”
“谢谢你,我血脂、血压都高,不像你似地不忌口。”
“那你别忘了给我挂电话啊。”
宋薇刚才问她想吃啥,是想把打电话的事岔过去。没想到她一直不忘。这电话咋打呢?幸好昨天和王棪有个约定:“我得查查114,问问电话号码。”
“行,打通了我跟他们领导讲。”
宋薇问了号码后,故意坐在杜美仙的旁边,让她听到114告诉的号码。但宋薇打的却是王棪的电话:“喂!你是退休办吗?”
“我是退休办,你找谁?”王棪掐着嗓子问。
宋薇:“找你们领导,我是养老院。有个老人,向你们反映一下她儿子的情况。”
“好吧,啥事?”
宋薇把电话递给杜美仙:“喂!你是杨旭单位的退休办吗?”
“是啊,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他妈,他不是人,为了霸占单位分给我的大房子,把我送到养老院就不管了。我要我的房子。”
“大妈,房子的事我们没权管,你得找法院。但是你儿子的事,我们可以管。”
“你们怎么管?”
“你说怎么管,我们就怎么管,给你出出气。”
“他太缺德了,恨不得我赶快死了。阴天下雨,天冷我腿就疼的厉害。我都没衣服穿。要不是院长给我买条厚点的绒裤,我就得疼死。我高血压的药没了他也不给我送。我每月2000多退休工资、医保卡都被他拿着不给我,就等我早点死,他好烧高香呢。”说着就抽泣起来。
“大妈你别哭,我们一定严肃地、狠狠批评他。不行我们就扣他工资,惩罚他。你看行不行?”
“领导啊,别扣他工资了,他挣得也不多。还有个孙子得养活,教育教育他就行了。”
“那好,我们叫他每月必须送零花钱,300元够不够。”
“不用300,200就够了。”
“让他每月必须看你两次,给你买食品和药,你看这样行不行。”
杜美仙止住哭声:“领导啊,你贵姓啊?”
王棪那边掐着嗓子,一下忘了这回事.脱口就说:“我姓王。”
“啊,姓王啊。”
“不姓王,姓黄,黄瓜的黄。”
“黄领导太谢谢你了,你们可一定帮我啊。”
“你在养老院住的咋样啊,对他们有什么意见和要求吗?”
“好,太好了。比我儿子对我强百倍,我挺满意的。”
“那就好,过几天你儿子就会去看你,放心吧。”
打完电话,杜美仙长出了口气:“这回好了,有人给我做主了。”然后把电话递给宋薇。
宋薇一直担心王棪说错话,露了馅的紧张的心情也放下了:“这回,不许再发愁了。每天要高高兴兴地好不好。”
杜美仙微笑着:“好,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