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室,林夜荷在搽皮鞋,袁宝义满面春风地走进来:“这回好了。”
“啥又好了?让你这么兴奋。”
“你没看见孙学堂和何日连分开吃饭了吗?说明事又有变。我就说嘛,何日莲这么漂亮的女人,嫁给孙学堂真的白瞎了。”
林夜荷撇嘴道:“嫁给你就不白瞎了,你就是乌鸦落在猪身上,净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你比孙学堂也强不了多少。就我看上你了,换个人也不会要你。长没长相,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就是自我感觉良好吧。”
“我这不老了吗?”
“没老时也没看你咋精神。”
袁宝义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了,林夜荷最受不了的,就是当着她的面,说别的女人好:“我下楼溜达溜达去。”所以袁宝义急忙找个托词离去。
午饭后,何日莲和孙学堂在树后的椅子上:“眼看天要凉了,你衣服不多我给你织了件厚点的毛衣,想让你试试,哪不合适好改。又怕你儿子来抽查撞见,上哪试好呢?”
孙学堂:“我屋里肯定不行,他来了不正好堵上。”
俩人愁得找不到地方。孙学堂突然想到三楼的图书室:“上图书室吧。一般都是看书的人自己签个名把书拿到房间看。坐在图书室看的,几乎没有。”
何日莲:“那得快点试,万一被人撞到,或被你儿子找到,又是麻烦事。咱图书室见。”
何日莲早早就来到了图书室,装着拿本书在看。毛衣袋子就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左等孙学堂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原来小毛在屋里,孙学堂怕万一儿子来了,一问小毛,小毛再领着去楼上找。就告诉小毛:“小毛,如果有人来找爷爷,你别告诉他我去哪了。”
“那你不在屋要去哪啊?去后院看何奶奶吗?”
“不是,是去三楼。”说完,孙学堂气得想打自己嘴巴:“我真笨,比个傻孩子都不如。”
小毛:“那你去吧,我不告诉别人,你去三楼了。”
孙学堂一听更不放心了:“他万一说爷爷没上三楼,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这可咋办啊?”
怕何日莲等急了,急得他直转磨磨。突然急中生智:“小毛,我领你上三楼玩好不好?”
“好。”小毛爽快地答应了。
孙学堂:“走,咱俩快走。”本来孙学堂拄个棍子就慢,小毛腿脚又不好,走得东扭西歪的。费了半天时间,俩人总算上来了。
何日莲早已在图书室门口等着了。一看小毛也来了:“整这么多人不显眼吗?”
孙学堂:“你等着,我自有安排。小毛,你看这屋是图书室。一会爷爷奶奶在里边捉迷藏。”
“啥叫捉迷藏?”
“就是躲猫猫。”
“那你带我进去一起玩呗。”
何日莲着急了:“你就直说吧。”
“好,好。奶奶给爷爷织了一件毛衣,看穿上合适不,不能让别人看见。”
小毛奇怪地:“为啥不能让别人看见?”
“为啥……为……别人看见该要了,爷爷就没有了,知道不?”
“那别人来看见呢?”
“所以爷爷告诉你,你记住了。有人来,你就使劲咳嗽。爷爷就知道了。”
小毛似懂非懂地答应了:“知道了。”
俩人进了屋,何日莲就赶紧给孙学堂脱衣服。穿得又多,左胳膊又不好使。好容易脱下来了,小毛突然“咳、咳”地咳了两声。孙学堂吓得抓起衣服就要穿。
何日莲:“你先沉住气,别乱,我看看是谁。”从门镜里一看,只有小毛一个人,蹲在地上,用手在练字。何日莲忙道:“没人,快穿上看看合适不?”
孙学堂穿上一试,何日莲道:“就是袖子长了点,别的都合适。我看看长多少。”正比量时,突然小毛使劲地咳嗽起来。
原来林夜荷手里拿本书,上图书室来换书。小毛一见林夜荷要进图书室,就急了。一把拽住不让进,还使劲地咳嗽。林夜荷以为小毛得了哮喘病,吓得往三楼保健室跑,去叫周医生。
小毛看她去叫周医生,就又咳起来。结果周医生不在,林夜荷看着小毛坐在地上,脸咳得通红。急忙往楼下跑,一边喊周医生。
孙学堂吓的手都哆嗦了:“林夜荷嘴快,万一告诉我儿子就糟了。”
好歹穿上了衣服,何日莲忙回到206室。回屋后,紧张的手捂着心口好半天。
正好徐玉书进来:“你上哪去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刚好三缺一,就是找不到你。”
何日莲忙打岔:“几点了,是不是快吃饭了?”
孙学堂走出图书室,搂着小毛的脸亲了亲:“真是好孩子,这么聪明。”爷俩相互扶着下楼,正碰到林夜荷领着周医生上来,林夜荷一指小毛:“刚才他咳嗽的差点没憋死。”
孙学堂忙说:“没事了,让我治好了。”
周医生:“不行,赶快检查一下,别耽误了。”
只见小毛摆摆手,笑嘻嘻地:“没事了,没事了。”周医生这才放心。
孙学堂领小毛回到房间,又是橘子,又是苹果的吃起来。
每周一早上九点,是全院工作人员例会时间。总结上周问题,布置下周工作。
首先,宋薇问:“大家有什么问题,抓紧时间提出来。”
小谢道:“杜奶现在脾气好多了,不闹了。就是胃肠不好,大便不是干燥就是腹泻。”
周医生:“这个我来处理,不行吃点中药调理一下。现在有个问题,高电位不够用,每个人都要做,不是腿疼就腰疼。一是时间不够,一天只能做四五个。二是使用率太高,机器受不了。”
宋薇:“要告诉大家,这个机器使用坏了没处修。这是我女儿出差在SH买的,所以需要让大家理解。每天先挑病重的做,时间少了疗效就受影响,还是要做一小时。只能大家换着做,互相照顾点,见好的就停两天。重点是风湿和半身不遂的做,这个具有针对性。”
宋薇接着问周医生:“韩厚德怎么样,对养老院适应不?”
“你不问我差点忘了,这个人好像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准确地说,应该是得了什么病,但我还说不准。我发现他有些怪异,显得不正常。”
宋薇问:“能说的具体点吗?”
周医生:“每天我去查房,都看见他在屋里还戴着瓜皮帽、墨镜。窗帘也不让拉,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
“白天出来活动不?”
“从来没看见他到院里晒太阳。偶尔在走廊里站站。”
“再注意观察一下,及时发现问题,好采取措施。”
何日莲不放心安娜和张绍杰的事,于是给安娜挂电话:“怎么样?见到他了吗?有没有把话说清楚?”
“妈,太感谢您了,我照你说的做了。他非常理解我,我俩正式开始谈恋爱了。”
“那什么时候带来给妈看看?要不总是放心不下。”
“好,只要一有时间,我就把他带过来。您注意身体啊。对了,那个黑老头还处着呢?”
“看他挺可怜的,又不忍心拒绝他。缓一缓再说吧。你别把这事当回事,把你自己的事处理好。”
虽然徐玉书已经把灯关了半天了,何日莲却一点睡意都没有。翻身弄得床吱吱的响,徐玉书被这声音吵得也没有了睡意:“怎么了?有心事睡不着?”
“还不是为孙学堂的事。要是怕被儿子撞见,就别来找我。有事没事的还总来。烦死人了,弄得我也像做贼似的,一天到晚心惊肉跳的,这到哪天是个头啊?”
“要我说,你趁早跟他断了。这不正好名正言顺有借口,他儿子不同意,又不是你不同意,还不得罪他。”
“不知为什么,我就是看不得他伤心难过。”
“我不是口不择言,我觉得他活该。自己的婚事为什么听儿子的,不该忍的还忍,那就是懦弱的表现。要不为啥不敢跟儿子说不?唯唯诺诺的,你看他哪有一点勇气和魄力,就是个窝囊废。我真不知道你喜欢他哪点?”
“他答应我,找亲戚给他儿子做做工作。”
“他儿子都不听他的话,怎么会听亲戚的。这就是哄着你、骗着你,好和他在一起。他的话你也能相信?看男人要永远看他做什么,而不是听他说什么。别犹豫了,犹豫不决就是以无知为基础的。你挺聪明的人,怎么净干傻事?”
“他说他爱我,让我特别感动。”
“是,他爱你像火一样热,你爱他像水一样深。从此你们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慢慢就水火不相容了。你现在不就是这样的处境吗?”
何日莲气笑了:“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咋跟他说?”
“这种事不能拖泥带水。必须要快刀斩乱麻。挥慧剑斩情丝。关系要彻底了断,不能有回旋的余地。就直截了当地跟他明说,既然你儿子不同意,咱俩必须分手。明知没有结果的事,就没必要开始。”
“那他不同意咋办?”
“那就告诉他,啥时候他儿子同意再说,否则门都没有。不可能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我还想多活几天呢。你就这么跟他说。”
“我就怕他再来磨我。”
“他再来,你不用见,我替你挡着。你要狠得下心,心软不行。”
“好,我明天就跟他说。安娜也没看好他。”
徐玉书撇嘴:“你都不如一个孩子的眼力。”
吃过早饭,何日莲来到孙学堂房间。孙学堂一看吓得要命:“你咋直接上我屋来了,万一让我儿子撞见咋办?”
“我不怕他看见,如果他来了更好。我当着他面,说给你爷俩听。”
“啥话啊?敢让他听。”
“老孙,你听好,我不可能再跟你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你怕你儿子,我成全你,从今以后,咱们分道扬镳,桥归桥,路归路。你也别再找我,找我我也不见你。”说完,何日莲扭头就要走。
孙学堂一把抓住何日莲胳膊:“不是说好了,找亲戚去劝他吗?”
“亲戚在哪呢,你找了吗?不要把我当小孩耍。”
“这不没倒出时间吗?”
“你是上班没时间啊,还是坐月子出不了屋?少骗我了,松手。”何日莲挣开孙学堂的手,大步离去。
孙学堂当时一屁股坐在床上,傻了。他从来没见过,何日莲用这样的口气和态度和自己说话:“哪得罪她了?这是为啥呢?”脑袋都快想炸开了,也没想出个子午卯酉来。
何日莲一出孙学堂的门,心情一下就轻松了。好像背了很久的一个大包袱,终于卸掉了。何日莲自语道:“都说无债一身轻,感情的债卸掉了,好像更轻松。”
脚步也变得轻快了。回到房间,一看徐玉书不在,就拿出手机,打给安娜:“小娜,妈妈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和黑老头分手了。妈妈听你的话了。”
“真的?妈,你真是我的好妈妈。我好爱你。正在排练,一会我再打给你,高兴点啊。”
何日莲来到三楼娱乐室,徐玉书正在打牌。一看何日莲轻松的样子:“完事了?”
何日莲点点头:“嗯,完事了。”
正好袁宝义要上厕所:“何日莲,你帮我摸一把,我去趟卫生间。”
何日莲就坐在徐玉书对面,高高兴兴地玩起来。袁宝义回来,一看何日莲玩的挺高兴,就对大家说:“你们女同胞玩吧,我到外边晒晒太阳。”就下楼去了。
吃午饭时,许玉书高兴地问何日莲:“顺不顺利?”
“有啥不顺利的,说完就走人。不和他墨迹。”
徐玉书赞同道:“这就对了,现在啥感觉?”
“从来没有过的,全身心的轻松。”
“你知道吗?跟他在一起,都降低了你的身份。原来人家都把你看成是有文化的高级知识分子。跟了他,都把你当成了农村的老太婆了。天壤之别啊。”
“真这么看的?我不还是我吗?”
“那可不一样。为啥好马配好鞍,好女配好男。”
何日莲往侧面一看,只有小毛自己在吃饭,老孙没来:“这又不吃饭了。”
徐玉书:“甭管他,是故意做给你看的,等着你去哄他呢。”
何日莲气愤地:“看他能挺几顿,我不吃他这套了。”
晚饭孙学堂又没来。何日莲理也没理他。
宋薇问周医生:“孙学堂中午晚上都没来吃饭,是不是病了?”
“我去看过。他说胃不舒服。饿了有糕点,让我不用担心。”
“是真的胃不舒服吗?别有病耽误了。”
“不是,是和何日莲分手了。”
“谁提出的?”
“好像是何日莲,看来你猜对了。”
宋薇:“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这对何日莲是件好事,她应该庆祝庆祝。”
孙学堂不去吃饭,一是真的没心情、没胃口;二是想看看何日莲的态度,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一看何日莲管都不管,知道是彻底没戏了。美梦已成空,人生黯然失色。自己的心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恨儿子、媳妇太自私,一点都不为自己考虑。他决定,下次儿子来,一定破釜沉舟地彻底跟儿子谈一次。他想再尽最后一把力,把俩人的关系挽救回来。
第二天早上,孙学堂到餐厅吃饭,与何日莲俩人形同陌路。彼此连看都不看一眼。早饭后不久,小谢慌慌张张地来找周医生:“杜奶肚子疼得要命,好像挺不住了,直哎哟。”
周医生和宋薇都赶到杜美仙房间,周医生给她检查时,按哪都疼。整个腹部,包括胃、肠、肝、脾、阑尾没有不疼的。周一生怕她是装的:“怎么可能整个肚子都疼,不可能所有的脏器都有问题。恶不恶心?”周医生接着问杜美仙。
“想吐,吐不出来。”
“还有啥感觉?”
“就肚子疼,好像肠子断了似的。”
周医生疑惑:“不像肠穿孔啊。”
宋薇:“管他是不是,先送医院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免得误事。”
然后叫来王棪:“你先带一千元,联系一下乡卫生院,急症,要救护车。”救护车来了,用担架把杜美仙抬上车,五分钟就到了医院。
大夫说:“先做个B超检查一下。”
医保卡在杜美仙儿子那,王棪只好先付了现金。B超检查结果正常,大夫叫王棪:“让她下来吧,没啥病。后边还有好几位要做检查的病人。”
可杜美仙两手抓着B超床的两边,说什么也不下来。
王棪和向龙及救护车司机,三人都抬不下来她。她还不停地喊:
“给我儿子挂电话,就说我死了,让他马上上医院来。”
王棪急忙道:“杜奶,和你儿子的事,咱回去说好不,你先下来,后边好多患者都等着呢,在催咱们了。”
大夫也劝杜美仙:“你快下去吧,耽误了别人检查,你要赔偿别人损失。”
杜美仙一听:“赔偿啥损失?”
“人家检查不上,交的钱都得你赔。”
“啊?凭什么我赔?”
王棪趁势劝说:“杜奶,快下来吧,要不查不完下班了,都得找你要钱。”
“那你就把我放地上的担架上。给兔崽子打电话,就说我死在医院了,让他马上过来。”
王棪急的一头汗:“我不能撒谎骗你儿子,你儿子过来看见人没死,还不和我急。”说完就要抬杜美仙走。
杜美仙死活不让抬。王棪急中生智,拿出手机拨通了杨旭电话,在杜美仙丝毫没准备的情况下,把手机递给杜美仙:“你儿子要和你说话。”
杜美仙接过电话:“你快来医院,我死了。”
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逗笑了。电话里传来杨旭的声音:“死了还说话,说鬼话呢,你在哪?”
“我在医院,马上就咽气了,你快过来吧。”
“把电话给大夫。”
杜美仙把电话交给王棪:“他说给大夫。”
王棪把电话递给大夫:“对不起医生,耽误您时间了。病人家属要和您通话。”
大夫接过电话:“喂!什么事?”
“大夫,对不起,我妈有没有生命危险?”
“啥病都没有,有啥危险啊?”
王棪接过电话:“杨师傅,要不你过来一趟吧,你妈死活不走,非要你来。”
“你把电话给我妈。”
杜美仙接过电话,大声喊:“你快点过来,不来我就撞死在医院。我看你来不来。”
“你撞死吧,告诉大夫,撞不死也不用抢救。”说完,电话又挂断了。
杜美仙从担架上坐起来,东瞅西看地,真的要找撞头的目标。突然,两眼发直地盯着楼梯铁扶手:“向龙,把拐递给我。”
王棪一看,制止了向龙:“你没发现她要撞楼梯扶手吗?不能给她拐。”
“啊?”向龙吃了一惊。果然,杜美仙两眼还直勾勾地看着扶手。向龙有些着急:“咋办啊?”
王棪:“咱俩劝劝她吧。”
于是王棪劝杜美仙:“杜奶,你是不是要撞楼梯扶手啊。”
杜美仙一愣:“你咋知道?”
“我看出来了。我跟你说,你儿子就等你撞死呢,”
“撞死了我看他还来不来见我。我想见他一面,怎么这么难。”
“真撞死了,那他更不用来了。打个电话给火葬场,直接就把人拉去火化了,他来都不用来。你不让他更省事,更省心了吗?”
杜美仙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直在无声无息地流淌着。向龙:“杜奶,咱回家吧。跟宋院长商量,商量怎么办好。”
一提宋薇,她好像在黑暗的夜里,又见到了一丝光亮。擦擦眼泪:“好吧,回去吧。”
回到养老院。杜美仙知道自己又做错了,面朝墙躺着,就等宋薇来批评自己呢。可是直到晚上熄灯,宋薇都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