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岳本初早醒十分钟,那么迎接他的将是黄濛温暖的笑容,说不定还会有一个贴心的拥抱——就像是姐姐对不让人省心的小弟弟的那种。
但至少,不会让他感觉到现在这样深入骨髓的孤独。
双眼中看到的镜像,只有医院暗银色的屋顶,以及悬挂在附近的无数导线。浑身酸软,没有丝毫的力气,就连手指都难以移动分寸。
岳本初的眼睛中,既没有了以往跳脱的神采,也没有了绝境时不屈与明亮的光芒,剩下的,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
在经历了如同噩梦一样的一晚之后,岳本初只觉得一下子变老了。是的,并不是长大了,而是,老了。
生活的重压早就让他丢失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即使在这个人类的足迹已经遍布大半银河的时代,也依然适用。
他闭上了眼睛,只觉得看到生命终结的瞬间的体验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了一样。黑暗和毁灭,才是唯一的真实。
也许,除了那个会因为自己的受伤而如此愤怒的女人之外?光亮一闪而过,黄濛那带着笑容的娇俏脸庞从最深沉的黑暗中升起,然后化作满天烟花,消失在记忆的角落。
怎么可能啊,那个小服务员其实才是龙武卫的一员?这简直是天大的玩笑。我要是真相信这个,还不如去相信卡列托夫其实是纵横星河的宇宙大盗啊。
岳本初嘴唇微微牵动,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
这勉强的一笑唤起了难以忍受的疼痛,旁边放着的一排监视器瞬间响起了警报。呼吸急促,整个肉体就像疯狂行驶的飞车,灵魂简直要被狂暴的疼痛碾成碎片。
在意识的最深处,似乎有万人的咆哮响彻,众多声音最终归为一处,那声音呼喊着:“王啊,你的敌人即将到来。找到你的权柄,重新行使你的权能。拿起你的长枪与战戟,向你的敌人宣告光辉的审判。图拉-卡哈。”
那是……什么?岳本初紧咬牙关,与深入骨髓的痛楚艰难战斗着。意识深处的声音清晰而响亮,在脑海中来回激荡,最终化作一个神秘的音节。
图拉-卡哈,那是什么,似乎有点熟悉的感觉。岳本初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的是慌忙涌进来的一群身着白袍的医生,以及紧跟着他们,不断给出各种医疗建议的医用悬浮机器人。
但岳本初的意识已经穿透了世界的另一面,他渺小的意识剧烈的震颤着,在他的视野之中,只有一只孤零零的巨舰在黑暗虚空之中静静漂浮,就像一个死亡已久的巨人尸体。
这到底是……什么?带着最后的疑问,岳本初又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但那只天蓝色巨舰壮丽的姿态,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与此同时,十三个星区之外,瓦尔哈拉联邦核心星区,鲸鱼座,土司空恒星系,六号巨型气体星球奥丁之子,抹香鲸之环。
巨大星环的一个不起眼小行星中,突然爆发出了了级数相当于一百颗古地球时代的氢弹同时爆炸时发出的毁灭性能量。在几百毫秒之后,星环的一侧崩塌分离,本身维持良好的力学平衡瞬间失序,整个环体都进入了混乱之中,大量的冰晶在重力的作用下向着奥丁之子的表面坠落。
奥丁之子高轨道空间站——深井上的联合科研人员均目睹了这一生中仅见的壮观流星雨。
但留给他们赞叹的时间并不多,在几分钟之后,一个暗褐色的空间孔洞出现在了原先小行星应该存在的位置。
“超大量跃迁反应!!数量为……无量大数!”来自出云国的首席监测员熊井信二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引力波雷达,手中拿着的咖啡摔在了地上。他声嘶力竭的高喊,想要警告所有的同僚即将到来的危险,整个空间站中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样巨量超空间跃迁的意义了。
一只无比庞大的神秘舰队,正从这个银河系的缺口之中喷涌而出。
而他们的来意,也很快被化为了宇宙尘埃的科研空间站的命运所证实。
在熊井信二的惊呼之后,一只漆黑的圆锥体瞬间扎穿透了整个空间站,空间站有限的自动防御系统甚至没有来得及瞄准它袭来的方向。
毕竟这些小型磁轨炮的设计目的仅仅是击碎威胁到空间站的流浪小行星,对那个速度高达千分之一光速的椎体自然毫无办法。
而对于空间站中人员来说,更悲惨的命运还在后面。每个人看到那如同发丝一样的黑线时,都感到了本能的恐惧。只是那恐惧,也不会持续太久。密集的丝线如有灵魂,追逐着挣扎逃命的人群,然后一一洞穿他们的头颅,然后是无数蠕动之物随之滑下。
空间站的废墟中,一张破旧的照片缓缓飘过,一家三口在古旧的胶片上开心的展示着笑颜,那个叫熊井信二的的男子搂着娇小的妻子幸福的笑着,漂亮的小男孩扑在妈妈身上,骄纵的指着镜头。而温柔的女性浅笑着,似乎无比享受这样午后的时光。
满脸泪痕的熊井信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代表着往日幸福的照片消失在视野之中,然后在如蛇般弯曲的细丝前绝望闭目。
丝线穿透而入,转变,仅仅就在一瞬间完成。
短短两分钟,整个空间站就从瓦尔哈拉联邦的通讯网络中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于此同时,昆仑首星下城区,一个小小的教堂之中,一场奇异的聚会正在进行。整条街早早就被一些目光阴森的暴徒封锁了,他们和早就已经在金钱的攻势下堕落的社区警察粗野的谈笑着,巡视着整条街道,安保严密到连只老鼠都爬不进来。
屋内,一个穿着黑色罩袍的男人站在一个被巨蛇缠绕的男人神像之前,高举骨架般的双手,眼神中满是狂喜。为数众多的带着黑色兜帽的信众狂热的看着他手中点燃的暗红色烈焰,急促的呼吸声在屋内此起彼伏,就像是一群饥饿的恶狼。
“主已降临,诸位,我们重行于世的日子已经临近了!”兜帽甩开,那个古日本裔男人激动的泪水洒在地上,像是酸雾一样腐蚀了表面的地砖。
“践踏这个令人生厌的世界,撕碎腐败的和平面纱,拿出你们的刀剑和利齿,让我们在主的威名下将毁灭和死亡带给那些不信主的异端!Zura-ka-Anash!”
伴随着仿佛来自异界的咏唱,微型黑洞在那曾名为德川井信得男人手中浮现,片刻之后,曾出现在深井空间站上的噩梦凭空爆发。
“接纳我们!我们的主啊!Saragh-kara!”只是与那不幸的空间站中不同的是,这些黑衣人只有狂热,他们欣然接受那如针般的黑线,以及那紧随而来的涌动之物。
没有恐惧,是因为他们的主已经应诺,他们自身就将化身恐惧。
“这一次,卡哈之血的拥有者,你绝对不会找到阿坎哈特的!这一次,人类必将毁灭!”德川井信握紧了枯骨一样的手,满脸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