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还是这东西够劲!”卡列托夫打了个如同飓风一样的酒嗝,眨着他那不大的眼睛冲岳本初挤眉弄眼。
“你真的是人吗,我看你其实上辈子是龙虾投胎来的吧……”岳本初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看着卡列托夫那兴高采烈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出言嘲讽。
“哈哈哈哈。”大汉爽朗的大笑着,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然后单手撑着柜台,从惊愕的岳本初头上凌空翻了过来。半空中漂浮的酒杯似乎有灵性一样,瞬间四散,自然的让开了他庞大的身躯。
“小鸡仔们,今天的营业时间结束了!滚吧!快滚回家找妈妈吃奶去吧!哈哈哈哈哈。”卡列托夫狂笑着落地,巨大的身躯震撼着地面,让大地都为之颤动。
“什么啊!这才几点?”
“哪有说关就关门的!你这生意不想做了?”
“我看这个外国佬是喝多了,兄弟们别理他。”
各种不满和嘲讽如同被巨石砸出波纹的水潭一样回荡着。岳本初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也没想到这个老家伙在喝过恶魔泥潭之后竟然就这样发起了酒疯,而且还有着那么矫健的身手。
虽然他在这个酒吧混迹已经不短了,不过也是头一次看到卡列托夫这个样子。
“哼。”卡列托夫不满的吸了口气,扫视了一眼面前的乌合之众,眉目间竟有如同王者一般的睥睨。就好像是端坐于王座上的众神之王,看着脚下的芸芸众生,眉宇间全是不耐。
岳本初心脏咚咚加速跳动了起来。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就不会这样跳动了,但是,但是现在看到这个头顶上寸草不生的酒吧老板那傲视天下的样子的时候,心底一些麻木冰封的东西似乎被重重的敲碎了。
一个男人的背影如同雷击一样在脑海中闪亮,那个应该被他叫做父亲的男人。
岳本初还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也曾见过如今那个整天佝偻着身躯的老头子如此威风。
但是为什么呢,只记得对面有很多很多人,只记得自己当时害怕的哭泣,只记得,母亲手心中冰透了的冷汗。但那个老头子,当年就像这个有着古俄罗斯血统的大汉一样,睥睨天下的站在那里,就好像眼前所有的人都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蝼蚁。
想不起来了啊。也许只是自己记错了吧,就连母亲,也在那天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了。
现在岳本初就算再怎么使劲回忆,母亲的形象都像是冬天的冰雨一样,模糊,寒冷。至于父亲,现在更只是个在债主面前整天没皮没脸的耍赖的老头而已,怎么可能有那么威风的时刻。
“呼……真是好酒。”卡列托夫摇了摇脑袋,轻轻晃了一下。
哎?岳本初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不由得一愣。
然后下一刻,他就哭笑不得看着眼前巨熊一般的汉子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夸张的大笑如同瘟疫一样传遍了人群,岳本初看着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各种笑的不成人形的少年少女,忍不住撇了撇嘴。
“我还以为你真是什么人物呢,结果不还是花样银枪头,外面看着光鲜,里面都已经锈成渣渣了啊。”他蹲下来使劲戳了戳卡列托夫,确认了这头巨熊还没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之后,疲劳的站了起来。
“今天的营业时间到此为止!请各位拿好贵重物品,欢迎再次光临九龙胡须!”岳本初揉着自己的鸟窝头发,开始完成卡列托夫倒下前的“遗愿”。他觉得好歹交情一场——更何况自己欠卡列托夫的酒钱加起来也不少了——怎么也得帮点忙。
那些只知道看老板笑话的服务生小妞们倒是似乎知道他和卡列托夫关系不错,对岳本初擅自的指挥只是叽叽喳喳的笑闹了一阵,就帮着他把各路还没笑够的客人往门外撵了。
收拾卡列托夫的烂摊子把岳本初累了个半死,他简直是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如同烂泥一样摊在地上的卡列托夫拉进了他在柜台后面的卧室里。
“瞎逞能的家伙就是会给人添麻烦啊,话说我得是多好的人,才会想到给这种只能拖后腿的老贼善后……”岳本初喘着粗气自言自语,在差点被卡列托夫巨大的身躯压断胳膊之后,他决定放弃把这个庞然巨物挪到床上的打算。
熟练的从卡列托夫身上摸出一串钥匙之后,岳本初吹着口哨走出了卧室。这个时候距离卡列托夫倒地已经过去了至少半个地球标准时,酒吧里的客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只有远处卡座中还有几个服务生正在一边说笑一边打扫着。
岳本初扫视了一圈,看到似乎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就蹲到了吧台下面,摸出了一个满是暗绿色液体的酒瓶。
虽然他对这个号称是恶魔之酒的东西有所耳闻,但从来不会去看专业论文的岳本初才不信这东西有那么夸张的效果,更何况,卡列托夫喝了那么多,不也没事嘛。
生活对他并不十分温情。生命,也许被大部分人无比珍视。但对他来说,每个月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是如行尸走肉一样在星环的矿区干到死,疲劳成功的压制了大部分思考,让他很少会去思考那毫无希望的未来。
只是,在每个月的四天休息日中,那意识深处的绝望总是如同血蛭一样牢牢贴着他,吸食着他仅存不多的活力。
只有在卡列托夫这喝着酒胡扯的时候,他才能感觉一点点所谓活着的感觉。而巨熊一样的大汉,也是他不多的能称得上朋友的人。
毕竟不是谁都会对穷困潦倒的小机械师如此大方的。他也问过卡列托夫为什么会允许他近乎无限的赊账。
当时那个大汉一如既往的抹着那个破旧的搪瓷缸,一脸奸商的微笑。他告诉岳本初:“也许大部分人都不值得我这样做,但是你值得,我能看到你身上特别的潜力。我现在提供给你的酒精只是让你放松下去的止痛药,但等你如潜龙一样出渊之时,我相信你能够给我的,是不可思议的惊喜。”
岳本初当时才知道这个外族人竟然对古华夏的语言和文化如此了解,虽然他所说的东西岳本初自己一点都不信。
潜力?什么潜力,要是能换来一条鲤鱼,我把他打包卖给你如何?挥泪大甩卖,一斤只要八毛八啦。
当时岳本初就是这样嗤之以鼻。
当然,现在距离卡列托夫说那番话的时候已经一年有余了,但岳本初仍然是在矿区和各种发生奇葩故障的采矿机器人进行着无休止的奋战,而所谓的潜力,连一点苗头都没看到过。
岳本初觉得,与其说是什么潜龙,倒不如说自己真的是条货真价实想要越过龙门的大鲤鱼。所谓的龙门只不过是个遥远的传说而已。再说了,现在一条地球鲤鱼的身价,都是他工作个十年八载都买不起的。
他皱了皱眉,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决定还是趁着机会难得,尝尝这个神秘的酒。毕竟以前卡列托夫可没少拿这个酒诱惑他,但以前卡列托夫自己不喝的时候,岳本初肯定是想尽了各种办法严词拒绝,倒不是他有多怕死,他只是觉得喝酒发疯而死不是很符合他的品味,那样显得太没水平了,一点也没有美感。
他先是倒了一点在一个小酒杯,看着那颜色接近琥珀绿的酒浆,偷笑了下,默念道:“老家伙,就当这是我照顾你的报酬了,不谢,为了我的潜力,干杯!”
默默举杯,然后一饮而尽。然后岳本初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又快速倒了一杯,叹息道:“真是好酒!”
然后就是一杯又一杯,初时的谨慎这时早已经被他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酒吧柜台背后的监视摄像头轻轻转动了一下,对准了已经完全沉浸在品酒的快感中的岳本初。他当然是毫无知觉,在这个时候他眼中能看到的,只有这美好的,散发着诱人气息的绿色浆液。岳本初只觉得这酒入口甘甜,喝下去竟如同清泉,但到得腹中却又让浑身暖烘烘的,就好像喝了一大口烈性白酒一样。
不知不觉中,一瓶一升容量的恶魔泥潭,就这样被他一杯杯的灌进肚子里去了。
“小岳子,我们准备关店啦,你还不走,是打算留在这跟我们老板一起睡吗?”突如其来的清脆声音一下把岳本初惊醒了,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又喝了小半个钟头,手中只拿着一个空空的瓶子了。
“好呀,竟然蹲在这偷喝老板的酒!”声音突然从柜台上面传出来,一个笑吟吟的女孩探出头来,调侃着慌张收拾的岳本初。
“嘿嘿嘿……”被抓了个现行的岳本初尴尬的笑着,决定还是赶紧转移话题,“我说濛濛,你这两天学校的课不忙啊?怎么又有空跑来干夜班兼职了?”
被叫做濛濛的女孩也不回答,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岳本初,似乎完全看透了他的小把戏。
“嘿嘿,我就是随便喝一点,刚搬你们老板出了一身汗,渴。我说黄濛,你可千万别告诉那个外国老贼啊,我们作为华夏后裔,该当同气连枝不是吗?”岳本初鸟巢一样的头发尴尬的摆动着,这个女孩太聪明了,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这让他压力很大。
“你给我看看喝什么呢我就不说。芝华士7533?打字机XIII?还是火凤茅台?我记得你最喜欢茅台了没错吧?”黄濛一脸笑意的绕到了柜台后面,高挑的身材却是意外的轻盈,就如同小巧的蜂鸟一样,甚至没蹭到半点柜台。
“还可以还可以,我喝的不多,不多。”岳本初一边说一边使劲把酒瓶往柜子里塞,试图蒙混过关。可惜他越着急越塞不进去,最后只能看着两只犹如白玉一样的纤细手指一把把那个酒瓶拎了出去。
他蹲在地上干笑着看着高高在上的黄濛,就好像是被抓住正在干坏事的哈巴狗一样,要是他有尾巴的话,毫无节操的岳本初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快速摇起来,这时候只要能混过去,哪怕让他出卖自己的灵魂恐怕他都会毫不犹豫。
灵魂?灵魂算什么,要是那玩意能替他挡住两下卡托列夫饱含深情的老拳,扔掉它,他连半毫秒都不会迟疑。
“Prysceweusrotayomazuegmalafsora?”黄濛一字一顿的念出了写在瓶子上的奇异字句,斜眼看了都快蹲着对自己吐舌头的岳本初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问:“我说,这什么意思,请您给我解释解释?”
“愿众生灵魂安宁。”岳本初脱口而出,顺畅地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在听完黄濛的念诵后,他的浑身就如同过了电一样,这句话几乎是同时映射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黄濛轻颤了一下,似乎是被岳本初吓到了,不过片刻之后她就恢复了正常,捂嘴轻笑道:“就你会胡扯,哪有酒名会这么长?你倒说说看,这是什么语啊?我怎么一点都不认识?”
岳本初甩了甩乱糟糟的头发,一脸得意的说:“这个男人嘛,就是得懂得多!你不认识是正常!要不我多年研究卡哈语……”他又一愣,他本来想随便编个名字,但卡哈这个词语就理所当然的在他的脑中,瞬间闪现。
黄濛漂亮的眼睛扫了他一下,轻轻点了点头说:“噢,卡哈语,一听就是你在瞎编哎,什么时候有这么个语言了,我在语言学院都没听说过。要不你哪天来我们学校当个客座教授?”说完就捂着嘴笑了起来。
岳本初悻悻地说:“不信算了,你们先回去吧,等会我锁门。”
黄濛侧着头看了他一下,好像在看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样。不过很快又笑了起来,恢复了那青春活力的样子,摆了摆手说:“白了您呐,记得把酒瓶藏里面去,老板过两天就记不得是不是自己喝的了。”
“大恩不言谢!改天请你吃饭!”岳本初夸张的五体投地,一脸谄媚,鸟巢头发欢快的摆动。
“别别别,我可不想给本市增加一个流浪人口,还是我请你吃饭吧。”黄濛说完,笑着去和其他的服务员姐妹们汇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