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珍替杨执按摩着肩颈,听她这样一声惊呼,低声叹道:“不会有错,大家都以为皇上这些日子都在忙活政事,不愿再到后宫中来,谁知道皇上竟是夜夜都去邢裁云那里,还特意吩咐了那边不要传出一分一毫的风声来。想来皇上自己也不愿旁人知道的。”
“皇上当然不会希望旁人知道。杨秀嗤笑道:“虽说元宸夫人跟过两个男人了,但是皇上还是一样的喜欢她,虽然现在还没人敢说她腹中的孩子不是皇上的,可若是以后生下来当真不是,你觉得皇上会怎么做?为了元宸夫人将那孩子留下?还是亲手掐死他?”
杨珍倒是不赞同她这种说法,摇首道:“不,我看这孩子定然是皇上的,只不过皇上自己也不愿意去相信罢了,事情怎么就那么巧,他们以前那样如胶如漆的都没有孩子,怎么这次就一夜就有了呢?”
“纵然你说的对,可以若是你孩子当真是元宸夫人与皇上的,对我们可是大大的不妙啊。”杨珍低声道:“娘娘,依着皇上的脾气,若是方绮罗生下来的是个男孩,那封作太子都有可能,您还不想想办法么?”
杨执缓缓张开眼睛,唇瓣一动,冷笑道:“还能有什么好办法,皇上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他自己亲自动手杀了方绮罗和她腹中的孩子,否则我说什么都是枉然,说不定还会给自己引火上身。”
净房内清净了一会儿,杨珍将落下来的袖子挽上去,便替杨执加水,便叹道:“看陛下那样子,柔妃算是完了,云贵人虽然有了身孕,但是也是孩子的功劳,只怕皇上宠爱她另有原因,以后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样子呢。今日虽说没能将火头转到元宸夫人身上去可惜了,但也意外的扳倒了两个大敌,还在诸位皇亲命妇心中留了个疑影,也是不错的了。”
“嗯。”杨秀点点头,“娘娘刻意将皇上宠爱元宸夫人太过的事搬到太后面前,就是为了把铁桶中的方绮罗引出来,只要她出来,这以后的日子,只怕清静不了了。”
杨执淡淡的哼了声,从水中起身,杨珍杨秀连忙帮她把身上的水擦干净,换上杏黄色的寝衣。收拾的妥当了,三人转回到内室之中。杨珍杨秀服侍她上了榻,杨执却睡不着,将她两人留在身前,低声道:“今日虽累,却过得很值得,只是这时候已经晚了,我倒没有什么睡意了,杨珍,我脑子不是很清楚,不如你将我与方绮罗的形式说说清楚。”
杨珍忙答道:“好说好说,娘娘放宽心就是,元宸夫人虽然圣宠优渥,但是她曾经是公孙简的女人,我们只要抓住这一点不放,皇上便不会忘掉,他心中存了这样一个疙瘩,如今还对元宸夫人情深意重的时候自然不算是什么,可是以后等到夫人色衰爱弛,皇上心里这疙瘩便过不去了,娘娘不必要出手惹的陛下厌憎,只要好好等着便是了。您放心,您娘家得力,身边又有小皇子,现在又是皇宫中的一品皇贵妃,将来是谁也越不过去的。”
这话听着顺耳,但是听她一说到“正一品”,杨执立即便想到了绮罗的“超一品”,她顿了顿,苦笑道:“只怕不论是我,还是孩子,又或是我们杨家所做的一切,都比不过那人微微一笑罢了,你说我有孩子傍身,娘家得力,但是方绮罗又怎么不是?她是大秦的嫡长公主,如今又怀有身孕,还是在我之上的超一品夫人,便是我见了也要行礼的。你说的这些优势啊,比起柔妃之类的我倒要必胜的把握,比起她?那还是算了吧!”
杨珍心中明白这个道理,在她身边低声道:“娘娘放宽心,须知那不仅仅她的助力,也是她的阻力,你看着皇上的样子,这样子雄才伟略,难道就紧紧是为了绊倒一个公孙简罢了?”
杨执抬眼,眼底一派厉色,“皇上的心我自然知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担心,他要天下,可是若有方绮罗在身边,我真担心,他呢宏图大业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这样伟大的一位帝王,难道就要让她这一个女人给扼杀在天瑞,便想先帝一样?”
杨秀听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低声嘟囔道:“皇上却是太荒唐了些,也不怪娘娘要出手对付方绮罗。”
杨珍瞥了她一眼,冷叱道:“这话以后不要出去乱说,元宸夫人是我家小殿下的母亲,也是我家娘娘的救命恩人,只是皇上比这一切都要重要,便是之前有什么恩情什么的,也要暂时放放了。”
杨执点点头,低声道:“今日之事我并未插手太多,方绮罗这样的人在后宫中,没了皇上无微不至的照料,是活不下去的,偏偏她自己什么都不懂。我今日看着皇上和她的那个样子,只怕是闹得僵了。皇上冷清高傲,定然不屑与她赔礼道歉,两人这样僵持下去,总有一日要闹出些事来。到时候沈太后按耐不住定然会出手,也就挨不着我们什么事了。”
杨执说的头头是道,但也冷血无情。
杨秀虽然娇蛮任性,但是心地柔软。她从小与杨执杨珍一同长大,自小就是以他们两个人说的话为对,只是现在听着却是不顺耳极了。
毕竟去年那一年,方绮罗若是不帮着她们度日,以她们家杨家人的身份,说不定早就想那批旧臣一样,被人拉出去砍了。
她想了想,皱眉道:“娘娘,我们只叫那人失了皇上的宠爱便是了,说到底她于你和小殿下都有恩,若是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
杨执看着她别扭的眼,讪笑道:“你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害,难道就愿意眼睁睁的看着我在这后宫中慢慢沉下去?”
杨秀忙摆手道:“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杨珍看着两人。拉住杨秀的手,低声道:“阿秀,你还不能明白,便是娘娘这样冷漠高傲的性子都在后宫中磨平了棱角,那位夫人若是不肯妥协于现实,便只有死路一条,娘娘并不是仅仅为了自己,也有三皇子,也有杨家,也有我们。你想没想过,若是以后,元宸夫人的孩子得了皇上的宠爱,那依照着宫中人踩高捧低的习惯,小皇子呵呵我们,那里还有安身之地啊!”
杨秀还是不明白,她看了看杨执那瘦削苍白的脸,和杨珍深藏在眸子底下的疲惫和厌烦,不愿在于他们反驳,只能轻轻的点了点头。
杨执一看便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她叹了口气,对着空气叹道:“方绮罗,却是是个好人,若让我从心里说句实话,不论是皇上还是那公孙简,其实都配不上她,她这样的人,太高洁,又太天真,虽然柔和入水,不愿给任何人伤害,但是到底也伤害了无数的人。你们看,我们入宫这么多天了,皇上除了不时赐下的赏赐,连这华光宫的门进都没有进来过,他不仅仅是方绮罗的丈夫,他也是我的丈夫啊!”
说到这一句,带了无数的怅然和悲哀。
杨秀心中一痛,拉着她的手劝道:“小姐……”每到杨执伤心的时候,她便这样唤上一句小姐,能让杨执想起当年的少女时光,露出些笑容来。
可是今日这一招显然没有怎么灵验。
杨执两只手落在两个心腹手掌中,看着她们关切的眼,低声道:“我这辈子是得不到他的,既然得不到,就不要再去妄想。陛下冷清,方绮罗倔强,我得不到陛下,陛下得不到方绮罗,这样才公平。”
杨珍拍拍她的手,柔声道:“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身边,看着你,帮着你,知道你坐到皇后的位子上,能一生一世与他在一起为止。”
杨秀也道:“对对对,这普天之下,能与皇上并肩享后世叩拜的只有皇后,只要你当了皇后,无论他身边的是谁,到了最后,能陪在他身边的人,都会是你。”
杨执浅浅的笑了笑:“我知道,这也是我以后要放下从前的力量。杨氏大树招风,三皇子体弱年纪小,便是不为我自己,为了我杨氏和我的孩子,我也要走下去。”
她抬起眼,眼中坚定之意不可移动。
“方绮罗,你抢走了我丈夫的心,便不要怪我不念你给的恩情对你出手了,我要带着杨家和珩儿平安富贵的活下去,至于我欠你的,或是我的珩儿欠你的,只有来世再还了。”
杨执下定了决心,杨秀杨珍自然不会忤逆她。
这个时候的绮罗并不知道,那些真心爱她,或者本身就是正值好人的人,已经都在慢慢改变了。
她前路的波折,就像是大海里的浪花一样,扑完一个,又一个,无休无止,从不停歇,直到她被浪花卷走为止或许会有为命运悲叹,但是我们都该明白,这世上本就没有纯粹的公平,只是我们从来不愿意看清罢了。
华光宫的灯渐渐熄灭了,众人都沉寂在一片黑暗中,缓缓睡去。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五月二十三,花园中,最后一只芍药也谢了。
小静湖中的莲生出鲜嫩的细芽,粉嫩的花苞藏在碧绿的莲叶之中,尤其的好看。
世间万物便是如此,今日杏花谢了,明天会有桃花开放。明日桃花谢了,后日会有牡丹盛放,如今牡丹和芍药都开尽了,便有莲花来接替。
万物生生不息,从不因为人世的喜怒哀乐而有任何改变。
这只怕就是当年公孙简建了这个小御花园给她的用意。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的存在从来不是上天的恩赐或是惩罚,那只是属于我们的宿命。
蓬莱洲绮罗的寝殿之中。林福禄站在最前宣读完了圣旨,几个宫女内侍站在她身后,依次跪捧着束发华盛、长钗花钿、织锦宫装等冠服。
绮罗靠在床上吃药,连看都不看一眼。
林福禄不敢说什么,只能讪笑道:“娘娘,这夫人的冠服可是皇上亲自裁定的,就算是皇贵妃的礼服也比不过,皇上对娘娘这样用心,娘娘便当体恤体恤皇上,三日后的夜宴,娘娘还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