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呆了一下,映入眼前的女子依然一身白衣素裙,面容却比从前憔悴许多,本就素净的脸惨白得吓人,头发也没有梳,只是随意散散地垂下。倒是有几分初见源思礼的韵味。
卓文君见了我,愣了一下,惨白的脸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没有一丝笑意,语气轻轻道:“慕姑娘,你怎么来了?快请进。”说着侧身让了我进去。
“五年不见,慕姑娘倒是没什么变,还和当初一般年轻美貌,风华不改。”卓文君语气淡淡,神情似有些恍惚。
“哪里?夫人也没变多少,还与当年一般清雅秀逸,只是有些……”我语气渐渐低了下去,不知该说些什么。
“暮晗姑娘见笑了,文君已经老了。许多事,也终是便了。”卓文君说着,语气有些黯然,低着头要给我倒茶,却发现茶壶已空,微微一怔,有些失神,歉意地冲我笑笑:“真是失礼了。我府中下人刚被我遣散,这回,连茶没了也不知道,慕姑娘,你稍等,我叫素梅沏个茶。”说着,提着茶壶神情散涣地往外走。
我一把拉住她,面带忧色道:“夫人,不要客气了。”说着,便拿过她的茶壶放回原位,又扶着她的肩让她坐下。
望着眼前这个曾经勇敢夜奔,才情卓约,坚韧果敢又痴情隐忍的女子,入落成如今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让人不禁心生怜悯,于心不忍。
“夫人,怎么会……”我怜悯地看着她,却问不下去。
卓文君脸上掠过一抹悲色,慌神地捋了捋散落的头发,苦笑道:“文君失礼,让慕姑娘见笑了。”
我轻轻摇摇头,轻柔道:“夫人知道暮晗问的是什么。”
卓文君愣了一下,眼眸渐渐蕴满水汽,轻轻拉过我的手紧紧握着,有些抽噎般低低道:“暮晗,他不要我了,他终是不要我了。”说着,眼里的雾气凝成两滴清泪划过苍白素净的脸。
我回握一下她的手,似是给她力量,安慰有些无力,轻轻道:“夫人,不要担心,终会过去的。”
卓文君抬起头,痴痴地看着我,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一方锦帕递给我,语气悲凉道:“你看,这是他让人送来的信。”
我接过锦帕,凝白的锦帕上只是寥寥写着意料中的那一串数字。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他现在连话也懒得道明了,我苦苦等待,未料只是等来寥寥数字,却偏偏无‘噫’,是再也无‘意’了吧。”卓文君淡淡说道,语气尽是悲凉。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幽幽地看着她,轻声问道:“想必夫人也有了决定了吧。”
卓文君看着我一愣,用袖拭去脸上的泪痕,恢复正色,轻笑道:“暮晗真是蕙质兰心,一眼就看穿了文君。”顿了一下,继续道:“当初,他说我若不离他定不弃,所以我仍想做最后一次的努力。若这一次再无法换回他,我便真的放弃,真的死心了。”
我看着卓文君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坚定,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果敢夜奔的女子。嘴角微弯,微笑道:“若夫人决定了,暮晗也定必助夫人一把。”
卓文君浅浅一笑,牵起我的手,温婉地笑道:“谢谢你,暮晗。”说着,走过案几,拿起另一块锦帕,递予我,轻声道:“暮晗,你看看,这是我最后的一搏了。”
我接过文君的锦帕,不用看,也知道便是那首传颂几百年巧夺天工的回信:
“一别之后,两地相思,说的是三四月,却谁知是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语千言道不尽,百无聊赖十凭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榴花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流水;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
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果然是个刚烈的女子。司马相如寥寥数字,她便用他的数字填满她的心意,他信中无“噫”,而她偏偏要“噫”,表示她的坚定。想来司马相如当初爱慕的是她的才情,最后败给她的还会是她的才情。如此女子,怎叫人可以舍弃?
我卷帕轻笑道:“夫人果然才情非凡,以司马公子的信作基,回了这么一首联环书信,轻快明亮,言辞决裂,却又句句情深意重,令人动容。”
卓文君眨着眼睛,灵动一笑:“既然他闪烁隐晦,我便言简明快;既然他无‘噫’无心,我便‘噫’心相呈;既无选择,便不留退路。”
“嗯,这才是我所认识的文君夫人。”我冲她莞尔一笑,卓文君不知,即使无她的这封书信,司马相如也必然回头,因为,他对她的心,从没有离开。
“就让暮晗为夫人给司马公子送这封信可好?”我向卓文君微笑说道。
卓文君又握了握我的手,浅笑道:“那就有劳暮晗了。”顿了一下,又道:“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接受。”说完,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
我微笑着冲她会心一笑。想告诉她,她定会愿望成真,可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最终的结果该由她心里的那个人告诉她才是。
出了司马府,将卓文君交给我的锦帕于手中握了握,准备放好。
突然,眼前一亮,只见手中的锦帕泛起一圈浅浅的蓝光,我以为眼花,定睛一看,只见蓝色光圈渐渐升起,然后慢慢向四周扩散,最后在空中凝成一个蓝色的巨大漩涡状气圈,明晃晃的照着我。
我满目放光,心中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
画之“气结”终于出现了。
满心欢喜地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蓝色的气涡,嘴角飞扬,策马直奔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