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恩霈气得银牙直咬,真真恨不得把眼前这个狐假虎威的老虔婆的皮给扒拉下来。一想到这些久处深宫之人的双手不知做过多少腌臜之事,便也只得人在屋檐下一忍再忍。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孔恩霈也不必藏着掖着,自然要端起自己出身世家大族的聂家少夫人的派头来,随即更是挺直了腰板,嘴角沁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道:“有劳叶嬷嬷操心了。”
“虽说此次我家夫君前往东鲁征夷确是惊险,但当今圣上是位赏罚分明的贤德之君,若我夫君能凯旋归来,必有富贵荣华在后头等着。”
孔恩霈斜睨了那叶嬷嬷一眼,又笑道:“我看叶嬷嬷的年岁也大了,掐指一算,也该到了出宫荣养的年纪。也不知叶嬷嬷这些年来有没有为自己置备一些田宅家仆?若是受主子开恩置备了,又会在什么地方落脚?”
“叶嬷嬷在宫中可是在皇后娘娘跟前得脸的红人,也不知出了这宫后,皇后娘娘还能不能日日夜夜地,继续给您照拂着?嗯?”
说到威逼利诱的手段,你皇后和叶嬷嬷能用,她孔恩霈照样能用。
虽说她平日里为人和善从不仗势欺人,但如今已经被人踩到脑袋上作威作福了,就算不为自己,光是为这腹里的孩子,她孔恩霈也断然要把这口恶气给出了出去!
孔恩霈的这一番话说得叶嬷嬷是汗毛直竖。
如今皇后失子,膝下仅有一个公主,没了太子仰仗,日后能不能坐稳这东宫之位还是另说。
且自太子死后,皇后情大变,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统领后宫手掌乾坤的感觉了。为人处世失了分寸和圆滑不说,之前又为了皇上释放翼王重返东鲁征夷一事大哭大闹,弄得皇帝对她的最后一丝怜悯和耐心都给搅没了,最近再也没再踏入琉玉宫一步。
至于这次要拿徐曼青开刀撒气一事,宫里的老人在一开始没一个是不劝着皇后莫要冲动行事的。
且不说徐曼青有皇帝口谕在不能随意出偏殿,就是出了那也得把人给好好地送回去。否则皇帝失了钳制前线大将的棋子,岂不是又会多生事端?
可惜皇后是又打又罚的,生生把一个带头规劝的老姐妹给打趴下了,到现在还瘫在床上不能动弹,众人吓得脸色青白纷纷如锯嘴葫芦一般不敢吱声,故而这来偏殿拿人的差事才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如此看来,皇后失那是早晚的事。
只要别的娘娘所出的皇子被立为太子,就算不废后,那后宫实权也早晚要被太子生母架空。
这样一来,就算自己能因为这件事立了功放出宫去,但若日后失了照拂,日子岂不是万分艰难?
再说出了宫去,那可是地头蛇的天下。撇去书香门第的清流孔家不说,那武将出身的聂家那可是跺一跺脚咸安城便震三震的人家,而聂定远更是个在咸安城里可以横着走的混字打头的第一号霸王。
若是惹恼了孔恩霈,待到聂定远有命回来,联合那姓项的武夫,领着一堆兵痞子耗将起来,三天一打两天一闹,这十里八乡的,哪还有她这个老婆子可以安身立命的弹丸之地?
思及此,叶嬷嬷的脸色是变了又变,一张嘴张张合合的,也不知道在絮叨嘀咕些什么。
孔恩霈哪里有这种闲工夫跟她虚耗,只想赶紧回殿里找人。
谁知身后却又传来叶嬷嬷的声音:“聂夫人请留步。”
孔恩霈转身一看,那叶嬷嬷果然已经敛了方才的嚣张,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诚恳了许多,看着没有那般狰狞了。
“老身确如夫人所说的那般,年岁大了,身子骨也不好,自是没有福气再服侍主子了。”
“日后若真被放出宫去荣养,也只是一把半截身子进了土里的老骨头,剩下的日子不过是想图个安生罢了。”
“今日此事,说一千道一万,老身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还往聂夫人谅解则个,莫要怪罪。”
叶嬷嬷说到这,眼神几番闪烁,似在做心理斗争一般。
磨蹭了半晌,最后叶嬷嬷还是凑上前去,与孔恩霈极为小声地嘀咕道:“夫人,老身今早听说,偏殿薪火房里的刘嬷嬷犯了事,被皇后娘娘拿去亲自问话。如今罪状已经坐实,被打了板子,发配到浣衣局做苦役去了。”
孔恩霈一听,当即大惊失色。
“这……。”
孔恩霈当然知道薪火房的刘嬷嬷被皇后发落意味着什么,而且这皇后早不发落晚不发落,偏偏挑在高太后出宫礼佛的时候发落,那便说明了皇后不仅为了整治徐曼青处心积虑,并且也完全不在意高太后回宫之后会因此事对她发难的后果了。
若皇后有所顾忌倒还好说,怕就怕这在后宫位高权重的女人因失了儿子得了失心疯,像疯狗一般不分好歹到处乱咬,甚至不怕鱼死网破地一味死磕就麻烦大了。
孔恩霈脑袋里乱作一团,手上的丝帕都被搅得不像样子。
咬了咬下唇,孔恩霈小声道:“嬷嬷,您就行行好,如今我这嫂子一旦进了那琉玉宫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好地出来您想想,我嫂子在太后面前是极得脸的,若是太后回来看我嫂子受了苦,不可能不为她讨回公道。”
“可皇后毕竟是皇后,太后再气也不能完全撒在她身上。”
孔恩霈担忧地看了叶嬷嬷一眼:“到时候就怕太后把这一腔怒火都撒在你们身上。“
“虽说您是替皇后娘娘办事不假,但若主子有意责难,就算您有一千张嘴,那也是百口莫辩哪!”
那叶嬷嬷一听也是急得火烧眉毛。
“这些老身之前也不是没想过,但老身毕竟是琉玉宫的奴才,皇后娘娘的懿旨岂有不尊之礼?”
“项夫人这番去,老身若是能劝能挡的必定会帮她顶着。可聂夫人您也知道,老身是人微言轻,这……。”
这世上哪有人是不惜命的?这叶嬷嬷在宫里混久了,再错综复杂的事情也能一眼就看穿里面的门道,如若不然也不会在这种关头跟孔恩霈说出这样一番“投诚”的话来了。
孔恩霈虽然一时之间不得他法,但既然得了叶嬷嬷的保证,也算是稍稍地安了些许心。
但在这等级森严的后宫,就是一百一千个叶嬷嬷加起来那也敌不过皇后的一根手指头。
眉关紧蹙地看着叶嬷嬷叹气离去,又奉命不能离开偏殿颁布的孔恩霈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究竟这深宫之中,还有谁能助她一臂之力?
孔恩霈站在偏殿门口,萧瑟的寒风呼地掀刮过来,掀起衣袍的一角,直从空隙中钻入,只觉得凉得渗人。
孔恩霈不禁娇目含泪双手合十,直朝普陀寺的方向拜了拜,只愿求得一席妙法,赶紧将徐曼青救出升天才是。
再说徐曼青上得轿中,才堪堪坐定便觉得手心一片湿润,原是早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之前数次,徐曼青都颇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概,可偏偏这次,还真就有些六神无主地慌了神。
可怜她在轿上的一路,都殷切期盼着孔恩霈能赶紧找上那刘嬷嬷,传信也好呼人也罢,只需将皇后镇住,将她从琉玉宫弄出去即可。
可她怎么也没料到的事,高太后安插在偏殿中的眼线已经被皇后先行处理了,她如今却只能怀揣着这已经不切实际的希望,正一步步朝琉玉宫靠近。
待宫轿停稳,一旁的宫娥替她打了帘子。
徐曼青下得轿来,故意接势装出绊跤的样子,一个趔趄便想摔倒在地。
她目前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拖延,为孔恩霈那边开展救援活动争取时间。
可惜还没等她跌倒在地,只觉得手肘一阵生疼。等回过神来一看,却只见身边一个年方四十开外,身材高瘦的太监在一旁扯住了她。
这个太监,她之前在安宁殿与皇后会面的时候曾经见过,按照他身着宫服的品级看来,应该就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了。
只听那扶住她的太监声音尖细地在她耳边轻语道:“项夫人,您可要千万走好咯。”
“咱家知道您不是那么想来跟皇后娘娘磕头,可这点小把戏还糊弄不了这么多双眼睛。”
“我劝您还是省点心,多留点力气在后头,嗯?”
徐曼青被半强迫着站直了身子,知道自己的小伎俩在这些宫人面前着实是不够看的,当下就只觉得心里凉了半截,便狠狠地甩开了那大太监的手,虽未言语,但喉咙之间依旧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