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尊六黜九
地上的石宏琉面部扭曲、两眼圆瞪，死相恐怖骇人。时广明心里有几分悲戚，看了卫亚男一眼，卫亚男向他伸出一只手。他点点头，牵着卫亚男的手。
台阶平缓，时广明携手卫亚男拾级而上，他一边走一边数着脚下的台阶，上到台阶的顶端，他说道：“这台阶总共三十六级，六的六倍。秦朝时‘数以六为纪’，果然没错。”
“‘以六为纪’是秦始皇加强中央统治的措施之一，”老古董说，“秦时以六为计算单位，数最大不过六，吉祥数以六的倍数为尊。‘符，发冠皆六寸，舆六尺，六尺为步，车乘六马，销金筑十二铜人，以天下为三十六郡。’‘以六为纪’也是秦时统一度量衡的措施之一。”
“这也关乎古代人对天命德运的看法，”时广明说，“秦始皇统一海内，承接周朝江山，他需要用阴阳学说来证明大秦帝国的合法性，五行中‘五德始终’在这里被利用了。黄帝属土德，夏朝属木德，木克土，所以夏朝取代五帝。商朝属金德，金克木，所以取代夏朝。周朝属火德，火能克金，所以取代商朝。秦朝以水德取代周朝火德，是以水能克火的缘故。火属阳，水属阴，河洛之数中‘六’为老阴，阴之极，所以秦时尚‘六’。”
羽田芳子说：“中国历来以‘九’为尊，秦以‘六’为尊在中国文化当中倒是个特例。”
“秦始皇尊崇‘六’是有其原因的，”时广明想起教授，教授对“九”和“六”有着独到的见解，在他有关先秦史的著述中，经常用“九”和“六”来解释秦史中的一些疑难问题。“我们比较一下‘九’和‘六’，在中国文化里，帝皇尊崇‘九’，民间喜欢‘九’，因为‘九’首先代表多，‘九会诸侯’，‘九曲黄河’，‘九流三教’……”
“还有‘九死一生’，‘九拐十八弯’。”孙士明插了一句。
时广明没有理他，继续说道：“另外‘九’还引申为高，深，像‘九宵’、‘九重天’、‘九地’等。”
“还有‘九泉之下’。”孙士明要保持他的参与性。
“还有，”时广明说，“‘九’跟‘久’又是谐音，寓意长久。‘九’为数字之最，代表最尊贵的，‘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象九洲。’当然，最重要的是‘九’在河洛之数中是老阳，阳之极。所以，‘九’历来在中国文化里是最为尊崇的数字。”
“那为什么秦始皇偏偏喜欢“六”呢？”羽田芳子问道，“好像他还挺讨厌“九”的，居然把九鼎沉于彭城泗水之中。”
“不学无术！”孙士明哈哈大笑，“秦朝军队灭了周王室，把九鼎运回咸阳时，一尊鼎不小心掉到了彭城泗水中。后来秦始皇还发配民工去打捞，只是没有捞上来。九鼎是国家权威的象征，秦始皇爱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把它沉到彭城泗水。”
时广明点点头，一直以来，他对教授的关于先秦史的那些独特见解是有所怀疑的。但在墓道里发生的事情，说明了儒家经典在秦始皇陵中得到了广泛的应用，毫无疑问地证明了教授的远见：百家诸子的思想深深地影响了秦时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这当然是很令人费解的，儒家经典在秦始皇焚书事业当中是首当其冲的。
时广明说道：“对于‘九’和‘六’，我不得不先说一下《易经》。易有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风雷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互摩荡成六十四卦。太极生阴阳两仪，阴阳是八卦的根基。阴阳学说源于对自然宇宙的观察，其实代表阳的阳爻—和代表阴的阴爻--具有很直观的象征意义。阳爻—就是用男性生殖器来象征阳性，阴爻--就是用女性生殖器来象征阴性，世界就是由阴阳二气摩荡生成的……”
孙士明嘿嘿地笑，卫亚男低着头，羽田芳子安静地听着。
时广明又说道：“河洛之数中，‘九’为老阳，所以阳爻—用‘九’来表示。‘六’为老阴，所以阴爻--用‘六’来表示。秦始皇弃‘九’尊‘六’，说明他尊崇阴性。在教授在关于先秦史的著作中，提出了一个十分超前观点：秦始皇是一个女性崇拜主义者。”
秦始皇是女性崇拜主义者？羽田芳子和卫亚男都难以接受。卫亚男说道：“虽然是我父亲，但他的论点我还是不能苟同。史书上记载，秦始皇连个皇后都没有立，他怎么可能是个女性崇拜主义者？”
“史书上只是没有记载，并不能说明秦始皇没有立皇后。”时广明说道，“相比中国历史上的帝王，秦始皇确实对女性十分尊敬的。
“狗屁！秦始皇痛恨女性还来不及。”孙士明大笑起来，“难以启齿的是，作为秦王的他，居然是自己母亲和吕不韦的私生子。父母的***行为给幼小的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秦始皇的政治生涯是在惊恐中度过的，所以他痛恨女人。”
孙士明虽然是谈性自娱，但秦始皇的生世是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史记。吕不韦列传》就是这么记载的。时广明说：“这种猜测是凭经验想当然的，是没有根据的。秦始皇虽然是吕不韦跟太后的私生子，但私生子跟痛恨女性没有必然的关系。秦始皇终其一生都在倡导阴阳平衡、男女和谐。《史记》记载，秦始皇封禅泰山，石刻曰：‘贵贱分明，男女礼顺。’碣石门刻曰：‘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而且，秦始皇还看重对爱情的忠贞，对背叛的一方进行道德谴责和法律制裁。就在其驾崩前半年临南海，石刻曰：“有子而嫁，倍夫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洁诚。夫为寄豭，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石刻不仅仅是记功颂德，还具有法律约束力，也就是说政府公文明确禁止婚外恋的，特别是对男人，***是杀头的罪。从这几句可以看出秦始皇对待男女是平等的，如果放在性/开放的现在，可以说秦始皇是一个爱情理想主义者。”
孙士明说：“那还不是他小时候留下的阴影，导致对**行为的痛恨。历史上，昏庸的帝王往往宠爱女人，秦始皇雄才伟略，怎么可能崇拜女人？”
孙士明以护陵后裔自命，自然是推崇秦始皇，但这种推崇一方面是为自己谋私利，一方面是无知。而教授，同样推崇秦始皇，但他却注重证据，他擅长抓住一些看似毫无瓜葛的材料，整合到一块之后往往会让人眼前一亮。”
“秦始皇以‘六’为纪，是源自于对女性的崇拜。”时广明又回到前面的话题，“乾坤为易之门户，我们来看乾坤两卦，乾卦是纯阳卦，六爻全部为‘九’，坤卦是纯阴卦，六爻全部为‘六’。乾卦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卦象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你们看“乾”多自私，只图自强不息发展自我就行了，而“坤”多伟大，具备厚德载物普惠他人的胸襟。秦始皇贵为四海之主富有万民之众，自是以坤德自量，所以他贵‘六’而贱‘九’。”
羽田芳子说：“秦始皇贵‘六’又如何？崇拜女性又如何？史书上没有出现一个在秦始皇心目中有份量的女性。”
“有的，肯定有的，只是历史没有记载。”时广明说道，“你们看我们走过的路，阴阳两面祖龙壁、长生不死翻板、中羡门上的长生劫，你们难道没有感觉到一个女人的存在？”
“那又怎么样？”羽田芳子说，“问题是历史上从来没有提到，我们没有办法证明。”
“真正的历史，往往是湮没在尘埃之中的。对于秦始皇钟爱的女人，其实有人已经隐隐约约提到了。”时广明说道，“后世评论秦始皇穷奢极欲，暴虐天下，称其为暴君、独夫。甚至后人劝谏讽喻当时，往往揪出秦始皇作为典型进行挖苦批斗。‘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而立私爱，焚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贾谊《过秦论》虽然是借古讽今，却也不经意给我们透露出一个信息：秦始皇有一个私爱的女人。‘废王道立私爱’，这里的王道是指夏商周三代以上的先王尧舜禹汤文武之道，而三代之亡，亡于废王道立私爱。于夏，桀亡于私爱喜妹，于商，纣绝于私爱旦己，于周，分崩离析于褒姒。也就是说，贾谊把秦始皇与夏桀商纣周幽王相提并论，大好江山毁于女人之手。”
卫亚男说：“中国古代帝王三宫六院，佳丽无数，秦始皇有个特别钟爱的女人也不出奇。”
“问题是这个女人足以使秦亡国，”时广明说，“中国民间传说秦始皇修筑阿房宫是为了一个叫夏玉房的女子，港台还拍摄过一部叫《秦始皇与阿房女》的电视剧。当然，这些道听途说胡编乱造不足为据，但这也是历史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问题是证据？”羽田芳子再一次强调。
时广明说道：“秦朝末年，群雄征战，烽烟四起，多少真实的历史湮没在纷乱的尘埃中。秦始皇为什么一直向东巡视？他有没有册封皇后太子？长生不老之药是为何物？徐福出海去了哪里？司马迁的《史记》语焉不详，这些都成了历史之谜。”
“你认为这些都可能跟一个女人有关？”羽田芳子说道。
“或许，”时广明说道，“比如：秦始皇到底有没有立皇后太子？按秦王室祖宗规矩，立皇后太子以序大统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但史书上不籍一字。是史书上没有记载还是根本没有立？以秦宗室规矩之严厉，不立太子似乎是没有道理的。沙台矫诏，秦二世胡亥篡位，以二世残暴，当然不会让立皇后太子之事出现在史籍之中。后来二世诛杀秦诸公子，也是秦二世位不正言不顺担心他人反叛的缘故。”
羽田芳子说：“秦始皇沙台遗诏长子扶苏‘与丧会咸阳而葬’，也就是说传位给长子扶苏。扶苏会不会就是就是太子？在我们日本天皇宗室里，嫡长子是第一继承人。”
时广明说：“战国时，秦地处西垂，历来没有立长的规矩。由于史籍不明，但我们可以猜测，秦始皇应该是立有太子的。我们再说另外的几个问题，这些历史疑案其实都是环环相扣的。秦始皇为什么巡视天下，而且全部是朝着东方巡视？封禅泰山，祭祀禹陵，在琅琊，之罘，碣石，泰山，会稽等刻石七块。这些地方都在海滨一带，秦始皇有什么祈求？我们纵观全部刻石文词，内容大多是歌颂秦功德，声讨六国罪恶，宣扬秦统一是顺天承命，推行秦法令以维护社会安定。但同时也有宣扬男女和谐，敬重人伦，对爱情忠贞不二的。”
卫亚男说：“你是说有那么一个神秘女人，让秦始皇魂牵梦萦，借巡视天下来寻找？”
“没错！”时广明说，“我甚至怀疑，秦始皇派徐福入海求不死之药也是其中的一环。”
羽田芳子说道：“你认为秦始皇派徐福出海，长生不老之药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一个女人？”
时广明看了羽田芳子一眼，他想起两年前到日本讲学时，面对日本听众提出的一个假设时的情景。当时日本的听众群情哗然，他差点被一些右翼的日本听众殴打一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