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刘向东来的比往常都早，和他同车来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叫陈平。
陈平是刘向东以前的同事，在开发部任结构件设计工程师。那时候，刘向东负责“技术支持”，与开发部经常接触。两个部门的办公室离得很近，彼此非常熟悉。那家公司南迁时，按规定开发部的工程师可以跟着过去，但陈平没有走，他留在北京，去了一家民营公司。
这家民营公司成立时间不长，却发展很快，有点小名气。公司老总留过洋，虽是理工出身，但精通销售。此人很有战略眼光，项目定位非常准确。他的公司的结构，与众不同。虽然也是面对市场的生产实体，但除写字楼办公室之外，公司内不设生产车间。他们集中精力只抓研发与销售，像零件加工、产品组装这些生产链下游的工作，统统交给供应商协助完成。
这家公司销售能力很强，有庞大的销售团队。而且舍得花广告费，敢用明星大腕代言他们的产品，在许多城市和地区设有销售网点。因为他们的产品涵盖面广，有些还和环保挂钩，很迎合当前的市场。所以近一年来势头很猛，市场预测非常之好。不久前，这家公司又开发了一批新产品，现在模具已基本完成，正准备从浙江运回北京，在本地寻找注塑和组装厂家。
这家公司的工作方式独具特色，采用的是“一条龙”战术。每个项目，从研发开始，一直到批量生产，由头至尾，全部由项目组负责。其中，包括该项目的所有外协合作。另外，对供应商的考核认证，也和其他公司不一样。谁设计的产品，谁就有权挑选为其加工的供应商。只要项目负责人认可，不需要（也没有）其他部门再来认证。一个人（或一个组），包打天下。
这次准备投放市场的十几个产品，近一半是陈平这个项目组开发的。陈平是组长、项目负责人。因此，他可以直接指定供应商。
在外企工作时，陈平知道天至轩，了解他们的实力。只是当时开发部与供应商不直接接触，和李子轩等人没有打过交道。这次要在北京地区寻找一两家有实力的合作伙伴，充当他这个项目组的供应商，为此他亲自视察了好几个厂家。很快，负责产品组装的供应商确定了，但注塑供应商始终没有结果。看过的几个厂，不是能力不够，就是价格太高，都不能令他满意。后来，陈平打听到刘向东现在天至轩，还是副总经理，便找到了他，准备把自己小组开发的几个产品的塑料件，全部放在天至轩加工。
今天，陈平是过来再实地看一看，顺便和李子轩商讨一些细节。他带来的五个产品，共分几十套模具，大大小小，几十个塑料件。其中有一部分外观件，需要喷漆、丝网印等“二次加工”。这几款产品，市场前期预测都不错，预计产量都不小。
陈平在外企受过正规训练，是这家公司很有影响力的设计师。如果他把自己项目组的产品放在天至轩加工，势必会带动公司其他项目组跟随而至。对天至轩来说，真好比“久旱逢甘雨”。这些人的到来，终于让他们等到了期盼已久的“大客户”。李子轩做了精心的准备，大家一致认为，只要这次谈判成功，拿下这个公司，天至轩马上就会摇身一变，再创辉煌。
应了那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天至轩的“第二春”，来了。
这家公司在许多地方确实与众不同。首先用人方面，不拘一格。外企、国企、学校、商店、机关，郊区村镇、外埠进京，哪儿来的都有。大学助教、中学老师、工厂工人、商店店员，搞技术的、跑销售的，干什么的都行。有没有户口没关系，学历高低无所谓，硕士、本科、大专、职高、初中、技校，英雄不问出处，有本事的就用。真正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这家公司只有三个部门，财务、销售、研发。财务和销售老总亲自掌控。研发又分成许多项目组，每个组几人十几人不等，分别以组长的名字命名，叫某某某工作室。这些工作室相对独立，各自为战。除了开发设计之外，还负责标准件、包装物等外协件的采购；模具、注塑、组装供应商的确定和管理，以及应付批量生产中出现的一切问题。工作室里面又有做设计的、跟踪模具的、质量检验的、负责采购的等不同分工。因此，工作室的工作内容很杂，牵扯的面很广，权力很大。
这家公司的产品更是五花八门。捕蝇灯、灭蚊器、榨汁机、泡脚盆、暖风机、净水器、矿泉壶，以及冲屁股的马桶圈，蒸脸用的美容器，铺天盖地，无奇不有。这些产品在开发之前，先由具体负责的项目组（工作室）立项，然后经过销售部门的分析调研，认为有市场的，做出预算，通过后，财务部门拨给项目组经费。再然后，项目组开始做设计、跑外协、跟模具、找供应商，直到批量组装。整个过程，项目组从头至尾，一条龙作业。这种依仗销售队伍强大，遍地撒种，有枣没枣三杆子的做法，在当时可是太不多见呀。
这种组织结构，见仁见智，各有利弊。由于公司内部各色人等齐全，每个人的经历、专长各不相同。因此，眼界开阔，思路宽泛。加上没有那么多横向部门的相互掣肘，权力比较集中，扯皮的事很少。但缺点是随意性太强，专业分工不够细致。尤其是项目组，设计、质量、外协、采购、生产，一人（或一组）包打天下，很难做到严谨、周密。比如模具制作、注塑加工、产品组装，完全靠供应商。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的质量、交货等所有问题，全由项目组负责。项目组人员有限，各组之间相对独立，公司没有统一的标准，这么多事情全都压在项目组身上，很难控制得一一到位。
由于彼此都互相认识，谈判进行的很顺利。天至轩的“软、硬”件，陈平很满意。双方没费什么口舌，就把价格敲定了。接下来签了正式协议，天至轩算是“靠了窑”，正式成为这家公司的正式供应商。
这家公司产品种类繁多，这么多模具，这么多塑料件，一起涌进天至轩，东方不亮西方亮，这个不行那个行。总体一看，产量相当可观。天至轩的开机率，一下子就蹿上来了。站在注塑车间门口，一眼望去，天至轩又成了当年的天至轩。
天至轩自打成立，伺候的就是世界五百强。这种国际企业，章法严谨，标准明确，对供应商的管理，相当严格，一切都是按照程序行事。三年来，天至轩已经很适应了。他们的质量意识，服务精神，毋庸置疑。此刻，突然面对这样一家公司，一个将军一个令，一个项目组一个规矩。所加工的塑件，一律没有“封样”（正式生产前，用于检验的标准样品）。质量标准各不相同，材料、颜色十分随意，今儿这么着，明儿那么着，一点准谱没有。而且这些项目组里啥人都有，诚挚君子很多，无端小人不少。李子轩“不审事，宽严皆误”。因此，双方的合作，还真得好好“磨合磨合”。
天至轩虽然“火”起来了，但是“火”跟“火”可不一样。以前，天至轩用的是进口或香港独资厂做的模具。这些模具，质量上乘，除了正常的维修保养，很少出现故障。那时，注塑车间的“火”，真正是注塑加工的繁忙。这家公司不是，由于项目组得到的经费有数，为了图便宜，或是其他“原因”，他们的模具，都是在浙江地区找价格最低的小厂制作。因此，质量非常差，部分模具几乎不能连续生产。一会儿修修，一会儿修修，把张文至的人忙了个不亦乐乎。所以，车间里看着挺火，其实尽忙在“上模、下模、修模、试模”上了。好在这些产品的质量要求不高，没有外企那么严，对付对付，鼓捣鼓捣，一溜歪斜地往前走着。
这批产品，由于设计时间仓促，开发程序不够严谨，有几个在生产中发现许多问题。这些人边干边改，拆了东墙补西墙。发货数量和时间，完全取决于销售部门的通知，全是急茬儿。每天，修模、打活儿、发货……这个数量还没打够，一个电话，急忙卸下来上另外一个……今天塑料件的颜色变了，明天印刷的图案改了……车间里乱糟糟、闹哄哄一派繁忙。天至轩没见过这种工作方式，李子轩排的生产计划朝令夕改，经常是“尾炮变前炮”。刘向东和张文至也闲不住，整天帮着他们核对图纸、确定方案，改完塑件改模具。
忙了好长一阵子，模具修改的差不多了，天至轩也慢慢地适应了，注塑和“二次加工”两个车间，才渐渐地趋于正常。
天至轩真正“火”的，是人气。陈平之后，又跟进了两三个项目组，天至轩的业务量达到了极限。因为从试模到批量生产，都是项目组负责，所以项目组的人，这拨走了那拨来，天至轩的客人几乎没有断过。
这家新公司，此刻正处在上升势头，虽然模具不够好，生产不够顺畅，但质量要求不高，“萝卜快了不洗泥”，很能对付。以天至轩的能力，杀鸡牛刀。最可人疼的，他们目前的回款好过绝大多数厂家。在当时，这可是十分难得的呀。一时间天至轩又有饱满的业务，又能及时地结回货款，真好比“儿子成亲爹做寿——好事成双”啊。
天至轩东山再起，忙坏了李子轩，乐坏了尹炳章。这个人喜欢热闹，眼下，又有生意又有人气，他打心眼里痛快。本来，有周海波、刘立等能折腾的几个人，天至轩就够乱的了。这回，又来了这么一拨，而且个个都是“麻坛高手，歌厅麦霸”。随着生产慢慢地走入正轨，这伙人也加入了“战团”。他们这一加入，天至轩的“节目”，更是变本加厉，花样翻新。
胡敬天走了以后，李子轩的大部分精力，转到了生产车间。天至轩的“活动”，由尹炳章担当了起来。尹炳章虽然有点“一根筋”，但商业行为他分得清楚。他是个豪爽大方之人，无论牌局饭局，歌厅桑拿，尹炳章把这些客户“照顾”得周周道道，拿得出手，上得台面。
以天至轩为主的这伙人，全都是一无组织，二无领导。即便是为了商业目的，这些活动也要有度。不然的话，不仅耽误正事，还会惹出乱子。以前，李子轩大原则掌握的不错。由于平时也忙，除非推托不掉，工作时间他很少上牌桌，就算陪客人，也是有时有晌，厂里一有事马上就下来。歌厅、桑拿之类的活动，李子轩更是“有的放矢”。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和经营思想的改变，他有点自暴自弃。加上这类“活动”，有着相当的诱惑力。渐渐地，李子轩身不由己，也加入其中。
有一天，陈平来天至轩晚了，“麻战”已经开始。尹炳章怕冷落了他，便在一旁和他玩起了“扎金花”。不知怎地，那天尹炳章手气忒好，一路飘红。尹炳章觉得这样对客户不合适，他不是小气人，决定输给陈平一把。此刻，尹炳章摸了一副红桃J、黑桃4、方块8，这本是一副烂牌，但他诚心要输给陈平，于是不停地往“锅里”下注。陈平这时手里是一副杂色2、3、5，见尹炳章下注势头这么猛，猜他手里定是一副“豹子”。（235是最小的牌，豹子是最大的牌，但235管豹子）因此，他毫不犹豫地“跟”。最后，双方一亮牌，陈平的鼻子差点气歪了。
除了麻将牌、扎金花，项目组的人还喜欢上歌厅，泡小姐。天至轩地处城乡交界，这里的歌厅消费比市里低得多，加上管的又松，因此，生意很红火。刘向东等人也好此道，隔些日子就去耍上一回。这种事就怕“吃顺了嘴儿，跑惯了腿儿”，歌厅那地方不能老去，去多了就会生事。
办工厂的人为了商业目的，用自己的钱招待客户，泡歌厅找小姐，只要别出格，本来也不算回事。关键是要有定力，自己不能陷进去，逢场作戏而已。可万没想到，他们泡来泡去，客户倒没怎么着，自己泡出了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