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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侮辱

弓身拂去“美人靠”上散落的几篇柳叶,坐了下去。骋目远驰,弥望的是绿到心底的湖水,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油然而生。

隐约有琴声从西边传来,琴声美妙婉转,他心里有些好奇,循着声音朝西边寻去。

小径幽深,穿林涉水,转过一簇翠竹,眼前一亮,是一方开的正好的花圃,花圃尽头闲立一座竹寮,琴声就是从那里传来。

花圃小径用指头大小的鹅卵石铺就,上面落英缤纷。望着色彩斑斓的花瓣铺就的香径,苏迪有些不忍下脚,生怕弄伤了这些落红,只得小心翼翼地踏着空隙向竹寮踱去。

走近了才发现,原来竹寮下面架空了半层,一半悬挑在湖面之上。

曦光透过柳树枝叶的罅隙,在水面上摇曳着碎金片子,在你陶醉其间的时候,心底不由的响起溪水流动,风吹枝叶的琴声,循着琴声,可以到达一些到达不了的地方。

叮咚的琴声急徐有致,或散发着大地回春的磅礴生命力,或播洒出曦日初露的希望,或低语倾诉水的至柔至弱,或渲染着春日的明媚无边。

琴声引领苏迪走进了一个他曾经感受得到却触摸不到的无形世界,周围那些看起来似乎没有生命感情的东西在此刻都拥有着独一无二的生命信号。

平常之所以不能感受到它们生命的律动,也许是我们没有沉下心来仔细感受;也许是它们的时间的维度同我们有很大差别,在我们还未来得及触及它们的时候就消失于无形;又或者它们的生命长河相对于我们更加漫长而辽阔,我们置身其中,只是一个糊涂的局中人,还未明白就烟消云散。

这一刻苏迪陷入了一种奇妙地境地,似乎有一丝顿悟,又似乎一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迷惑亘在心间。一个以前不曾触及的陌生世界向他打开大门,一切都那么新奇,那么的使人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曾经坐井观天的他是跳出了井口,还是只不过被放在了另一口大一点井里。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无知,当面对着蕴藏无穷奥妙的宇宙时,自己是多么的渺小,他第一次在心底对周围的一切升起了敬畏之心。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把苏迪从这种奇妙的境界中拉回现实。竹寮的纱窗撩开,一个穿着玄**法师长袍的少年半边身体探出窗外,向苏迪招手道:“我瞧兄台在此驻足许久,想来也是琴中知音,何不上来一叙。”

苏迪本来就对这琴声的主人充满了好奇,兴味又浓,当然不会拂了对方的好意,向那少年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殊不知,就在刚才短短一瞬间,那一瞬间的顿悟已使他灵魂突破到灵境大圆满境界,更重要的是这种突然而至的顿悟千载难逢,有些人一生也不曾有过一次,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却不自知,不知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正寻思能弹奏出如此美妙琴声的该是什么样超凡脱俗的人物,谁知刚踏上台阶,只觉脚下一沉,传来咔嚓一声,竹篾搭筑的台阶几乎拗断。偷眼向那少年瞧去,发现对方并不曾注意,才稍觉安心。

有了第一次的殷鉴,他尽量放轻脚步,但第二步刚欲踏出,竹阶又是咔嚓一声拗成两截。抬眼之间,正瞧见那少年看向这里,霎时间,他只觉得周围燃着熊熊烈火,炙的自己浑身滚烫。

那少年似乎发觉苏迪的难堪,吟唱一句口诀,一道摄空术加持到他的身上。

苏迪顿觉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一口气便能吹走自己。虽然他以前也接触过魔法,并且每天勤奋不缀地参悟空间魔法,但基里奥一向讳莫如深,施展出来的魔法他连一点也捕捉不到,而空间魔法又晦涩难懂,无迹无形不可捉摸,不像其他魔法可具其象。第一次真实感受到魔法的神奇,心中即好奇又兴奋。

登上竹寮,那少年掀开竹帘,在门口接迎。苏迪抱拳向那少年称谢一声,跟着走了进去。

只见竹厅当中坐着两个二十出头的华服青年正在对弈,其中一人左手托着棋笥,右手捻起笥内的一枚白子在拇指和食指间搓弄着来回滑动,另一人则蹙着眉,右手捏着一枚黑子欲下又止。

竹厅向里隔着一道竹帘,透过竹帘的隙罅隐约瞧见一个身着白衫的绰约女子,琴声便是从那里倾泻而出。

对弈的两人似乎没有发觉苏迪的到来,依然沉浸其中。

当年谷勒伯爵被贬至凌天城,整日寄托于琴棋书画,金石玉玩,苏迪耳濡目染,也略懂棋枰之技。此时见黑白两子鏖战,局势波谲云诡,也跟着那少年作不语君子。

苏迪猜的不错,他确实被人故意落在那里。

一想到自己的掌上明珠,诺亚家族数千年以来最有天赋占星天才将要下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戈戈心里就异常焦躁。一个传承数万载的古老家族的自豪和骄傲使他对此难以接受,他要考较考较这个叫苏迪的家伙,就算事后受到父亲的责备也在所不惜。

他崇拜他的父亲,甚至有些盲目。他相信这个苏迪就是诺亚家族命运天盘显示的那人,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多少王族贵胄都不看在他的眼里,自不用说满身铜臭气的盎格鲁家族的二少爷。

他心里正在经历一种从未有过的磨难,他不愿意,但又不得不按照父亲的意愿做,他感觉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断送女儿的幸福,他对自己说,必须有所行动。

他以女儿的名义邀请光明神教的圣女明霄璇,魔法工会会长菲里的得意弟子蓝征,武士联盟盟主兀殇的侄子都忌和霸族族长霸天的嫡长孙霸凌来天工岛作客,这些都是大陆上最最顶尖的少年才俊,他要看看,这个苏迪在他们面前是什么模样。

此时棋枰上的博弈已进入尾声,霸凌气定神闲,在右下角的档位上从容地补上一子,正东突西冲的黑子顿时陷入一片死地。

都忌皱着眉,低头直盯着棋盘,突然抬头笑着说:“真不该和你下这一盘棋,从头到尾迫得我喘不过气来,同辈中只怕也没人是你的对手,我岂不是自取其辱吗?”又回过头来说道:“蓝征,从不知道你有多深的棋力,今天你也露一手,让我们见识见识。”

蓝征听了双手直摇,一边打趣道:“好你个都忌,自己栽了,还要搭上我吗?”一边又向霸凌道:“霸兄,你的棋艺怕是要笑傲同侪了,我是甘拜下风。”

霸凌长声朗笑:“两位过奖了,我的棋力虽稍胜都兄一筹,但在这里说是同辈之中没有敌手,就有些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蓝征接过话头:“惜颜我们自是不跟她比的,大陆上的棋道圣手谁曾敢同诺亚家族相比?”

都忌也跟着打趣道:“说你是同侪之中无敌手也不算诳语,以后惜颜进了你的家门,她还会在外人面前赢你吗?”说完一声笑。

这声笑并没有什么不同,霸凌听起来却觉得分外刺耳,似乎这声笑突然变成了一把匕首,狠狠地桶在他的心窝里。方才脸上的笑还没有褪去,兀自僵在那里。

蓝征从师父口里隐约听到过诺亚家族悔婚的事,瞧见霸凌这一瞬间的神色变化,便连忙岔开话头,耸着鼻子在空气中用力吸了一下,说道:“好香,不知烹的什么茶?据说圣女是茶道高手,而且参悟的神术也同茶道大有关联,今日有幸品尝她亲手烹制的香茗,也算是一大快事。”

都忌附和道:“是啊,惜颜抚琴,圣女烹茗,珠联璧合,此行不虚啊,只是可惜了。”只是可惜什么,他并没有说下去,只是连连摇头。

霸凌是何等骄傲的人物,自不屑他们这些闪闪避避,讳莫如深的言语。神色一正,旋即说道:“可惜什么?你们也用不着为我遮盖脸面,诺亚家族悔婚也算不上多大的秘密,不至于在我跟前说不得。”

蓝征道:“还是霸兄豁达,世事无常,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是不知道那个苏迪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蓝征也才十八岁的年纪,这一句话的语气形象像极一个历经风雨沧桑的老人,与分外年轻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在别人听来只以为是在故作老成,引人发笑。

却没有人笑,一个才十八岁的少年魔法修为就达到大魔法师的境界,突破魔导士指日可待,就算言行有滑稽之处,谁会取笑呢?

天才是什么?天才可以使人觉得他的一切过错都情有可原,他的一切出格的行动都似乎合乎情理,只要你是一个天才,谁还会去浅薄地用年龄性别去解读你。

蓝征就是这样的一个天才。

霸凌道:“蓝兄,你这话我不敢苟同,我们这些人,拼命地修炼,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跳出这方天地,寻求永恒的存在。世事无常我是信的,若说这是没法子的事,我却不信。我信事在人为,命运无常,只不过是一些失败者的托词罢了。”

只听见里间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门帘掀出,圣女明霄璇走了出来,她显然听见刚才外面的谈论,向霸凌说道:“就算是大占星师惜亚也曾说过命运太过于虚无缥缈,只要我们宁静自持,信奉真神,自能脱出这方天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不是智者。霸凌兄,你何必自寻烦恼,惜颜是好的,可不属于你,也是强求不来的。”

霸凌下颌不经意的扬起,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是不信命的。惜颜是我的,不管苏迪是个什么人物,惜颜还是我的。”

都忌赞一声道:“也只有霸兄你才有这样的豪气,也只有霸兄你才配得上惜颜那样的人才,听说那个苏迪不过是一个富家少爷,下三等的人罢了,怎配同霸兄相比!”

蓝征一哂,说道:“那可未必,既然诺亚家族选择了他,一定有选择他的理由。”

都忌撇撇嘴,反驳道:“刚才圣女也说了,就算大占星师惜亚也说了命运虚无缥缈,说句亵渎诺亚家族的话,用占星术选择惜颜的未来本来就荒诞可笑,如果每个人的未来已经注定,我们这样努力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而且我不相信,这个苏迪能有什么能耐。”

蓝征皱了皱眉,慢慢说道:“要知天外有天...”

话未说完,都忌便截口道:“何必假惺惺的谦虚,还有人在魔法修炼上比你更有天赋?只怕霸兄的一根指头就能把那个苏迪摁为糜粉。”

蓝征欲待反击,只听圣女皱眉道:“你们每次在一起总是乌烟瘴气,片刻也清净不得。”

蓝征转过头,涎着脸笑道:“是我们的不对,我就是看不惯他的狂妄。”

都忌也毫不示弱地道:“我也看不惯你假惺惺地故作姿态。”

两人瞪着彼此良久,然后同时放声大笑。

圣女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你们这样燥,还怎样品茶?”

蓝征依然嬉皮笑脸,说道:“圣女早已参得静中三昧,我是不行的。与其假惺惺地学人静坐品茶,还不如三五个人一起牛饮。”说到此处,仿佛才突然发现身边还有个人似的,指着苏迪向众人介绍道:“这位兄台方才花圃驻足,我瞧也是懂得琴韵的。方才霸兄和都兄大战方酣,没有机会给你们引见。”

又向苏迪拱拱手,道:“不知兄台尊姓大名,有缘识君,幸何如之!”

苏迪斜睨众人,嘿嘿冷笑几声,只待不言,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我这下三等的人,别人一根指头就能摁为靡粉的人怎敢有幸同诸位相识。”说罢瞧也不瞧众人,径自朝门口走去。

四人同时一愣,脸上充满错愕、惊讶、意外的表情。

蓝征“啊”的一声惊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冲着苏迪的背影大声喊道:“你是苏迪?”

苏迪并不理睬,掀开门帘,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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