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炽热的阳光固执地停在我闭着的双眼上,执意要将我从黑甜的梦境中唤醒。
朦胧中我下意识地抗拒着,伸手就想挡住自己的眼睛。
“哗”一声,一阵冷雨袭来,全部浇在我的脸上和手上。半梦半醒的我滴泠泠打了几个寒颤,“砰”一下坐了起来。
随着那层蒙着我眼眸的轻纱逐渐褪去,凉冰冰的水顺着我额前的头发和脸颊往下滴,这种湿冷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我疑惑地揉着眼睛,渐渐看清楚了周围的景象,只一眼,我就明白了我的处境。
除了两盏散发着刺眼的大功率的白炽灯,一左一右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正对着我大发淫威般的炙烤着,将我身边的这一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昼。灯光触及不到的地方,均是一片黑洞洞,阴气森森,很明显我同样被掳到了某个地下室里。
药性大概已经过去,我全身的感觉逐渐觉醒。很快我就发现,我的两只脚无法动弹,两只脚踝处正被细麻的绳子捆得结结实实。我的眼光沿着捆绑着我的绳子末端延伸出去,渐渐向空中移去,最后直接就撞上了天花板。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天花板上固定着一个曾在初中物理实验中见过的滑轮,绳子的另一端正与这个滑轮系统相连。
即使没有吃过猪肉,我也见过猪跑。下一刻滑轮如果被启动,随着绑着我脚踝的绳子逐渐变短,我将会被绑成什么样的姿势,即使全凭着想象,我也可以猜到了。
“你是还没完全清醒呢,还是真的如此镇定?如果是后者,那么你还真的要令我刮目相看了。”
我耳边传来干巴巴的男低音。
我慢慢转过头,往刚才发声的地方看去。可是由于我所在的地方太亮,刺眼的光圈中我恍惚看见,一个男人端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正微微倾身往前观察着我。
我竭力想将他看得更仔细些,可这种状况下显然是徒劳。“能否劳驾你把这灯关掉一盏呢?我什么都看不见。”
“你想看什么?”平淡的声音,此刻我听出了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日我们几个坐在温泉派出所的长凳上,他坐在办公桌背后,脸沉在灯光的阴影中,似乎就是这幅腔调。
“好好看看你呀!你叫,叫王伟,对吗?这是你的真名吗?”我漫然应道。
其实我更想看清楚周围的环境。我不知道此刻正被全国通缉的王伟,能将我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难道真如书上所说的“狡兔三窟”,除了警方已然捣毁的,他真的还准备了第三窟么?
“当然是真的。真还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关心,居然将我的情况都弄清楚了!”他似乎冷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自己大概昏迷了多长时间,无外乎几个小时吧!不知道此时此刻,我的失踪是否已被人发现。按照医院的常情推断,凌晨五点钟护士们交班之前会量体温,比较早的时间应该是那个点儿。
假若我估错了,我失踪被发现的时间,最晚也就是被推迟到八点钟左右。我要感谢父亲的婆婆妈妈,他们两个总是不厌其烦,会在家里做好早餐带给我。
我和王伟两人分据了着地下室的半边,隔着刷白的灯光对望着。虽然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我十分肯定他正凝神观察我。
想象着自己与一条毒蛇对峙着,这当然令我很不舒服,但我并没有打算退缩或是闪躲。向一个残忍成性的人祈求或示弱,除了被他更深的鄙视之外,毫无任何博得同情的可能。
最后是我先开的口,唇轻轻一启,吐出沉沉的三个字:“为什么?”
王伟叹息一声。
我能听懂这叹息。这叹气是毫无意思的,就象民歌里开头先来个长长的“啊”,只是表明他要起话头了。
他叹着气说:“你指什么?是珍妮花的事儿,还是你的事儿呢?”
我的全身笼罩在一种澈骨的寒意里,以至于我微微有些发抖。此刻我仍穿着医院穿的病号服,里面只有一件薄薄的针织衫,我的外套却不知所踪。
听听他的口气,珍妮花被电锯锯死、且在互联网直播的事儿,我被绑在这里的事儿,似乎就是吃个汉堡那样微不足道。
“如果你都愿意告诉我,我当然感激不尽。”
“发生这种事情不能怪我,倘若一定要有人对这些事情负责,那也得怪你们自己。”他轻描淡写地说。
他大概看到我听到他的话之后,露出了一丝轻蔑又好笑的神情。我当然以为这不过是他的推诿之词,而且毫不高明。
然而王伟却当真有着他自己的道理,也许这道理听在别人耳里,觉得不可置信。但对他来说,为此设计杀掉一个人,却足够足够了。
“珍妮花这个贱女人,从她和我上床那一天,我就告诉过她,再不许和别的男人上床。她不仅背叛我,居然还敢和别人结婚,这就是她的下场。你说,这难道不是她自找的么?”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我浑身不可抑制地哆嗦起来。要求一个的对象对你忠诚,如果不是脑子秀逗了,谁会出这种脑筋急转弯一样的题?
大概过后她依葫芦画瓢,照搬了对那个交警的报复办法,这是她头脑简单且过于轻浮的过错。只可惜,这一次她找错了报复的对象,不幸撞上了一个恶魔,白白牺牲了自己。
“那么,我呢?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我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尽量平静地问他。
“你?你可真是健忘,我如今坐在这里,你功不可没呀!”他阴阳怪气地回答。
我耸耸肩,淡淡地说,“你太抬举我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对你做什么呢?”
“啧,啧,那你可太谦虚了!”
我看不见他的眼神,可我感觉到了他森冷的目光,小刀子一般嗖嗖地向我投射过来。
“也就蚊子那种色鬼,才会着了你的道儿。如果那晚不是‘午夜飞行’里面,到处都是便衣警察,否则……,哼!即使你们抓到蚊子,也是一只死蚊子。顺便说一句,你那晚表演很卖力,色相都肯出卖,你就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这一次,无论我如何强装镇定,也不起作用了,恐惧让我精神开始崩溃。
原来,那晚他一直在,一直盯着我和蚊子。如果不是张队他们提前上了手段,估计此刻我和蚊子早已携手赴了黄泉路。
想来蚊子那烂人因为我做了鬼,在阴间也不会放过我了。
“我这一次筹划,百密就一疏,就是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你这么个‘程咬金’,彻底坏了我的大事。”他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与我无关,你不过是漏算了蚊子。”我忍不住反唇相讥。
“我只是觉得我的时间够用了!蚊子的背景你知道么?别看他整日里醉生梦死废物一个,可他如果死了,整个北京市会被翻个底朝天,那会坏了我的计划。再说,他是我的财神爷,我如何舍得他死呢?”
他终于站了起来,原地来回地踱了几步。
“本来我觉得,你不仅没有任何理由恨我,反而应该感谢我才对!你不是一直暗地里在炒作你自己的网站吗?可惜,那点小儿科的手段。”他咂咂嘴,摇摇头。
“如今,中国最红的网站怕就是你的网站了吧?珍妮花的事儿,虽然我不要你感谢我,可是你无法否认,你才是这个事件中最大的获利者,对吧?”他阴森森地冲我说。
这句话就是击溃我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突然暴怒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你这个变态!听说你是个特种兵,是吧?不知道你爹娘怎么教你的,你那点能耐都用在女人身上了,你还算是人吗?你以为你赢了我们,你就赢了么?珍妮花宁可死,也不要再被你玷污,就因为你是个人渣!”
话音刚落,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黑影窜到我前面。我惊惧地张开了嘴巴,一声惊呼还在嗓子眼,他突然甩开右手,对着我的脸颊左右开弓,“哐哐”上来就是两记脆生生的耳光。
接着,他一边打,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贱女人,你敢骂我?我没有娘,我是我爹养大的,那个贱女人她不配当我的娘。珍妮花她敢抛弃我,就只能死!那个****的女人,在古代也只配浸猪笼,我只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最初几下,我还能感觉到疼痛,然后我只觉得腮帮子开始麻木,眼前金星乱飘,间或一阵阵发黑。鼻孔里有湿热的液体,开始往下淌。
他可能觉得打累了,也可能是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全身匍匐在地上,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是要打死我吗?我脑海中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对面分明就是一个精神变态的男人,导致他变态的原因,应该从他母亲开始计算,显然是某一类他认为作风不正派的女人。清醒的状态下,我可能不会招惹他,但我此刻明显陷于一种意识缺失的状态。
“珍妮花已经被你害死了,如今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竭力想抬起头。
“怎么样?珍妮花不是和你最好么?你去陪她,怎么样?嗯?”
“啪!”他似乎红了眼,劈头盖脸又给了我一记重扣,我脸冲下一下子仆倒在地。鼻子里的血哗哗往下流,在地板上汇成一滩,我只觉得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也许,性命堪忧的残酷现实,肉体的创痛彻底摧毁了我的勇气。心灰意冷的我,就此陷入了深度的沉睡。
如果可以,我愿意就此长眠而不再醒来。
我的潜意识却悄悄醒来,漂漂幽幽出了地下室的大门,仿佛行走在一条长长的回廊中。
廊壁上的墙纸非常高级,有着隐约的云纹,在幽幽的灯光下,仿佛飘浮出来,散在我的四周,成了若有若无的轻烟。我仿佛走在薄雾里,思绪模糊而彷徨。
可我心里非常清楚,有件事儿是我此刻特别想做的,可我就是想不起来那是件什么事儿。
推开眼前一扇象牙白色的大门,眼前出现的是一间宾馆的豪华套房,房间幽暗而充满异国情调。更令我脸热心跳的是,一对男女靠着墙,正紧紧拥抱一起,激情似火的拥吻着。
我这是一跤跌进了无边的春梦里了么?
我眼中的那个女人,分外地眼熟。她穿着珠灰色背心式裸肩的短衫,搭配一条宝石蓝缀珠片摆幅裙,腕上是一只白金镶钻手镯。
她正努力将那个男人摁在墙壁上,肆意地亲吻,一条美腿高高抬起,缠在男人的身上,那姿态即狂野又魅惑,令人血脉喷张。在他俩身后的角几上,透明的水晶瓶里插了几枝香水百合,正悠悠散发着香息。
整个场景那么美好,看起来如同一幅画,
我呻吟一声,捂住了脸。这太不可思议了!我以为这段记忆随着酒醒后的宿醉,早已从我的脑海中删除了。
原来,某些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想要避开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谓的忘记,只不过是因为它们隐藏地更深。只有当风暴乍起,它才能够随着潮汐被翻出深锁的记忆之海。
在这生死关头,千钧一发的时刻,我唯一能够忆起的,居然是卢远航,居然是我俩春风一度的鸳梦。
那会儿的我,已沉醉在激情热吻中,只觉得眼前这种程度的亲密,远远不足以抚慰我的饥渴。于是,我的嘴唇稍稍离开了卢远航的嘴唇,下意识就想拽扯自己的衣服。
我身边已情绪勃发的卢远航倒吸一口冷气,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姚淼,你喝醉了!你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儿?”
我用右手的食指捅捅他的胸肌,用眼风扫了他一下,有点调皮,“你以为我3岁么?我当然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儿!”
耳边听见他吃痛般吸气的声音,他的双手艰难地撑在我的双肩处,将我蛇一般缠绕在他身上的身体,勉强推开了一寸的距离。
“姚淼,你仔细看清楚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这样钳制着我,我明显不高兴了,恨恨地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那个臭屁的卢远航。从一开始你就看不起我,事事只会欺负我,我早就想报复你了!”
他闷声闷气地说,“你打算怎么报复我?”
我娇笑一声,玉雪的双臂蛇一样又缠上他的脖子,“就这样报复你,吃掉你,将你当马骑!要欺压你一辈子,让你永远抬不起头。”
然后我仰起脸,闭上了我的眼睛,送上了我的唇。
下一秒钟,我只觉得天翻地覆似的,不由自主轻呼出声。等我意识反应过来,发现我们两人已经倒在床上了。
他双臂一使劲儿,我就翻身叠到了他的身体上。他的眸子本来是琥珀色的,此刻颜色明显变为深棕,嘴唇与嘴唇之间,只有一寸的距离。
“这可是你说的,我答应让你欺负我一辈子,你可不许反悔!”他的声音略带几分沙哑,我承认我从那一刻开始迷失了。两人身体亲密无间的啮合,他吹在耳边的呼吸,让我颤栗,迅速波及全身。
我低下头,冲着他的脖子,狠狠地吻了下去……
趴在地下室地面上的我,在无声的哭泣中,缓缓睁开双眼,彻底从绮丽的梦境中醒了过来。本已褪去的肺炎卷土重来,高烧烧的我两颊酡红。被泪水洗净的眼珠明亮的出奇,似乎黑暗里的任何魅蠡魍魉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的心此刻似乎正经历冰火两重天,一重是欣喜。原来我爱卢远航,我一直爱着他,甚至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
在我曾丢失的记忆里,我不仅知道和我在一起的人就是卢远航,而且毫不客气地将他吃干抹净,胃口前所未有的好。
从没有象这一刻那么思念着他,分开可能不足48个小时,对他的思念,犹如思念着分离多年的爱人,浓浓的相思令我欢喜令我忧愁。
另一重则是悲愤。眼前的困境,我该怎么办?难道苍天就喜欢给我开这种残忍的玩笑,我可不想在这个如花的岁月,与亲人、朋友以及刚刚确定的爱情,挥手作别。如果不得不诀别,我也不要他们面对着我支离破碎的遗体惨淡收场。
我突然大叫起来,“王伟,你在哪儿?我要喝水,我要喝药,我发烧了!”
回答我的是地下室墙壁给我的小小回音。
我暂时松了一口气,发烧的确令我的喉咙火烧火燎的,但他不在仍让我恢复了一点勇气。
我强打精神令自己振作起来,无论如何,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能先放弃。太多的人、太多的感情我无法割舍,包括我的奔奔。
我得感谢我先挨了他一顿毒打,大概因为我破败如一团抹布,看上去的确已经毫无危害性了。所以他离开时,并没有直接将我吊绑在天花板上,而是依旧捆绑着我的两个脚踝,就那样将我丢在冰凉的水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