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目光聚集在东京一隅,先将视线从东京都内的南末次町移开…
在折木奉太郎的老家,三十年前从高山改名为神山的城市中正上演着颇为有趣的一幕。
从方位来说,那是神山市内一幢建在偏西位置的豪宅。豪宅的占地面积无法估量,至少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当地的豪族,千反田家所拥有的祖宅。
主角是,正分别正座于长方形茶盘两侧的少年少女。
他们两人面对着面,气氛有些沉闷。
少女身上穿着的粉白色和服就像绽放中的樱花,面前是几只依序排好的黑色茶杯。坐在对面的少年身上同样穿着男式和服,他紧张不安的注视着少女摆弄茶具时的动作,脸上流出汗水。
“请用…”
少顷,调理好茶的少女把茶杯往前一推,她既没有像其他大家闺秀那样笑话对方的窘迫,也没有板起脸来审视那名少年。
爱瑠深知,如果在这个时候取笑对方,那对面的陌生人搞不好会突然解除紧张感然后用让人惊叹的语言艺术来取悦自己。
实际上,自从爱瑠十八岁以来,她就见过无数和现在对面那人一样的人。
他们的目的别无二致,无外乎就是向神山本地的豪族,千反田家提亲罢了。
“不,不不不用麻烦。”
对面那人哆哆嗦嗦的拿起茶杯,甚至连品茶的礼仪都不顾就把茶水一饮而尽。喝完后,嘴角处还残留有水渍。
介绍来的只有这种人吗?
爱瑠心中有着深深的失望。
是的,只是失望,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抱怨,爱瑠心中只是单纯的感到失望而已。
她能洞悉到母亲的用意。
「利用拙劣的男人来让自己厌恶男性」
“那个…”
爱瑠打算说些什么来让那人赶快离开。
可她还没想好要用什么理由打发对方,所以开口后有一瞬短短的停顿,当几秒后,爱瑠才想出方法。
“可以与我下盘围棋吗?”
没有称呼对方名字并非是爱瑠的有意为之,只是因为她实在记不起面前这位年龄上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男性名字。
身穿和服的男性根本不明白身上服饰的含义,他只是单纯的把和服当成与西装一样的正装。
爱瑠不同,平时的她虽说安静却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
自从穿上和服后,爱瑠就不是爱瑠,而是千反田家的独生女,神山市农业豪族的继承人——
千反田爱瑠。
“如,如果这是对在下的考验的话。”
那名少年的回答只能让爱瑠感到好笑,因为那拿腔拿调的说法方式很明显是得自于大人们的指点。
“请稍等…”
爱瑠先是跟对方说一声,然后转头对纸拉门低声道:“能给我一张围棋盘与棋子吗?”
“……”
平时千反田家的大宅中是没有多少佣人的,不过在现在这个特殊时段,说这座宅邸中拥有着数量上百的佣人也不夸张。
身形娇小的女侍听到招呼声后,拿着平平方方的围棋盘走进房间,她把棋盘放在两人之间,又故意把黑色棋子放到爱瑠的那一侧。
看到仆人出门后,爱瑠没有在意女侍的小心思,微微一笑:“那么,请执白子先行吧。”
与很多竞技不同,围棋是项很古老的游戏。
古老也就意味着与如今的规则有许多不同之处。
而围棋,在很久很久之前是执白子方先落子的游戏。
“既然是身处于现代,那理应千反田小姐先行。”
男子拿出宽大袖子中的手绢擦着汗,他脸上神情严峻。
平心而论,他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有着美男子的那种外貌。
只不过就像大多数人一样,他平时没怎么穿过和服,于是仅仅两小时,他就开始对自己身上那略感累赘的衣服感到不适应起来。
更加棘手的是,面前的环节可算是成败的关键之举。
在他之前的那些求亲者,皆都是因为考验环节的失败而被迫难堪的离开千反田家。
实际上,男子对千反田家的规矩嗤之以鼻,甚至于对千反田爱瑠的感觉也是平平。如果不是他那贪财的老爹抱着他的腿求他来参与相亲,他说什么都不会对刚刚十八岁的少女有想法。
不过,进门后他就发现自己有多迂腐。
少女的身姿根本不像是与他同样生活在这时代中的人类。
优雅的动作,含蓄的语言以及似乎可以包容一切的态度。即使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他也立刻明白到面前的少女非凡之处。
「大和抚子已死」是同龄人的普遍说法,不过,现在他似乎可以与学校的同学们好好谈论下这个说法的正确性。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爱瑠没有继续推辞,谦让一次会感受到礼,而第二次则就不仅仅是礼的范畴了。
她拿起用石头打磨成的黑色棋子,圆圆的棋子边缘被用食指与中指夹住。
稳稳地落到棋盘中心。
“这个,是天元?”
围棋盘上有着上下横竖各十九道平行线,构成的是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其中九个交叉点用黑色的笔墨浓重点出,来方便确定方位。这九个点通常被叫做星位,而棋盘正中间的星位称做天元。
“……”
“……………”
男子输了,或者说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围棋的本质就是双方互相揣测对手心理的竞技游戏,围棋中的天元就好比中国古代三国时期的中原,四通发达之地,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又同时存在着无限的危险。
通常来说,就算有着以天元起手的围棋名家,也难以掩盖舆论中对落子天元的批评。
毕竟,上来就落到天元的黑子往往会相当被动,甚至被引申出怀有侮辱对方的含义。
而这么做的爱瑠并非是拥有着极大自信或是多么厌恶面前男人。
她只是清楚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被轻视就会恼怒。
若不能做到明镜止水,那么在围棋上,胜负也就早注定了。
男子走后不久,女侍像往常一样来收拾东西。
只剩下爱瑠自己的和式房间中,似乎就像忽然换了一方天地,刚刚与男子对弈的紧张气氛荡然无存。
爱瑠坐在房间中央,依然维持着自己的端正坐姿。
她身上的和服是是从幼时起就一直穿着的款式,既不轻浮也不张扬。绣在衣料上的纹饰似是樱花又像莲花,落下来的水袖垂在榻榻米上。
爱瑠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房间中,她在用耳朵捕捉到侍女的离开后才松口气似的彻底放松下来。
从宽大水袖中掏出一把折扇,打开后,扇面上边是绘着神山市远景图的山水画。圆融的笔触与浓厚的水墨色彩都毫无意外的彰显出名家风范。
少女先是观察着显得有些空旷的房间,然后把身下的坐垫整理好,在只有自己的房间中缓缓开口:
你猜那男人怎么说?
“小姐,你想要拒绝我吗?我可是会哭的哦…”
“会哭又怎么样?你哭与不哭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女子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或者说与竹取物语中的竹取姬一样高傲,她面现不屑之色的呵斥男子,根本就没有考虑对方心情。
说起来,似乎女孩子都是这样,只懂任性的照顾自己心情却根本没有考虑别人的意思。
不过,想当然了,为见女子一面才拼命爬上高山的男子又怎会轻易放弃呢?
他发现自己的装疯卖傻不管用后,就立刻态度强硬起来。
“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求婚,我就立刻在这里做下些触犯律令的事情,哪怕因为此,以后只能与你在黄泉中幽会。”
或许,是被他那强硬的口气吓到,女子不得不先答应下来,住在高山之上的女子从没想过会遇到像眼前这样如此难以应付的莽夫。
不过说来也是,往常来求亲的人大多是高家的子弟,先不说身份,单单是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单薄身体就根本没让女子提起过警觉。
可是,如果让自己委身于一个粗鄙之人的话,女子却又心有不甘。于是,她提出考验,那就是让面前的男人与自己下棋,棋是围棋,在古时有着天地星象之说的贵族游戏。
让人意外的是,那男子竟然知道围棋,又同时会下围棋。
男子遵照女子的吩咐从高山上的草屋中拿出棋盘与棋,摆开来后,围坐在一起的两人便开始下棋…
说是考验,可其实女子根本不会下棋,除了知道基本规则外,她根本称不上什么好手,举出围棋也只是想让男子知难而退罢了。
该说是自讨苦吃吧,女子愁眉苦脸下的第一步棋就正落在天元。
只是,没想到的是,那男子看到她胡乱使出的一手后却突然弃子认负,又反问起自己。
“既无心于此,又何必流连忘返呢?”
盘坐在地的男子当夜即离开了高山。
女子后来细细思忖,却发觉自己应是遇到了百世难求的佳偶,可愚蠢的自己却因相貌与刚开始的举止拒绝了他,女子为此终日郁郁寡欢不再见人。
“几十年后,曾经的美丽容颜又有谁还记得呢?”
“而因为这个故事,现如今,人们便把相亲时手谈中男女的第一手天元解读为拒绝。”
就算自己分饰男女两角,也不见爱瑠有丝毫慌乱之意。
一口气说完,便顺手把折扇合上收回自己袖中。
她对着只有几幅挂画的苍白墙壁俯身行礼。
“真正的农夫与蛇,请一定要讲给我听喔,奉太郎…”
十八岁的千反田爱瑠,未来将就读以研究作物生长繁殖为主的农业类大学。
不过,迄今为止的梦想却是落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