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散发着汗气和馊臭味米黄色衬衫,脚上是一对人字拖鞋。
看了看车厢四周,这人开口道:“就你们两个?大人呢——”
梁仲轩发现,这人说话时,露出满嘴黄牙,上门牙右侧还残留着一小片菜叶。
这样的问题,小哥俩只能用沉默来回答。
这人又盯了小哥俩几眼,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盒烟,对小哥俩说道:“小兄弟,抽烟吗?”
哥哥摇摇头,小声说道:“不抽。”仲轩也摇摇头:陌生人的东西,不能乱接。
这人不再说什么,点燃一支烟,大口大口的抽着。一时间,车厢里飘荡着呛人的烟味;仲轩忍不住,轻轻咳了一下。也就在这时候,一大片乌云飘向太阳;尽管尚未将阳光完全遮挡住,但光线已是暗了下来。
这人狠狠的吸着烟,不时皱起眉头,嘴角微微抽动着,像是要下什么决心似的。当香烟快燃到尽头时,他又用力吸了一大口;接着,在喷出浓浓烟雾的同时,将烟头掷到了地下。只见他挤出一丝笑意,对仲轩的哥哥说:“小兄弟,做哥哥的今天还没有吃午饭,是不是能借几块钱——”
仲轩心头像被那刚扔下的烟头猛烫了一下:终于原形毕露了!这种场合,与其说是借,还不如直接说抢!怎么办呢?要是刚才哥俩一直警惕着,不让他爬到这节车厢来,那该多好!可是——
只见哥哥摇摇头,说道:“我,我们没有钱——”
那人盯着眼前少年的脸,淡淡地说:“没有钱?不会吧——”
仲轩的哥哥皱了一下眉头,这样说道:“没有,真的没有!有钱的话,我们就不搭货车了——”
仲轩觉得哥哥的话说得很好,能让这家伙——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这人猛推了仲轩的哥哥一把,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搭在两个煤块之间的那条扁担!
仲轩心头猛地一沉,一块大石头瞬间堵在了心口上。
只见那人举着扁担,厉声问道:“钱,把钱拿出来!”
仲轩的哥哥皱着眉头,眼睛眨了一下,低声说道:“没,没——”
黯淡的阳光下,只见那人将扁担猛地往下一击,正打在仲轩哥哥的左肩上!
随着“哟——”的一声,哥哥咧着嘴,用手捂住那被挡的地方。
这时候,那人又将扁担高高举起。
这一瞬间,仲轩心头残存的一星火光,熄灭了:这人三十多岁,我和哥哥加起来,也比他小好几岁!如果扁担在手,或许还有一丝希望!而如今,唯一的防身武器,已经成为他打人的凶器!唉,要是当初——
就在扁担即将再次击下的瞬间,哥哥说道:“别打了,我,我——”
说着,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五块钱来。
那人一把抢过这张五块钱,狞笑着说:“乖乖拿出来,就不会被打了——”
将钱塞进口袋后,这人又将扁担举起,河道:“还有,快拿出来!”
仲轩的哥哥摇头道:“没有,没有了——”
只听啵的一声,那扁担就敲了下来。这一次,打得稍稍偏了一些,扁担从仲轩哥哥脑袋右侧顺着右耳而下,最后在打在右肩上。不难想象,这一扁担,只会比上一次更狠、更有力!
仲轩的哥哥眼泪都快要溅出来了,这一次,他只是痛苦地抽动了一下肩膀,连捂住伤处的动作也做不出了。他一边掏钱,一边向仲轩使了个眼色。
看到这眼色,仲轩下意识的向后退出半步:哥哥这眼色是什么意思呢?是叫我向前,集两兄弟之力,跟这家伙拼死一搏吗?如果还有一条扁担,我又能够在后面偷袭得手,或许会有一丝希望!只是如今,哥俩已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如果不是叫我动武,那就是叫我先逃了!是啊,哥哥身上有三十块钱,这三十块是保不住了!抢完哥哥身上的,下一步,肯定是要抢我的了!或许,再给他抢去这另外的三十块钱,也没什么。只是,这灭绝人性的家伙,谁知道他抢完钱后还要做什么!在这飞驰的火车上,谁能保证我们兄弟俩的生命安全?!万一他——
这样想着,仲轩迅速向车厢西北侧的悬梯移去。那人忙着抢钱、装钱,一时也顾不上前来阻截。仲轩握紧两旁的铁枝,快步爬上悬梯。快到悬梯顶部时,风瞬间大了许多。仲轩咬着牙,沉住气,慢慢爬到了悬梯顶部。紧接着,他又斜着身子,小心地先将右脚搭在车厢外侧的悬梯上。猎猎劲风中,仲轩总算把整个身子移至车厢外侧。接着,他再看了车厢里一眼:那人正在往自己的口袋里装钱!哥哥正一手捂着肩头,一手——
仲轩不敢多看,他觉得,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于是,他抓紧暗黑的铁枝,背向路基(北边),在剧风中,一步一步往下挪。
到了悬梯底部,仲轩向外侧看去时,心里暗暗叫苦!原来,此时此刻,这列货车正在原野之上风驰电掣般飞奔着,而悬梯底部与路面之间,还有好几十厘米的距离!如果车是停着的,这也没什么;可是如今车子正奔驰着,即使是扶着铁枝,整个人也像狂风骤雨中的树叶般飘摇不已——
视野的尽头,是青山;沿着青山往铁路边,有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地毯般延伸着;地毯两侧,庄稼长得正盛,微风起处,正泛起阵阵绿色的波纹。在常人眼里,这自然是好一片原野。然而,仲轩更希望看到的,是火车站的站台!“呜——”的一声,火车长鸣着。这,是一个小小的转弯处。仲轩向东边极目远眺时,扳道口、房屋、站牌,与火车站有关的一切,什么都没有见到!
也就在这一瞬间,叹了一口气后,仲轩咬紧牙关,只是用右手握着悬梯西侧,接着闭上眼,在松开右手的同时,人顺势离开火车,向路基方向猛的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