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客运班车,迎着清晨的风,沿着西北方向,行驶在由县城前往小街的马路上。
由于发车时间太早,车上倒是一人一座,迥然有别于昨日的拥挤不堪。一个年约十五的少年,微微闭着眼坐在最右侧的座位上。外面风较大,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的。当然,如果用“密不透风”来形容,还是略显夸张:不绝如缕的寒风,还是透过门缝、窗缝,使劲的往里挤着、转着;当然,透点风也好,至少,不会太闷气。少年眯缝着眼,微微皱着眉头,听凭那风儿轻轻拂过自己的发梢、前额、脸颊,风里,飘飞着他的思绪:人们爱用“风驰电掣”来形容车子开得快,其实,没那么神奇。再怎么飞驶,这一个小时的车程,总是免不了的。当然,也没必要开太快。家,就在那个地方,只要朝着那个方向行驶,迟早就会到达。再说,这个清晨,也没必要赶时间。
哦,此时此刻,回荡在心间的,是那首歌:
雁南飞,雁南飞,
雁叫声声心欲碎..
怎么会这样唱呢?“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不是挺有诗情画意的吗?哦,是那位抗联战士太想回到抗日伍里去了,他走了以后,留给那少妇的,是绵绵无尽的思念与追忆。那些作文选爱用过电影这个词语,来形容回忆,其实,电影本身,就值得在脑海里不断地重放:七九河开八九雁来,蓝天映衬下的小河,终于迎来了冰雪融化的一天。那位抗联战士,拄着手杖,一瘸一拐的走向一片树林。走了一阵子,那受伤的腿再也撑不住了,他倒在了林子里。当他醒来时,眼前多了一位少妇,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夏日到来时,在少妇的悉心照料下,他康复过来了。一个夏夜,他到井边挑水;不知什么时候,那少妇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两人四目相对,那少妇的眼里,一汪清泉不知不觉中沸腾了。于是,在树木的掩映下,淡淡月色中,两个人的头、肩膀,渐渐融在了一起..他为什么要离开呢?用他自己的说法,是为了革命,为了老百姓,为了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的大地。只是,一个少妇,一个情真意重的少妇,满腔的似水柔情,一时成了挡住他去路的绊脚石!满山红叶的秋日山路上,他最终离开了那间小屋,那口深井,那片树林。留在他身后的,是一颗破碎的心。只是,若干年后,当他再次回到那间小屋前,头顶是一片蔚蓝的天空,眼前是茂密的树林,甚至,他手上拿着的,仍然是那个旱烟袋;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呢,一直没有出现!如果我是他,我会怎样选择呢?哦,这是半个世纪前的事情了,不可能再次发生了。其实,我只是一个初三学生,我所要面对的,是几个月之后的中考。那首《童年》的第一段,是这样唱的: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唉,我的初中生活,比起这首《童年》所唱的,其实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在学校里读书,望着窗外的风景,就为了等待“下课”和“放学”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读书的意义,究竟何在呢?此时此刻,窗外的风,似乎比昨天夜晚要小了一些。哦,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也就是说,这北风拂过的原野,即将迎来一抹新绿——
其实,伴随着这些思绪的,是汽车那滚滚向前的轮子。
有那么一个瞬间,那少年睁开眼时,只见到车窗外一片连山,那连山也颇有特色:其中的五座,恰似并拢着的五指,静默在天地间。尽管云雾缭绕,山色黯淡,少年还是淡淡一笑:看见五指山了,快回到家乡了。
在一个十字路口,少年下了车。
这是一条东西向的马路,少年在马路右侧站了一会儿,发现此时天刚蒙蒙亮,放眼四顾,人影罕见。这,其实也很正常,俗话说“有钱难买天亮觉”:这么冷的天,如果没有太急切的事,大可以再过一两个小时再起床。
沿着马路右侧那条南北向的路,走出六七十米后,少年折向西,继续往前走。
往西走了几十米后,少年停下了脚步。此时,脚下有两条路,一条径直往西走,走出三四十米后,转向东,往东走二三十米,就到家门口了。另一种走法,往西北方向走出二三十米,来到街面上,再折向西,走十来米,就是家门口。大体上,第一种走法,相当于走三角形的两条直角边,而第二种走法,则是走斜边。少年的数学不怎么样,此时却这样想:三角形的两边和大于第三边,显然,第二种走法要近一点。
鬼使神差,这个冬日的清晨,他选择的是第二条路。
向西北,走过一段坑坑洼洼的泥路后,少年来到了街面上。
沿着街面往西走,走出五六米后,少年下意识地向右边望去。这是阿豹的家,此时此刻,屋檐下的大门,正关着。
再走出几步,少年的脚恍如被钉在地面上了。原来,阿豹家与韦正学家之间的那个侧门,两扇门板微微向里凹着!换句话说,这扇侧门,只是虚掩着的,并没有上锁。这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昨晚这门根本就没锁;另一种可能性是,不久前有人从这里出去,没把门关好。
一夜北风,天地间一把无形的大扫把,早已将街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那被大风吹到路边的几颗小石子,正瑟缩着身子,在等待着什么,是不久后或许会升起的太阳,是若干时日后暖暖春风,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此时此刻,少年眼前,轻雾缭绕,那雾气,就像上天洒下的缕缕薄纱,正缠绕在人家的门窗上,屋檐下,瓦片间。望着那侧门,少年心头像是揣着一只小兔子,砰砰乱跳:只要上前几步,轻轻一推,就可以来到侧门内侧,沿着那条狭长的巷道走上八九米,就可以来到那小厨房的外侧;如果小厨房的门也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进了小厨房。从小厨房往街道方向走,就是正房了。抬眼一看,右手边是一架木楼梯——
“可是,”少年的心思在雾气中缭绕着,“我,我能够这样做吗?可以肯定的是,阿豹不在家,小赵有可能在家。只是,大清早的,我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如果让机会轻易溜走,以后恐怕就再也难找这样的好时机了。有人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可是,万一有人发现了,我以后该怎样做人呢?事不宜迟,再过一阵子,街上就会有人出现,我就是再想,也只能留到日后了。进,还是不进?这是一个问题——”
你大概要说,又在故弄玄虚,学什么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了。
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要照搬什么《哈姆雷特》,邯郸学步是没出息的;只是,这少年在这个冬日清晨所面对的、所思索的,跟《哈姆雷特》巧合罢了。
少年呆呆的站在街道上,就像一尊石像。
雾气缭绕下的小街,依稀飘渺,一时恍如仙境;只是,“仙境”里,会有神仙出现并为他指点迷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