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就是方才那八字胡提到的沈老爷?”邵天行已经找到了故事的重点。
沈苑清看着天行,微微一笑,表示肯定,接着说:“沈老爷早年间有一妻一子,可是,是在道上混的,少不了结怨,加之他年少好胜,队伍壮大的太快,自然树大招风,他自己虽习惯了腥风血雨,可家人却惨遭报复。此后,他便一直孑身一人,无所牵挂。”
“那后来怎么就认了你当……义子?”邵天行一脸沉思,忽然一拍大腿,“哎,还别说,你俩都姓沈!这也太巧了吧,合着你生来就是预备着给他家延续香火的?”
沈苑清素知天行喜欢揶揄他,也不恼,省了之中许多细节,简明扼要道:“缘分也好,命理也罢,他既认我做义子,我便承了他的情。”
邵天行在床上四仰八叉地一躺,作势长叹,酸酸地说道:“你可是捡了个大便宜,有了这么个义父,下半辈子就不愁喽!有吃有喝有地儿住,哎,你说,可不比咱们这么多年四处漂泊,无所依靠强多了?”
沈苑清听了天行这番无意的感慨,面上促然一寒,嘴角抽动了一下,凉凉地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什么?”邵天行没听清楚,但看苑清脸色不对,忙问了一句。
“没什么,”沈苑清却不愿再说,蓦然起身,头也不回,淡淡道,“你休息吧,我走了。”
“走什么!”邵天行觉察出不对劲,腾地起身,一把拽住沈苑清,“你这是怎么了?多年没见,还没说上几句,怎么说走就走呀?”
沈苑清轻轻挣了下,可天行拽得紧,沈苑清也没有再挣扎,只是背对着邵天行站着,不再言语。
“我说了什么话,让你恼了?”邵天行浑身麻痹已退散七成,扶着床下了地,用力将沈苑清扳回正身,情急道,“但问这世间有几人能遇到真心相待的好兄弟,你我相识一场,犹是性命之交,什么事是说不开的?”
沈苑清避而不看邵天行的眼睛,垂着眼,沉吟半晌,低声道:“罢了,你就这样一直认为我过得很好吧。”
“什么叫‘我认为’,”邵天行看着沈苑清欲言又止的眼神,心里明镜似的,这家伙自小就总把难处藏在心里,一个人承受着,如今看似生活优渥,地位优越,但一定有不为外人道的难处,邵天行着实为他心疼,“你若过得不好,你可以对我说呀?且不说我可以为你宽解几分,你便是要结束这种生活,我也定当全力相助!别忘了,我们是兄弟啊!”
兄弟?
沈苑清闻言轻轻一颤,缓缓抬起眸子,直视着天行的眼睛,惨笑道;“恐怕,若是你知晓我现在所做的事情,便再不会对我用‘兄弟’这个称谓了吧……所以我说,像现在这样,你知晓我过得好,就足够了。”
邵天行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来,眉头皱起,慢慢,放了手,一言不发地坐回床上。
苦笑一声,沈苑清无不自嘲地想,到底还是你无法拿捏情感,听到天行说你过得好,你怪他怎么与旁人一样,只看到你的福,看不到你的苦,可当人家让你倾诉苦衷之时,你却又无颜说出如今的自己在做怎样的事,只怕一旦说出,将会让他失望,将会永远失去这个全天下唯一会用真心待你的兄弟……
“既然是匪帮之首,做的是什么营生我自然想得到,”邵天行正色道,“抢,劫,杀戮,赌场,青楼,或是朝廷暗中的利爪……总归离不了这几样。方才那二当家的说他们帮派定期会上缴什么银子,想来,若不是忌惮你们,要拿这银子示好,也不会那么频繁地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伤天害理?”沈苑清狂笑一声,眼中漫出一丝绝望,面目狰狞地怪笑道:“邵大侠啊邵大侠,如今的你当真是境界飞升,立场坚定,全然不与我等伤天害理之辈同流合污,还会对我等做出道德批评……呵,反倒是我一厢情愿,定要把自己这肮脏的身份与您这样的大侠相提并论!倒是大侠日后行侠仗义要小心了,否则沦落到要让我这种伤天害理之徒救于水火之中,岂不是毁了大侠的清誉?”
邵天行见苑清眼中丝丝血红,当真震怒,脸上怒嘲交加的扭曲表情让邵天行心中不忍,他知道苑清的这番话是在怪自己,怪自己不能理解他的苦楚,邵天行怅然一叹,痛心道:“我何尝不知道你的性子!怎是个当坏人的料子!你这样做诚然有你的打算,想借力而上也无可厚非,只是手上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你的内心会得安宁么?”
“无辜?”沈苑清忽然暴怒吼道,“谁不是无辜?难道你我自小就该痛失亲人,沦落为孤么?我是无辜,却又有谁因为我的无辜而对我有过一点仁慈?天命都这般无情,我区区一个凡夫俗子又为什么要假装清高?我双手鲜血?你,你们,全天下的人,又有谁是干净的!”
邵天行突然觉得可笑,是啊,自己有什么立场来对别人做道德批评,苑清成为匪帮上席,固然做了不少黑暗的勾当,可自己呢,自己拼了命心心念念要完成的使命,可是有可能让举国****的事,到时,晋洲会变成怎样,天下会变成怎样,又要有多少人因此而丧命,算起来,这恐怕抵得上苑清千万倍的孽债了吧……
勉强地牵牵嘴角,邵天行黯然道:“你说的对。没有谁是干净的。我,又有什么理由来说你。”
沈苑清听出这话里的生分来,猛地抬眼看向天行,几乎恳求的目光希望可以挽留这段情谊。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执着,不求问天无愧,只求问己无愧吧,”抱拳道,“今后,各自保重!”
言罢,人去。
沈苑清凄然一笑,人生之事,果然,相见不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