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浩出来的时候在走廊见到汤伟业，果不其然，汤伟业带了人过来。那人身材健硕，头发剪得很短，脸本是憨厚的国字脸，那双眼睛，却像鹰眼一样，让人心里生出一股寒意。
齐浩愣了一下，并不是熟悉的人。他瞥了一眼那人手中的黑色公文包，然后不疾不徐跟汤伟业打招呼，“汤助理。”又问，“有公事？”觉得不妥，加了一句：“谦哥现在不方便，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安排。”
“齐先生。”汤伟业客气地回话。他跟了沈荣十年，一直这么称呼齐浩。一开始，齐浩心里总觉得不自在。在沈家这些年里，只要是在家里，沈荣、沈明，徐管家，还有做工的阿姨和其它雇工，都叫他小浩。这种叫法，几乎让他忘记了他并不姓沈。但汤伟业跟他并不是熟到可以‘小浩小浩’地叫他，叫沈先生更不应该。他叫他齐先生，渐渐地，齐浩也习惯了。
“不用了。田先生是先生的老朋友，恰好来B城，来看看先生。”汤伟业这样解释，齐浩只当听听，并不信。
“您好，齐先生。敝人田国光。”田国光声音清楚，底气很厚。齐浩还是听出他说‘齐先生’时微微的怪异。想了想，才明白过来。怕这人是久居国外，长时间不说中文，生疏了。这样解释，也就通了。怪不得在沈家二十多年，都没听说过这人。齐浩友好地微微笑了一下，“田先生。谢谢您能来看我爸。”
田国光不说话，只沉着地回了一个微笑。
想到沈荣还在里面等，他们没再多说什么。齐浩站在原地看着汤伟业在前引着田国光。汤伟业毕恭毕敬地开了门，完全是在公司的时候那一派助理做派，公事公办，表面功夫做的足足的。不卑不亢，却也不失礼数。
进了房间，沈荣已经垫着靠枕靠在床头，虽然仍是一副病容，人却是清醒不少。他从来不会让自己在浑浑噩噩中处理重要的事情。以前不会，现在，虽然生病了，也不会。
没有太多开场白，沈荣简单说了‘请坐’，汤伟业把一旁的凳子搬到沈荣床边，请田国光坐下，又按了按钮，把床上的折叠小桌打开，调到沈荣平时看文件时的相对高度。
汤伟业把窗户拉上，又确定了一下房间没有其他人，“先生，我就在外面……”
沈荣垂眸摇摇头，示意他留下。汤伟业虽然四十岁才跟了沈荣，可最近十年多里，他勤勤恳恳地守在助理这个位子上，早就成了沈荣的心腹。沈荣这样表示，汤伟业也不傻。知道沈荣是觉得康复无望，早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有些秘密，需要人来接手。汤伟业不禁觉得鼻子发酸，“先生，您别多想，你现在一天比一天好……”
沈荣有些吃力地抬了一下手，汤伟业知道他的意思。忍了忍悲伤，对田国光道，“田先生，可以开始了。”
田国光看了眼沈荣，沈荣朝他点点头。田国光把手中的公文包放到床头柜上，从里面取出一沓文件和平板电脑。锁扣啪嗒地开合，纸页摩擦的声音，拆文件袋的声音，这些，像是原始森林里诡异的虫鸣兽语，森森然在屋子里响起，直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汤伟业像是要遭受什么大事，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田国光把一张孕检报告放在桌上，正好是沈荣可以看见的位置。沈荣看了一眼，沉了沉气。汤伟业小心地瞄过去，却是个陌生的名字。他一时摸不着头脑。田国光终于开始说话。“今年2月8日，温小姐曾经化名在天泉村附近的镇上做过孕检。”
汤伟业这才明白过来沈荣是在干什么。温灵的事一出来，沈荣就宁肯拖着病重的身体跟好不容易和好的儿子闹不愉快，也坚决站在温灵那边。汤伟业就觉得奇怪。作为一个父亲，沈荣并不是霸权主义者，更不会对自己儿子的婚事上行使专制霸权。要是说是为了孩子，汤伟业看来，那也是要慎重调查的。现在看来，不只是自己想到了这点。
“当天镇医院只处理过三名孕检。其中两名是镇上的居民。再参考医院对面果品店里的摄像，以及护士对那位病人的描述，可以确定那名孕妇就是温小姐。”
“嗯。”沈荣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沉的，威严尽现。
“我找过专业人士，通过各项检查数据分析，受孕期确定在去年十二月下旬，与孕检报告无异。”
田国光把桌上的东西收到一边放进一个牛皮纸袋，又选了几张照片放在桌上。“事情曝光前一个星期里，照片上的这位先生在天泉村出现过三次。而且，在沈总与温小姐，”田国光顿了一下，继续道，“结束关系后，这位先生曾经数次造访温小姐的住所。”
汤伟业脸色大变。照片上的人，轮廓太熟悉。他知道沈荣一定辨出来了。沈荣却没说什么。
汤伟业却埋不住怒意，“这么说，是他把事情曝给媒体的？”
“还不确定。”
如果是一般的新闻举报者，凭田国光的能力，是不会查不出来的。这个‘还不确定’，几乎就是等于，这是事实，只是我还没有找到证据。汤伟业觉得心里瘆的慌。
沈荣低低地说，“伟业，你别多想。那孩子不坏。”口齿有些不清，大概却也猜得出意思。他累了。“田先生，麻烦你了。”说话间，沈荣已经闭上眼睛。
田国光却并不打算离开。他看了汤伟业一眼，然后俯身在沈荣耳边说了句话。
汤伟业看到沈荣的眼睛倏地圆睁，那双昏暗眼里的疲惫被悲伤代替。汤伟业想要说什么，田国光已经站起身，“汤先生，沈先生让您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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