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静这样解释,梁东彦情商再低,再不懂行内水深水浅,也明白一点了。不说是在引产同意书上签的是他的名字,就是普通的急救风险同意书,他签了,都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梁东彦面有愧色。关心则乱,他当时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
“你先吃饭。等一会应该还要做一些检查,如果没必要住院,你打电话给我,我去办出院手续。”
“谢谢。清扬……”
“我去主找医生,看什么时候能安排探视。”郝静往门口走几步,忽得停下步子,转头问,“到现在,你还确定自己可以接受吗?”郝静没有把话讲明白,梁东彦一时摸不着头脑。她又加了一句,“你真的能够当昨天晚上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一个父亲不详的孩子,一桩惨无人道的罪行。他能接受?
一些梁东彦刻意忽略掉的东西又慢慢显示出来。他动动嘴唇,却没有发声。他觉得喉咙发紧,鼻息间充斥着的,是杂物间腐腥的气味。下一瞬,他又隐隐发现,比起那里的不堪,他更介意的,其实是那个孩子,更准确地说,是那个孩子的父亲。
“你早知道孩子的事?”梁东彦问,却是肯定的语气。一个不知情的人,在那种情况下的正常反应,绝对不是那么直接地扒开裙子检查。他的声音微微发急,“她怀孕了,你们竟然瞒着我?瞒着她的主治医生!你也是医生,你知道一个孩子对她来说是什么吗?”
“你忘不掉。是吗?即使假装忘掉,也做不到,是吗?”郝静转过身看着他。梁东彦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整个人呆了一般。他眼睛发直地看着郝静,不知该怎样回答。他是忘不掉。现在,那个孩子已经没了,但是那根刺会永远地埋在他心里,而且,会越来越深。而另一桩,不是他能怪她的。明明他就在那里,事发前他还看到过她,可他竟然让她遭遇至此。要恨,要怨的,除了庄严,他想,就是他自己了。
“你好好想想,看清自己的心。清扬现在的情况,是最容易打开心扉的时候。只要你对她好,她就忘不了。可是,如果你真的无法释怀,就离她远点。”郝静说着,眼泪止不住要往外掉。她拿袖子抹了一下,又道,“孩子的事,清扬跟我都是刚刚才知道。清扬的意思是要打掉。我们约了今晚。”清扬说的会站出来的人,到现在,当她躺在急救室里生死未卜的时候,当她在重症监护室等待天命的时候,在哪呢?当他知道这一切,又会是什么反应?会比东彦的反应更让人满意吗?一个神出鬼没的男人,连站在她身边都不能够做到,能指望他多么深情款款,因为爱,一意孤行?跟他相比,陪清扬经历了死亡,带给她生命,在看到那样不堪的场景后仍能紧紧抱着她,会毫不犹豫地在同意书上签字,明知道是冒险却还坚持抽了800cc血的梁东彦,即使在刚刚那个问题面前吞吞吐吐,避而不答,也比那个人好太多。
安排好探视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多。因为顾清扬还在危险期,说是探视,其实也只能进入监护室隔着玻璃窗看一会。但这样的权利对于心急如焚却一筹莫展的郝静和梁东彦来说,已经好太多。梁东彦还穿着病号服,脚步却已经跟心情一样,紧张,又不安起来。朱医生说照目前的状况来看恢复的不错,可梁东彦还是止不住担心。他比郝静走得还要快,按开电梯,才想起来问郝静是在几楼。
郝静瞥过去,停下脚步。里面的女人微微向她颔首,叫了一声,“郝医生。”
郝静也点点头算是回应,习惯性地嘱咐一句,“你胎位不稳,要小心。”
“嗯。谢谢郝医生。”
几句寒暄后,郝静才对梁东彦道,“不是这趟。”又对里面的人道,“你们上去吧。”
站在一边的男子自始至终都冷着一张脸,听郝静这样说,还没等身边的女人说话,就关了门。
旁边的电梯‘叮’一声打开,也是往上走的。郝静却径直走进去。梁东彦指着电子屏提醒她,“往上的。”
“重症监护室在十五楼。”
他们在八楼,要去十五楼,自然是要往上。但刚刚那趟,郝静明明说不是。梁东彦也不多问,很快走进去。
监护室外间的小厅子里,郝静和梁东彦就那么直直站着,盯着玻璃那边插满仪器的顾清扬,她头上,脸上,还有线从被子下面接出来连在各式各样的仪器上。不禁让人有一种感觉,觉得在那一堆金属器械中间的,不是个真人。
好半天,梁东彦忽然转头对身边的郝静道,“郝静,你刚刚问我忘得掉吗?是,我忘不掉。那些事情让清扬身处险境。那个孩子,还有……”梁东彦不习惯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他不想说出来。他抿了抿唇,才接着道,“我就站在这里看着她,看着她在我面前受苦却无能为力。昨天晚上,有那么一瞬,我想,如果需要,把我的血全给清扬吧。只要她活着。那时候,我根本不能够想其他的。她流了那么多血,我已经没有办法进行正常的思考。我把那些东西都忘了。可是,现在,我清清楚楚的时候,站在这里看着她,我的想法,竟然也会这么让我自己惊讶地……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那么做。不管这里面有多少已知结果的作弊心理,但我能够确定,直到现在,清扬对我来说,不一样。是没了就再也不会有的存在。我忘不了那些事情,可我更忘不了这种感觉。如果非要选择,即使会心痛,我也不想丢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