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文把面饼放到电饼铛里去热,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早知道今天会有喝茶的,昨晚上那几个酥,不让他们抢了才好!”
她的心性还是有些浅,生怕待人不够尽心厚道,有亏了礼数。说着说着也就带出羞涩的愧意来了,从她那无奈张望的眼神就能让人分明地看出。
“这不请自到的好人,又到底谁做什么来的呢?素云婶子也还是要这样活宝似的闹腾,这究竟能闹到几啊!呵呵!”
饼热好了,她切一切,摆在盘里端了出来。
转眼间高玉琥又画好了一幅。苏珀拿在手里细细地打量着,揣摩着,也还想着怎样才能用上自己那份心思,那份力气。
雕刻不比绘画。水墨丹青里只需几撇细细的线条即可把蕙草兰心很好地蕴藉传递,无限风流。而立体雕琢却就需要更加丰富的手段和用心。首先这体量操作上就要大一些。除了一些连理组合的时候可以允许有各种穿插,混搭,单株作品如果再太过柔细和小巧往往就不耐看,也不能看了。艺术创作可不是平常的即景摆设,要有真正的品位和美感才好。宽博的叶片要饱满丰润才能够倍显精致灵巧挺括劲峭,肥硕的花朵也一样要粗壮厚实才能更好地风姿通达婆娑旖旎。姿态,气势,风韵,品格也都是需要一定的品相与厚度,才能具有最基内涵与张力。这就需要在有限的范围之内把花叶的内容一一做足。可以选材的兰蕙品种虽然多至无穷,但也大都以人们喜闻乐见的为主。不同的品种归属,不同的取势造型,也就是不同的生活不同的人生,不同的风范不同的精神了。
好在高玉琥的笔下与刀锋也着实有着无尽变化的可能,将材质肌理色泽香味打磨为王者之香的气息与品质,也有着造物主一般的足够丰富与无限充实。就他经年不辍的艺术功力,饱满高涨的创作激情,已经完全能够保证这信手拈来的设计草图本身就是一幅艺术佳构,或者一份羽翼丰满的现实生命。活泼灵动的线条勾勒美妙地捕捉衔接,架构搭配,连理成为玲玲八面的和谐整体,却又无处不彰显着强劲十足的力道,与柔婉婀娜的风姿。节奏,韵律跳动其间,似迎风招展而叩人心弦,已经满是弥漫的馥郁味道扑鼻而来。
高玉琥还在一笔一划地勾画着,描摹着,只是不再那么冲动和急切,间或精心地点化几笔,也还前后左右远远近近地端详一下,沉思一会。
有时也会轻轻地呷一口茶水,望一望别处,聊作调整。不过他是不会去看苏珀的,苏珀的眼神,心思,包括那份精致的五官脸色从来也都是跟他一体的。他倒是要寻找素云的身影,好安顿和拢聚自己有些游走、飘渺而不够恒定专一的心神了。
苏珀又收到了一条消息,她看了一眼,一边又迅速答复回去。她不喜欢别人打她电话,安安静静的文字表述就已经是足够运筹帷幄的了。
素云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就端出了一大盆衣服,喊道:
“文文,这是今天早上泡的吧?我给你揉出来。”
这个太过热情的动作不免就夸张的有些离谱,又让秀文浑身不自在起来,放下盘子,几步就抢了过去,赶着说:
“麻烦婶子?我哪里敢呢!我们可用不起您这样的钟点工!”
就势接在手里,想着再端回去。
“我看你啊,还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真的要上赶着讨儿媳妇是怎地?”
苏珀放下手机,已经拿了一块薄饼在手里,先打量一番,再给高玉琥递过去。高玉琥扬手丢在嘴里,笔依然不会停的。
“姑姑啊,这话您可不要再说了,这怎么可能呢?别的不说,就我,比我俩弟弟大多少您不知道?要是您家的——”
秀文还是给个棒槌就认真的人,但她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要越界了,不由得心惊肉跳地愣怔一下,赶紧打住,低头淘洗起自己的衣服来。还是素云打破了这小小的口无遮拦的尴尬,一边拎着切成菱形方块的薄薄面饼,一边说:
“你怎么老是胡扯八扯的?是不是一定扯出一些幌子来才开心,还小呢?”
“这有什么,有时间我还想好好看看玉文这个小兔崽子,给我那俩姑娘也攀个高枝呢!”
“这做妈妈的,也太不知羞耻了!你以为还像以前那样?现今孩子们的事儿,你管的了?做梦去吧你!”
素云又舔着脸笑了起来,这可是她最为喜欢的浅近话题。她接着说道:
“你不知道,我们娘儿俩就谁跟谁?以前她就伺候我多少回了,今天有机会,我还一次,还不行吗?如果说儿媳妇,这是我能做主的?能做主,我现在就一定把文文给点下了。也不管我们文文同意不同意,咱就先揽在怀里再说。”
“可我们哪里有这样的福气哟!我们那两个猴崽子,说不定就会给我们带家俩洋妞儿回来!你们嘛,就更应该是两个假洋鬼子!所以说,以我看,人家玉文,你也根本不用打什么坏主意!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开幕仪式上,各位贵宾已经陆续登台郑重亮相一一落座了。老太太自己的事儿,却也只是作为特邀嘉宾一般,静静地站在台上,还是在镇场子一样地远近高低地瞭望着,察看着,寻思着。生怕有人看不到他似的。梁校长和谢书记过去搀扶她就坐,老太太赶紧谦让道:
“这哪行啊,你们都是大领导!”
“我们都是您的儿子!”
两个人还是那句打小长起来的老话,恰恰就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相互间也就相视一笑。
“那也只是在家里,在饭桌上的。在外边,咱们不能乱了规矩,坏了秩序。”
老太太还在极力推辞,几位礼仪小姐受到了鼓动,走过来一起把她簇拥起来,老太太几乎就脚不沾地被架空了。直到主席台中央,不能不端坐在大家中间了才撒手。
梁校长和谢书记又一边一位靠紧了她,依然慢慢地跟她说话。她也就不再左右为难,低头和人小声地说起什么来。
参加典礼的名单已经列了几页纸,后面也还有匆匆忙忙赶着送上来的。也有的不妨就是听说老太太在,领导们在,能够见一见老太太,或者是在领导面前露个脸儿,连忙拼了老命似的赶来的。这就需要抓紧制作标示,或者是也已经有早先做好的条幅,这就需要找个合适的位置,悬挂在礼台上,花篮上,花山上。所以,里外上下就都是一通紧忙活。
庄重大方的上官芳也还随和,既烂漫又柔和的恬静笑容,就着雅静的音乐爽朗地说笑着,营造着欢天喜地的祥和气氛。作为特别邀请的主持人,她这一回是主动让贤了,她给细妹把拦着,让细妹尽情发挥。
无论哪里都少不了的左旭梅则是在台下满场子里晃悠,到处的指手画脚,仿佛要体现自己的无所不在,无所不能,和无上权威的尊贵身份。或者也是要跟台上的细妹遥相呼应一起互动了。细妹正在介绍着到场的领导和嘉宾,一边也还伸手接着才又递上来的条子,再一一地念出来。
大家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出席,各家兢兢业业的媒体也算是捡到宝了。也有的在小声嘀咕,这些得以露脸的各家企业,肯定是被抓了肥羊了,不知赞助了多少才上得了这种台面,能有这种与省市领导一起肩并肩的机会。
流程也还只是现今活动惯有的模式。在细妹的主持下,各位领导也分别致了简短的贺辞,老太太也分享了自己的激动心情。最后由梁华京校长宣布了花展开幕。水边炸响的礼炮飞上了天,从高空落下的彩纸,彩带,花环闪烁着金色太阳的光斑纷纷扬扬起来,还有五颜六色浓淡深浅的缭绕云雾,飘飘洒洒地洒落下来,兀兀腾腾地弥漫开去。大家小心地搀扶着老太太下了主席台,再在前排就坐。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嘉宾,同志们,各位乡亲父老们,在这恭贺新年、辞旧迎新的美好时刻,我们在这里隆重举行了第一届菊英杯菊花品评观赏大赛的开幕仪式。我谨代表召集人林菊英老太太,还有主办这次花展的各家公司,再次向专程前来参加仪式的各位领导和各位嘉宾表示热烈欢迎!下边请观赏我们的演出节目。”
上官芳又说了一大堆老套的话,来烘托场面,渲染气氛。后面细妹她们也已经准备好了。大家落坐之后,好戏正式开始。
刘立杰是不能不听话的。但他说这是尊重,是夫妻之间应该有必须有的最基本的尊重之情。连周恩来总理都还讲究和提倡“八互”呢!他也就是这么一说,无论怎样,大家又有谁会取笑他呢!
调侃玩笑只是现今常有的事情,也是日常必须的生活乐趣。且大家都知道他跟凤梅是青梅竹马,又怎么能说他是吃软饭的呢?有人就说,刘立杰你的自我感觉非常不好,值得检讨。说完还颇为神秘地一笑。这就未免有些作祟,也有些让人难堪。
赶到学校的时候,霜儿已经开始大发脾气,小脸扭得很不好看了。刘立杰让余宛儿买的《骑鹅旅行记》已经打发不下来,无论怎么告诉她舅舅拎着大皮箱旅行去了,她也不信,还得刘立杰专程救驾。霜儿也已经大了,不信哄了,或者也是那些调皮的小伙伴们太可恶,遇人不淑。
刘立杰只好把霜儿领回家,一路上紧赶慢赶的,赶到的时候,演出就已经开始。霜儿看见了台上扭来扭去的细妹,因为是淡妆,所以小孩子家也还认的出来。她大喊着:“小姨!小姨!”,就要往台上跑。
好在余宛儿紧紧地跟着,就势把她抱了起来。指着一边的售货车来转移霜儿的视线。
售货车原本是景区流动的。逢上这样的大节目,当然也要四下里安营扎寨了。虽然也就是时下一般就能看到的售货车,堆着,摆着琳琅满目的零食,饮料。不过,它的一些颇为滑稽的艳丽图画,以及广告文字,倒是也很挑逗人:
你幸福吗?你幸福吗??你幸福吗???
你能明白人世间这幸福的基因与组成吗?你能感知人世间这幸福的层次与分类吗?
你能知道人世间这幸福的嗅觉与口感吗?你能知道人世间这幸福的浓度与粒度吗?
你能找到真正属于你的缔造幸福的基石,真正属于你的创造幸福的方式吗?——一切尽在幸福牌奶茶!
馨香四溢,甜美四季!
一杯在手,幸福永久!
不仅是车上的彩绘这样写着,一边也还在高声地这样吆喝着。婉转流利的节奏,语调也还蛮感人的,好像比这奶茶的香味儿更能吸引人似的,也就吸引着一波又一波的关注,和抢购。
刘立杰看着霜儿跟余宛儿走过去,消失在蜂挤的人堆里。自己可以稍稍自便了,这边,司机辛友祥也已经把公司的人带过来。宋有成赶紧跟刘立杰汇报跟雕艺公司,服装公司,园艺协会,花卉养殖协会,老年休闲产业协会等等,以及凤城春饭店的配合以及现实情况,刘立杰听得烦了,说:
“这个不要说,这个不要说,我要问的,是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这,这下一步……下一步到底应该是什么啊?这个有谁能知道呢?宋有成等人眨巴着眼说不出话来,刘立杰也意识到自己问错了人,一边摇着头,一边在人群里重又打量起来,寻找能够问一问,或者聊一聊的可能或目标。
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有谁知道呢?他的眼里并不是这阔大的排场和鼎沸的喜庆,只有满心满肺的不解与惶惑了。一阵致命的恐慌袭上心头,他忽然觉得自己连基本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这,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他觉得眼前整个地天旋地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