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林夕安顿好之后,我离开。
秋天的清晨天亮得比较晚,灰蒙蒙的天仿佛在诉说着它一整晚淤积的烦闷。我步行在寂静的路上,不愿拦乘出租车。
这个城市,我总喜欢它安宁寂静的样子,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填充的它看起来很干净明亮。
路过人行天桥,席地而坐,看着天桥下零星几辆车驶过,将自己放空,享受黎明前的安宁。这时手机响起,宣打电话告诉我他们已经平安到家,亦心已经睡了,寒暄了几句后挂断电话。开启手机摇一摇程序,只为好奇此时离我最近的人。摇晃了几下,手机屏幕出现了一个叫八哥的人,此时距离我2000米,继续摇晃手机,还是他,只是距离缩短为1500米,继续摇晃发现他跟我的距离越来越近,我下意识的左右张望,这时发现一个身影从右边向我的方向跑来,距离他两三百米的地方还有几个人在追赶他,借着他从我身边跑过的一瞬间,我快速的对他说,“天桥底下有个维修洞可以躲藏。”不知道那个被追赶的男子是否听到我的话,他没有回头和迟疑的往前跑去,此时我再次摇晃手机,距离已经拉远。
半个小时后,我准备起身离开,刚迈开脚步,身后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喂。”我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去。这时突然一个身影从我身边掠过出现在我面前,“喊你呢。”刚才被追的男子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我。他很魁梧,五官长得粗狂,但却有一种历尽沧桑后散发出来的淡定和冷静,而且还透着一股隐约的凶狠。
“什么事?”我问。
“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事?”
“不说没关系,刚才谢谢你的提醒。”
“不客气。”说着,我挪动了一下脚步,想从他身边掠过,但却被他快速的举起手拦住了。“还有事吗?”
“手机拿出来。”
“抢劫吗?”我口气很轻松,像面对的是一个多年朋友在跟我开玩笑。
男子露出不着痕迹的微笑,“拿出来就知道了。”
我掏出手机递给他,“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等等。”男子一只手拦住我,一只手按动我的手机,“你的手机解锁密码是多少?”
“760428”
我看着那男子利索的输入我说的号码后拉住我的手紧了紧,我侧脸看了我手机一眼,发现刚才摇一摇的搜索附近用户的界面还没有关闭,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我们这么有缘,刚才被追赶的时候我的手机这个程序来不及关闭,跑步的摇晃还能被你搜索到,神奇。”
“你到底要干什么?”
“既然这么有缘,那么顺便加一下好友,记一下彼此的电话号码,以后方便联系。”
“没这个必要。”
“我觉得有必要。”说完男子快递的加了我好友,并且用我的手机拨打了他的手机,然后把他的手机号码存在我的手机里,一连串的动作麻利不拖沓。“好了,还给你。”
我接过手机看了一眼,这个昵称叫八哥的人名字叫徐涛。我正打算将存储的通讯信息删除,徐涛眼明手快的将我手机夺过去。
“不许删。知道什么是缘分吗?懂不懂得尊重缘分?”
“这是我的权力。”
“对于我,你没有这个权力,说吧。”
“说什么?”
“说你绝不删除我的联系方式,也不删除我这个好友,我就把手机还给你。”
“那手机你留着吧。”说完我就径直往前走去。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行,拿你没办法,你爱删删吧,手机还你。”说着把手机塞在我的手里。“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无期。”
“不可能,我会记得你的。”说完,陈涛快速往前跑去,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如果不是手机里存着他的联系方式,我会认为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此时天仿佛一个年迈的老人在费劲的撕扯着一块灰色的布,灰蒙蒙,没有亮透。感觉有点疲惫,下了天桥拦了辆出租车回了家,走到卧室倒头就睡。
入睡前依然会下意识向左伸手,摸到的是空荡荡,叹了口气后缩回手缓缓睡去。有些习惯一旦养成,需要一段更长的时间来修改和遗忘。嘴里和现实都诉说着人已离去,但习惯和内心总会情不自禁的往回忆靠拢,但这与失去情感后的伤感无关,只是无意识的祭奠。人生有些伤痛可以慢慢挥发并消散,虽然用时比较长,比较纠葛,但总能慢慢体会和领悟,比起一次性痛过然后消沉而后愤世嫉俗的要来得安宁和有意义。人生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过程,顿悟的人极少,渐悟也可以淋漓尽致的走到尽头。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手机吵醒,迷糊中一个无理粗俗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让我头皮发麻的快速坐了起来。
“喂,你叫吴妍吗?喂喂。说话啊。”
“我是。你是谁?”
“甭管我是谁了,你房子的定金已经打到你卡上了,你查一下。”
“你是秦余?”
“秦余是我哥们,他这几天有事,你******不会房子不卖了吧?”
“没有,我会查,先这样,挂了。”我不想跟这个人继续沟通下去,电话直接挂断,但是过不久对方又打电话过来。
“我告诉你啊,要不是秦余交代我,我还不愿意给你打电话,你以为你是哪根葱。”
我再次把电话挂了,他又锲而不舍的打过来。
“我话还没有说完你凭什么挂我电话?”
“快说。”我已然有点烦躁,但在克制。
“秦余让我告诉你,他三天后会跟你联系,记得手机开机,别拿了定金跑了。”
“他怕我跑了?”
“后面那一截话是我说的。”那个男的说出这句话时,我突然觉得他有一丝可爱,粗俗但还算诚实。
“知道了,还有吗?”
“没啦。”
挂了电话,看了一下时间,下午16:05,分别给林夕和亦心打了电话,都未接,估计都还未醒。放下手机洗了个澡后开始收拾屋子里残留的记忆,打算丢弃。
一个小时后,抱着一大箱子东西出门,打车去了离家最近的垃圾堆放地,抱着箱子艰难的一步一步往里走,不知道是箱子的重量让我举步维艰,还是因为怀抱的回忆让我不舍。
走到离垃圾堆放处5米的地方,我抱着箱子坐在一张不算旧但却被人丢弃的椅子上,看着箱子,竟然有点不舍得放手。此时,不远处走来一个衣着破烂的拾荒者,他朝我靠近,透过微暗的天色,我分辨出他是男性,老年,有点驼背,步履蹒跚。
他走到我身边,眼睛盯着我的箱子看了许久才用带着方言的普通话说,“要丢?”
我看了看箱子,“怎么了?”
“我想要。”
“等等,我在考虑。”
他似笑非笑的拍了拍他已然很脏的衣服几下后在我身边席地而坐,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他半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烟,吐出烟雾时他脸上绽放出一丝满足,随后他说,“失恋了吧?”
“什么?”
他伸手敲了敲我怀里的纸箱子。我点头。
“还对他有留恋?”
“没有,人都离开了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笑了笑抽了口烟继续说,“既然无可恋又何必坐在这里缅怀过去而不是放下一走了之呢?”
我愕然,许久沉默不知如何应答,这个拾荒者的眼神,透着一股不一般的睿智和一丝沧桑。
“不介意的话,说说你跟他的故事?”拾荒者接着说。
“大学相识,相处5年,他出轨,我们分手。”
“他离开你肯定没有哭过。”
“是的。”
“为什么?”
“人都走了,流泪浪费时间做什么?”
“他出轨你不难受?”
“出轨只是男人需要找一个更具说服力而又决绝的理由离开一个女人而已,如果爱真到深处,而又对对方理解得透彻的话,又何须理由和借口,完全可以不要额外的伤害直接了当的说明,而后分开。”
拾荒者笑了笑,“男人做事都需要理由,而女人却可以不需要。”
“大部分确实如此。男人没有女人容易动情,但真的动情会爱得极致深沉。”
“你问过他离开的原因吗?”
“没有。不想问,不重要。”
“你的这段逝去的感情里,从始到终你都站在爱情的门外,未曾忘我的投入,这或许是他最终选择离开的原因。”
“或许吧。”
“那天,你能经历一段让你锥心刺骨的爱情,你或许能更深刻的体会和理解爱情的真谛。”
“也许吧。”我笑了笑,“你呢?说说你的故事。”
“我?我能有什么故事,不就是一个捡破烂的。”
“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捡破烂的人?”
拾荒者用力的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蒂用力的摁在地上,“曾经纵横商海,富甲一方,家庭美满,染赌,事业一败涂地,妻离子散。”
“现在你还赌吗?”
拾荒者举起左手说,“看,这小指是我自己剁掉的,这是在我妻子留下离婚协议书带着孩子离开家的那天我剁掉的,但那时已经晚了,还是没能挽留住他们,全部都完了。不过那天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去赌。”
“为何不想着东山再起?”
“现在活得自在,钱不多,但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拾荒者拍拍胸脯说,“特别是这里,自在,舒坦。有钱的时候开豪车住豪宅,每天跟商界官界应酬,饭局不断,基本每天都得喝得伶仃大醉才散场,醒来又得面对很多的尔虞我诈,那时比现在痛苦太多了,人生,无非就是选择一种舒坦的方式活着,心不累才叫活着,心累活着就跟行尸走肉一般。”
“你现在还跟他们联系吗?”
“没有。相见比不见强,永久的怀念反而好。”
我看了看天色,已经基本全暗了,不远处昏黄的路灯已经亮起,我起身将抱着的箱子放在拾荒者的身边说,“给你。”
“舍得了?”
“每个人都是清白来人世,又是两手空别离,没有得,亦没有舍。”
拾荒者瞬间眼眶溢满泪水,久久的看着我不发一语。
我从裤袋里掏出两百块钱递给他,“这钱给你,不是同情你,我想你懂我的心意,因为我能感受到我们有某种兮兮相惜。”
“你很特别。”拾荒者接过钱,抹了抹眼角的泪问。
“因为我跟一个拾荒者聊天?”
“不是,说不上来。”
“我走了,谢谢你陪我聊天。希望你一切安好。”
我转身离开,不久听见背后响起带着沧桑的歌声,歌的内容我听不明白,是拾荒者用方言唱的歌,但是顺着歌声能走进他内心,感受到曾经的沧海桑田。我知道歌是唱给我的,他知道我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