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厅上按着位份,摆开了热气腾腾的宴席。澹台镜一如往日,穿着素色的长袍,面无表情,端坐正中。距离他最近的两桌分别是十七阁主澹台芍和十二阁主澹台粟。贺天心花枝招展地坐在澹台镜旁边,头上的珠翠和脸上的红晕相映成趣,外加一脸的志得意满,除了穆思雅无动于衷之外,其余的夫人都免不得胸里憋了一口闷气。湘夫人索性推开了眼前的碗筷,一不留神打翻了茶盏。杯盘落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仿佛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巨大的石子,众人的神经也跟着跳了起来。
这个时候第一个跳出来的肯定是贺天心。
”这可是君上的大寿,我看是有人对您心存不满。“
”对本座心存不满?“澹台镜饶有兴趣地看着贺天心。
”难道不是?大喜的日子打碎碟碗,多不吉利啊。”
“依着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贺天心激动地涨红了脸,“嗯,依着嫔妾的意思,那是要重重处罚的。不管是谁,都不能冲撞了君上的运气啊。”
澹台镜微微地笑了,那稀世无双的俊美容颜瞬间照亮了整个百花厅,所有的女人们都不禁红了脸,穆思雅在这个时候低下了头。
“格桑,就按照天心夫人的意思办吧。花园里好久没有新鲜的花泥了吧?”
格桑吓出了一身冷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君上,湘夫人是伏羲氏的后裔,不可用此大刑啊。”
“什么伏羲氏,进了我澹台家的门,都是我澹台家的人。休要废话!”澹台镜反而提高了声音,大厅被震得轰轰作响。
湘夫人缓缓站起了身,脸上声色未动,声音却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君上,您这是什么意思?嫔妾听不大懂。“
澹台蔷也赶紧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近到澹台镜跟前,双膝跪了下来。
”还请君上息怒,湘夫人不是有意的,多半是手抖了。她近日一直在辟谷为您的生辰纳福,可见心里对您是多么地敬重,又怎会冲撞您的运气呢?“
”本座的意思是,拉你去做花泥。三阁主起来吧,这是本座的家事,无需多言!“澹台镜正眼都没看澹台蔷,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
澹台蔷瘫坐在地上,浑身的筋骨仿佛瞬时间散了架,亏得澹台芍暗中催动内力扶了一把,她才不至于失了分寸,否则今日恐怕是祸事连着祸事。
“澹台镜,你不要欺人太甚!“湘夫人的声音变得犀利起来。
”清修了这么多年,遇到轮回还是会发抖?“澹台镜带着嘲笑的意味。
“我堂堂伏羲氏的后人,化作花泥,你澹台家的院子受得起么?澹台镜,我尊你是夫君,也尊你是澹台家的一家之主,你不要给了三分颜面就开染缸吧!“说罢,居然转身拂袖而去。
澹台镜伸出手掌,催动驭花术,一时间大堂里掀起了巨大的气流,湘夫人被活生生地吸了回来。她很想抗争,很想说点什么,但是为时已晚。她刚才口不择言,触动了澹台镜时而敏感的神经,无须复杂的过程,转瞬间湘夫人就化成了闪着胭脂红色泽的液体,悉数倒进了花厅门口的美女耸肩瓶。
澹台蔷,忍不住哭出了声;
澹台芍,眉心一蹙不曾言语;
澹台粟,面不改色笑容依旧;
穆思雅摇了摇头,默默念起了经文;
贺天心喜上眉梢,脸上飞起了两朵红晕。
众人陆续投来光怪陆离的神色,澹台镜忽然没了兴趣,一阵香风,不知所踪。
花厅里许久都没了声响。贺天心伸了个懒腰,说道:“扫兴。好端端的宴席,弄得血刺呼啦的。蒙儿,扶本宫回去!”
有了挑头儿的,众人便也鱼贯而出。苗夫人母女是最后离开的。
“粟儿,看见君上的脾气了,你可得处处小心!”苗夫人尽量压低了声音。
“娘,您又不是第一天见爹爹这样。他向来喜怒无常的。何况,夫人们最后不都是“化作春泥好护花”嘛,值得大惊小怪的?“
苗夫人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可掬,样貌灵巧的女子,背后不禁升起一股凉气。这还是当初她送出去的那个病怏怏的孩子么?皮囊还是,可这心境通透地委实有些过了,跟她这个年纪实在不相匹配。猛的,她想起了那个可怕的传说。
这一晚,澹台芍没有回芍药阁,而是宿在了母亲的院落。她很想跟母亲说说心中的苦楚和恐惧,但是碍于身份之外的那一层坚硬的保护壳,竟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几杯黄汤下肚,她想到了另一种解决的办法。
“娘,如果我最后没有被立为澹台家的继承人。是不是可以求求君上,把我嫁给那晚的那个人啊?“
“哪个人?”
“就是,就是,破处本阁的那个男子啊!”
穆思雅几乎晕倒,良久才稳住了神情。
“娘,你这是,怎么了?难道那个男子很不堪?”澹台芍十分不解。
“哦,不……只是,澹台家的女儿是不出嫁的。你还是断了念头吧。”
澹台芍没有继续往下追问,她知道澹台家的很多规矩往往有着深不可测的仙家规矩和法门,问也是徒然。别说母亲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见得会据实以告。她摇了摇头,陷入了沉默。
直到目送澹台芍回去休息,穆思雅紧张的神情才稍稍得到了放松,瞬间痛苦的巨流横冲直撞,她实在忍不住哭出了声。她能告诉澹台芍,那个破处的男子便是她的亲生父亲澹台镜么?能告诉她,不仅仅是她,所有澹台家的女儿都是同样的遭遇么?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窗外那些举世无双的花卉,不过是为了狗屁百花大会的荣誉,不过是为了博西王母的一笑,不过是为了稳固澹台家的仙根。这种诡谲人寰的法术,根本不能道与外人,而她穆思雅在无意撞破这一法门之后,还能苟活于世,也无非是澹台镜对她还有余情。澹台镜希望跟她归去同修,但是她却因为湘夫人的迫害失去了勇气,她诞下了澹台芍,却失去了澹台镜的爱情,当然不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