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渐沉，最后一抹灿烂余晖被海面吞噬殆尽之后，这座偏僻的岛屿上终于迎来了昏沉夜晚。
心灵跟马尔科互道晚安之后，并没有回房间休息，而是看着马尔科房间里的灯光熄灭之后，走出神庙，挑了一个空地随意坐了下来。
就着微凉的晚风，心灵抬手抚弄了一下自己的金发，轻轻吁出一口气，抬起眼望去——
透过夜色下树林间的缝隙，能勉强窥见不知何处的明灭灯火。在这儿，正好可以看到远处黑影笼罩下放置着神鼓的山洞。
心灵沉默的坐在草地上，那双清湛蓝眸里隐隐纠缠着远处黝黑的轮廓。
这个白天永远带着微笑如暖阳般温和的少年，此刻却面无表情，就连情绪都令人捉摸不定。
仿佛有那么一瞬，他熄灭了所有的光。
站在阴影中的身影凝视少年的背影一会，最后走到他的身边，轻声开口问打破了四周的寂静：“怎么不去休息？”
心灵循声扭头看去，莫垣在肩上随意披着一件穿得很旧的浅蓝色外套，与他这一身显贵的祭司衣袍格外不搭。
莫垣注意到心灵的视线，笑了笑：“这是朋友送给我的一件礼物。”
“看来这件衣服对你很重要。”心灵嘴角扬了扬，随即将目光再度投向神鼓的方向，回答了莫垣的问话，“我只是睡不着，来看看风景而已。”
“啊，是这样吗。”莫垣循着心灵的视线望去，目光闪烁了些许，“说起来，你的伤口没什么大碍吧？”
心灵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莫垣在说自己之前被神鼓排斥的那次，他下意识抚上胸口：“没关系，已经好多……”
但莫垣瞥了心灵一眼，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失礼了。”
随即在心灵疑惑的注视下，莫垣迅速伸出手带着些劲道按了一下他的胸口。
“嘶——”心灵疼的一激灵，按住莫垣的手腕止住他的动作，眉头微微蹙着扯出一个微笑，“你在做什么？”
“检查一下伤口而已。”莫垣扫了一眼心灵正虚握着自己手腕的指尖，随即不着痕迹的抽出来，对他微微一笑，“毕竟第一次有人因为神鼓受伤，总会有些担心的。”
“没关系，很快就会好了。”心灵放下手，轻轻摇了摇头。
莫垣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问道：“很难过吧？”
心灵抬起头，蓝眸一暗：“什么？”
莫垣盘腿随意坐了下来，也不顾地上的尘灰弄脏了他的衣袍：“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现在心情很糟糕。”
心灵歪头一笑，抬手抓了抓自己的金发：“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莫垣想了想，轻吁一口气：“可能是我敏感一些吧，更何况……我一直比较关注你。”
心灵听这话不太对味，扭头与莫垣对视着：“什么？”
“嗯？我是说……”莫垣眯了眯红红宝石般璀璨的眸子，笑着探身凑得更近了些，“我一直很关注你，听清楚了吗？”
心灵的思绪因为这句话顿时卡了结，他张了张口，还没有来得及回应莫垣的话，在对方越凑越近的身影里，忽然被下方亮起的光芒夺去了视线，挂在他腰间的玉佩微微的白光映亮了两个人的半边脸。
夜色微凉，沉默的两人互相对视着，彼此的心绪难辨。
“你的玉佩……”还是心灵首先移开视线，顺势转移了话题，“很神奇。”
“啊，这是那位神明给予我的。”莫垣低头轻轻抚摸了一下玉佩。
“你们说的神明，或许是……我的族人。”心灵双眸凝视着虚空，“他可能是旅行途中，也可能是回岛的时候，正好经过了这儿吧。”
——甚至留下了一族的神器，不知道是为了镇压什么。
“你认识他吗？”莫垣轻声问。
“认不认识又怎么样呢？”心灵苦笑一声抬起头，眸光格外悲郁，张开手指试着抓向遥远轮廓，却在半空中握住了一手清冷，“最后所有人，都在火焰里化为泡影消散了啊……”
莫垣没搭腔，而是静静凝视着昏暗夜色下，白光勾勒出少年精致的侧脸，几根金发粘连在他的脸颊边，那双湛蓝的眸子中凝烁着一点光耀。
——真的像极了，那个伫立在记忆里的人。
莫垣猩红的眸子微微扩散，笑容染上了一丝苦涩：“你们一族的真相并不是我所能触及的，所以我还是不再继续问下去了。”
“不过今天跟你在一起的海贼，果然很在意你啊。”
心灵不太明白莫垣突然提起马尔科的原因，索性换了个姿势，双手搭在膝盖上，回想起马尔科的话语，表情有些不自然：“毕竟他说，我们是……家人。”
“既然如此，不是很好吗？”莫垣听后同样咧嘴笑了一下。
“是啊，我遇到的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心灵笑着回想起很多很多人，原本有些落寞的表情也稍微明媚了些许，“可我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莫垣静静等着他后面的话。
“我一定要离开他们的，然后回去……”心灵像是自言自语般，“回到那座岛屿，回到我的故乡。”
“我忽然想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去了。”
心灵低头揉了揉眼角，听见莫垣问：“为什么要回去？如果跟那群海贼们在一起的话，会很开心吧，心灵。”
男人的语气熟稔，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好多年。
“因为我有一种预感。”心灵摇了摇头，笑柔和了些许，“虽然是一种令我感觉很不好的预感，但现在想来也不是多么糟糕。”
莫垣问：“什么预感？”
心灵偏首凝视了他一眼，又抬起头将一颗颗闪烁星辰放入眼眸，几乎轻不可闻的话语被这微凉的晚风吹得很远。
“那里存留着我对于过往的一切记忆，所有被我刻入骨血，铭于灵魂的不甘与仇恨都被封印在那里。是他们构成的重重黑暗一直叫嚣着各种充斥着恨意的话语，诅咒着我周围的一切，呼唤着我回到那里。”
“可我终究会回去，因为那是我的故乡。”
“因为那是我的故乡，对我来说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也是一切结束的地方。我族人的灵魂都在那里得以长眠，所以我觉得……”
“我也会在那里迎来死亡。”
莫垣攥了攥手指，看着周身都弥漫着一种悲伤且决绝的气息的少年，试图说些什么：“可是，这只是一个预感而已，你没有必要当真。毕竟你现在还好好活着。”
“我现在还活着吗？”心灵偏首，带着笑意的蓝眸里存留着纠缠了数十年都难以释然的黑暗——
“好好活着多么难啊，我现在这样，仅仅是不死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