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殷则早早的起来，慢慢的穿上自己的制服，蓝红色的制服并不美观华丽，形式甚至有些老土单调，但是别有一番气势，毕竟是给衙役穿的。
殷则很自然的穿上这衣服，并没有嫌弃这衣服，因为也没有嫌弃的资本，自己就两手空空的来，刚来工钱一月一结，现在手里没有余钱，还好这监狱里的饭不要钱，要不然自己还得去借钱，人生地不熟的，殷则十六年读书生涯虽然受老家里闲人白眼，可终究是读那圣贤书知廉耻，脸皮可薄的很。
摸了摸这衣服，材质还算过得去，做工虽然粗糙，但想想是造作局的手艺也能理解。衣随好，却也少有书吏穿，按理来说，这狱中书吏大多是由读书人做的，读书人却不乐意套上这身蓝红皮，衙门书吏这一职也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能上的，一是做文案整理工作确实需要耐心，要耐得住寂寞，其二这个工作有时候相当重要，等到衙门开庭，或是增邢量刑也是要考虑这份文案，所以这个位置一般用的是童生，有底子读书人倘若今后走了狗屎运，得一个功名，最后委派时看自己履历，做过书吏，那就不比一袭青衫一摞书清清白白的看的舒服顺眼，再说不定碰巧有个什么蛮夷之地，荒凉之所要补缺，那自己是去还是不去呢？所以，要把邪恶种子扼杀在摇篮里，不能让它发芽，相对着对这一身“污秽皮”很是不喜。
金秋十月，金桂飘香，殷则看了看书案上的书，自己还是有一个童生身份呢！想着自己现在，会心一笑，抬腿昂首挺胸的跨门而去，那又如何，自己并不后悔！
自己因缘际会来到这里做一个书吏，那就好好的做一个书吏，先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可以让自己肚子不受苦，读了这么些年书，他可没有到那种“喜读书，乐而忘食。”的地步，摸了摸自己的脸，终于不用看那些书了，甚至不用读那千言万字的圣人言，这么大的压力没有了，想到这里殷则心情有些愉悦，不用读书，不用赶考。
哈哈！
嗯？
突然想到自己可能也不会进京赶考这件事，殷则刚出来的好心情又有些低落了。
这件事，是压力又何尝不是期望，“一日观尽长安花”可不是嘴角的一句戏言，按菏泽殷家老夫子的话，“那是吾辈读书人心心念念的头等大事。”
一般中了童生的读书人便可以去各州参加州考，通过州考后便可以前往长安参加这天下读书人一等一的科举，年年是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更是千人哭百人笑一人殿前睡大觉，这科举向来是如那战场一般，一将功成万骨灰，大量的基层官员也由长安而出，更有太多人得意而去，失意而归。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间之人，终究逃不过名利二字，就连那世人眼中名躁天下的方外之士，道门清净之所龙虎山，不也得斡旋于皇权之中。一心参禅修道的人都知道汉阳王朝那百万虎狼之师不可招惹，不得不捏着鼻子来一场道释儒坐而论道，百姓眼中的江湖仙人菩萨都对真龙天子客客气气的，都想在皇帝面前多露两手来得到更多的资源倾斜，更别说这平头百姓家了，而这科举制便是那些十年寒窗仕子最好的登天梯，哪个不想蟾宫折桂，衣锦还乡。
但这些与殷则都没什么关系了，或者说对牢中老人说的话不以为意，人总是要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自己对功名并未如此热衷，自己父亲不也是埋头读书，也没见生活有多好，当然他也不怨父亲，每个人都有会自己生活的方式，这是他父亲说的。
殷则边走边胡思乱想，耳边突然传来声音“殷老弟，殷老弟！”
抬头看去，在大牢门前一脸大笑的官差，不是那个领自己来的黄二狗是谁，黄二狗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刘青这位监狱长面色僵硬的对殷则笑了一下。这让殷则受从若惊，昨日自己可是让这位大人很不开心的，看到黄二狗在朝自己招手，殷则赶紧加快脚步一路小跑到了跟前，双手抱拳道:“发生了什么事，刘大人和黄大哥一起来了啊！”
站在那里刘青没有言语，只是抬头看着那墙壁上的刀，黄二狗见旁边的刘大人不答话，赶紧笑道:“没事就来看看，大哥我把你小子带进了衙门就没管你你了，今天天气不错，我来看看你工作怎么样，给你来指导指导，毕竟是大哥我带进来的。”
明知道这话是开玩笑，旁边还站着一位自己上司呢，来看自己不太可能，不知缘由的殷则也笑道:“那辛苦黄大哥了，我这里还有三千个字没写呢，来来来，咱们坐下来慢慢写。”
“别，写字就算了，你可知道我这黄二狗的称号是哪来的，就是因为这字写的和狗爬一样，所以大家都这么称呼我。”黄二狗正笑眯眯说道突然听到自己旁边一声笑声。
“呵呵”。
“你们俩别废话了！那个，那个殷则是吧！去把门开了，我们一起进去。”眼光从挂在墙壁上的刀挪下来的刘青表情严肃大声道。
“大人，我昨天和你一起走的啊！那群家伙钥匙拿走后没还给我。”殷则愤愤说道，想想那个夜卫都来气。
“啊？”
殷则正准备抱怨几句，右手掏兜，却摸到冰凉凉的物事。
刘青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黄二狗则是一脸坏笑看着自己，殷则面色抽搐，“这没道理啊！我昨天直接回去看那几本道书去了，后来好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还做了个美梦，这钥匙！是真没拿啊，”
刘青看着这串钥匙又看看了面色愁苦苦思不得其解的殷则，心里狂笑“你个笨小子，怎么知道夜卫能耐，人家可是号称三枭战天人，五枭破泰斗，十枭滚王府组织，换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把钥匙还不是手到擒来。”
看到自己面前皱着眉头的书吏，顿时有一种世人皆浊我独清的优越感，忍着笑意板着个脸轻声道:“既然钥匙找到了就看开门吧！别磨叽了，还有要事在身，岂能耽误时间！”
摸着寒冷沁骨的铁门，殷则插上钥匙用力拉开了大门，这份书吏差事很清闲，但就是这一步，平时进去的时候拉开这道厚重的铁门让殷则很是吃力，殷则不知道这门怎么这么重，这还是在下面还有滚轮的情况下，殷则已经用尽全力才能拉开一人进去的过道，平时自己进去的时候就只拉开一道门缝够自己侧着身子进出就行了，无法想象这门是有多重，满脸通红看着勉强够一个人的身形的宽度过去的殷则停了下来，朝着后面两人道:“可以进去了。”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整座监牢估计也就一个人知道这道门的来历，比这座整齐划一花岗岩主体更让人吃惊。就在昨天那个黑衣白飞雁曾猜测这是扶桑的云铁，入手沁凉，其质浑厚，云铁可不多见，扶桑更是具有神秘色彩。
江湖上传闻的宝刀“凉江破”据说就是使用云铁锻造而成，不说提它之人名王戈的传奇色彩，就单单此刀杀人不见血，并且午时最热时分此刀两侧便会渗出寒水，仿佛在冲洗刀身的传说就令人遐思，更别说有好事之人曾话道，王戈此人嗜杀，刀下不分稚子孤老，杀了太多人，饮了太多血，终于凉江一战喝饱了凉江破，所以此刀杀人不见血，血过不留痕，而那刀下的的冤魂不散，故每逢午时，阳气最盛之时，戾气出现，便形成那一滴滴水珠，似离人眼泪。
当然殷则不知道这个故事，也不知道这两人高的大铁门用的都是价值连城的扶桑云铁。
看着面色古怪的刘狱长，又看了看那刚刚好过一个人的门，殷则很惭愧，这也不能怪他，这门太重了，殷则现在手脚酸软，四肢无力，全都是因为这比一条手臂宽的门缝，要知道，平时自己一个人开门进来的时候都只要开一个能侧身通过的宽度就够了，能简就简侧着身子钻就钻吧！怎么轻松怎么来，谁不想大大方方的走过去，门这么重，拉都费劲，更别提开个大门，自己的忍耐都是让这道铁门逼得。
殷则走了过去，看着外面的两人，说道:“进来吧！”
刘青毫无动静，就现在原来的地方看着那到小门，他刘青又不是没来过这里，他是这座丙字号监狱的监狱长，他可以说他很熟悉这里，可是什么时候自己过个门还这么寒酸，这门也太小了吧！这小子也太没眼力见了吧！确定不是存心磕碜自己，瞅瞅自己的肚子，话说一年肥，两年胖，三年四年睡大炕，自己这身材可还能过得了他开的这道门。
“大人，门都开了，好好走吧！又不是不能走，和一个小书吏叫什么劲呢？总不能给自己部下留个不好印象，再说咱们是来办正事的。”心里还有一点点火气的刘青听黄二狗讲话想想也对，这货可是和夜卫发脾气的二楞子，本来就没眼力见，今天做这事确实不算很稀奇。想到这里，看那边的殷则还在一个人傻呵呵的，越想越觉得自己跟这傻小子在一起自己也变得傻里傻气的，一个监狱长和自己下司生什么气。想到这里，刘青也坦然，挂着笑容，直接走上前，穿过大门，果不其然，算无遗策的刘青大人被夹在门中间，看着惊呆了的殷则，涨红了脸的刘大人回头狠狠的瞪了满脸憨笑的黄二狗一眼，然后双手用力一撑，门开到一人高的宽度，刘大人拍拍手从满脸惊讶的小书吏面前潇洒的走了过去。
“学着点，以后开门这么开！”后面还接了一句轻不可闻的呢喃:“这破门真他娘的重！”
“这门开这么大，怎么拉回去呀！”殷则心里哀嚎。
咚咚咚！不管那个挤眉弄眼，龇牙咧嘴的黄二狗，殷则双手各拉一道把手，双臂用力，牙关紧咬，嘿！给我来，门缓缓而动，如同蜗牛前行，确实也是那蜗牛的速度，脸色涨红的殷则只感觉一股气在由缓入急，由慢转快，越来越快，他闭上双眼，快到很难感觉它的存在，只感到由自己双臂开始出现一股热流，从手腕出发，小臂，胳膊，一路横冲直撞，流转运行小周天，最后汇集自己的眉心印堂穴，
说来也怪，那种燥热由掌心而出，一路如浩浩荡荡江水奔腾不息，初始也如山谷幽风，原本只是清风拂面，只是后来一系列变故，因势顺导，最终小风过山岗，大风掠巨浪，如同陆地龙卷，又好像那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叠一浪，连绵不息，奔腾澎湃，越来越快，若开始速度是老牛耕地，那最后的速度便像骏马扬沙，不过热流来的快，去的也快，燥热就像一场风，来时林动落叶起，去后草伏百花开，过去了就过去了，没有灼烧的感觉，甚至留下还有一股畅快劲，只是后面的感觉越来越热，最后热流汇集眉心印堂穴，那股燥热也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如流转四肢那种滚烫的感觉，却有一股清凉让人欣喜，只觉得清头明目，通鼻开窍。
“修义三十五年秋，初练气，由掌心而发，眉心乃止，气走如清泉，过留存余热。-贺微记。”
“呼！”殷则吐了一口气，然后摸了摸额头上的汗，他知道估计自己现在看上去面红耳赤，就像干完重活一样。不过自己开个门这个活好像确实是重活，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看了看周围没有人看到自己神态，叹了口气，拔出了钥匙。
于此同时，刘青和黄二狗正在最后一段路上，刘青在前，黄二狗在后。
“你说这小子关个门咋还没关好，不会是吓得不敢来了吧！”背着手走在前面的刘青开了个话头。
走在后面腰间挎着一把刀的衙役道:“我这个殷老弟，现在可能还在拉门呢！那铁门可不是随随便便拉得动的，胳膊上没有两斤肉哪能这么快。”
“黄衙役，你说这里面的人到底是几个意思啊！又是夜卫，又是季莽夫的，这两尊大神我们可一个都招惹不得。”刘青放下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肥胖的身躯抖了一抖，想想夜卫就觉得吓人，尤其是昨天那群黑衣服站在自己面前说一句“你被征用了”，可是把自己吓得不轻。所以后来自己出了监狱就跑进城主府。
“小的哪知道这些，我只是代城主问候里面这位几句，好歹露露脸，不能雪中送炭，也不能锦上添花，但总可以嘘寒问暖，多一点香火情总是好的。”黄二狗盯着越来越近的牢门小声答道。
刘青看着这位在东陵也是“小有名气”的黄衙役，笑道:“这位季复明前辈号称是“季莽夫”，长安出了名的不讲情面，这香火情从何而来呀！”
“多做一点总是好的。”说完这话黄二狗便闭上嘴巴，一言不发的默默走路。
不知不觉刘狱长已经落下黄衙役一个身位，原本进来时是刘青走在前面，但由于听人说话，刘青放慢了脚步，走在了后面。
刘青看着前面的背影，这个黄衙役是自己昨天禀报城主后，城主说让自己和他一起来拜访昨日夜卫拜访之人，平日也没了解过这个人，毕竟只是个衙役，他刘青了解的最多是他的上司，虽然很多时候可以看见这姓黄的身影在城主身边晃荡，但也被他忽略了，谁会在意一个跟班呢！如今看来，这姓黄的还有些重要的，毕竟夜卫都出现了，城主还把这事丢给他，按他刘青的认知，他头顶的上司其实就是个任人唯亲，胆小怕事的油条子，没有书中所讲的任人唯贤的影子，更没有书里所说读书人那种书生意气，他曾不止一次在心里骂这个上司是个无耻混蛋，咬牙切齿只因为那个“亲”字，谁叫他不属于城主自己人呢！可是玩任人唯贤这一套的话，他一个溜须拍马，左右逢源，吃拿卡要的刘青好像更没希望啊。
看着越来越近的牢房，刘青也不在言语，两人此时心有灵犀一样停止交谈，毕竟前面那位可是真真切切的站在紫金殿上骂过天子，呛过群臣，弹劾过王爷，最过分的是，他弹劾过的东王还真的死了，还是死的最难看的一种，满门抄斩，按刘青自己话说，连只母鸡都没放过炖了喝汤。
“那个小衙役，一醒来就看到你了！”
眼看还有几十步就到了两人的目的地，突然出现另一个人的声音，说话者好像城头晒太阳的老大爷随口懒洋洋问一句旁边的稚子的语气。
满脸通红刚追上两人的殷则听到这句话莫名其妙，小衙役是说我吗？是谁讲话？
走在最前面的黄二狗大拇指已经放在刀背上，刀身以离鞘一寸，仿佛那把破旧的刀随时可以脱鞘，此时无人注意的他，微眯着双眼，腰身微拱。
“前辈，您老醒啦！你看看，咱两有缘呐！一醒来就见到小子……”殷则都顾不得自己胸膛的剧烈起伏，在诧异眼神中，看到自己上司，东陵丙字号监狱长刘青从原本不苟言笑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满脸谄媚的向旁边黑暗地带说了一大串话。
不到一句话的功夫，殷则看到自己上司从不苟言笑到惊讶然后露出那种无法形容的笑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变脸速度，没谁了。
“今何年？”突如其来的声音没有对热情的监狱长嘘寒问暖多做理睬，可以说一直都是刘青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只是朗声开口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这让刘青很失望，和这位套近乎可不容易啊！
“德元四十六年。”
“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