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一家中国餐馆的门前。杨子让小莫在外面等候,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杨子在里面招手示意小莫走进去。这是一家地道的中国餐馆,和国内的没什么区别。店里的生意冷清,小莫没见到客人。杨子熟门熟路的把小莫领进房间,自己走了出去。大约半小时后,房间的门开了,在服务员身后,杨子手捧着托盘,上面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姐姐,请吧。杨子把面端到桌子上,做了个请的姿势。你的手艺?小莫很惊喜。
当然。杨子一点不谦虚。
杨子曾不止一次地在小莫面前吹嘘自己的擀面手艺,这年月,男人会手擀面的已经不多了,小莫当时就表示有机会一定品尝。面条做的很好,让小莫莫名感到了一种融融的温暖,一种只属于亲人与家的温暖。一个人的胃口总与心情有关,这顿面条是小莫吃过的所以面条中最有滋味的。
走出餐馆,阳光依然暖暖的照着。餐馆后面是条护城河。正值春日,河水很浅也很清澈,隐约可见河底的砂石。岸边的植物很葱茏、茂盛,就象他们此刻的心情。沿着这条河,杨子和小莫随意走着。
下午我有场篮球赛愿意去看吗?杨子征求小莫的意见。
小莫有些恍惚,她不知道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还是无意的巧合,为什么他说的会是她想要的,他做的又都是合她心意的。小莫喜欢看篮球赛,她觉得那是充满男人力量与野性的游戏,可以从中感受男人更多的性灵之美,健康的、可爱的、坚强的、果敢的。从知道他是军人的那刻起,她就无数次想象他在赛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只是没想到……小莫心底的涟漪慢慢弥散,眼里更是温柔一片。
杨子注视着小莫神情的变化,心里突然有了种拥她如怀的渴望。
突然,杨子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临时任务,我……杨子有些歉疚。他不想离开。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去吧,我在酒店等你。小莫扬起脸,看着他笑。
就喜欢看你笑的样子,杨子注视着小莫的眼睛,声音多了凝重。
去吧,别耽误正事。
球赛泡汤了。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打场球给你看。说完,杨子跳起来做了个双手投篮的动作。
杨子跑着离开了。小莫一个人回到酒店。来到房间,她随手翻开杨子留在桌子上的书,米兰昆德拉的《无法承受的生命之轻》。这是一本充满生命哲思、探询生命本质的书。小莫以前读过,虽没读完,却是很喜欢。
“他慢慢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爱,却很不习惯。对他来说,她象个孩子,被人放在树脂涂覆的草筐里顺水漂来,而他在床榻之岸顺手捞起了她”书中这段托马斯的感受被杨子用笔划了出来,小莫在想杨子在读这段话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或许冥冥之中,我们每个人都在探询,在寻找一个真正可以观望自己灵魂的人,一个自己可以观望的灵魂。也许最初只是一个不经意的举止,便留驻了一个永恒的故事。一个偶然,连接起所有的前因后果,前生后世。想到这里,小莫笑着摇了摇头。缘起缘落,缘生缘灭,谁又能说得清。
两个小时后,杨子重新出现在了小莫的面前。身着军装的杨子更是多了几分干练与英姿飒爽。再看着杨子有些凌乱的头发和沾有泥土的衣服,小莫心中掠过一种怜爱与心疼。
快去洗洗,休息会吧。小莫帮他拍打着军装上的草根与泥土。
等急了吧,我们就这个工作性质。杨子的脸上有骄傲也有无奈。
他喜欢小莫这种无修饰亦不做作的亲近举止。
你们是和平卫士,友好的使者,我代表祖国人民感谢你。小莫随意开着玩笑。
感谢?怎么感谢?杨子转向小莫,直视着她的眼睛。
小莫有些慌乱,她站直身,把杨子往洗手间推,快去洗脸吧。杨子猛地拉过小莫,揽在了怀里。小莫没有挣扎,只是把头深深埋于他的胸前。听着那坚强有力的心跳声,小莫感到,渴盼许久,希冀许久的一个梦正在轻轻触地,她就象呆在儿时的摇篮里,任由母亲的手随意地摇晃,又象回到老家那坚实的土地,她感到了从没有过的舒畅与坦然、安宁和幸福。
杨子紧紧拥着小莫,抚着她的长发,许多天,乃至许多年流窜与心灵深处的孤独与惶恐此刻已经逃之夭夭,终于有一个灵魂可以与他并肩站立,终于有一颗心可以藏与他的心里,他可以让她在自己的心尖上跳舞……他感到一种从来没有的力量正在回归于自己。杨子有些激动,他用下巴摩挲着小莫的头发,泪水已浸润眼底。
许久,杨子的臂膀用了用力,姐,谢谢你。姐?小莫猛然间从梦里醒来。
她用力想推开杨子,那个梦,她不可以呆太久,她是姐姐,他尊重的姐姐啊。她抬起头,有泪还挂在杨子的脸上,她伸出手想替他抹去……
突然,小莫发现,在杨子左侧的耳边竟然趴着一只蚊子。本来抹泪的手轻轻落在了蚊子的身上。小莫摊开手掌给杨子看那只蚊子,竟然,小莫看到了杨子痛苦的表情。小莫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就在蚊子落地的一刹那,小莫听到的那个声音是真切的,气若游丝却是无限哀怨的声音“杨子”。小莫的心随着蚊子飘然下坠。
杨子很痛苦。许多天来,一直有种直觉,他的身边有种熟悉的气味,是什么又说不出。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感觉耳边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可就在刚才的一刹那,他真切的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那是记忆中沉睡了很多年的声音。他感觉自己的心在刀搅似的痛,就象失手打翻了失而复得的宝物。他痴痴地盯着那蚊子,什么话也不说。
小莫望着杨子眼里的忧伤,心已如坠谷底,一种彻骨的寒冷让她浑身发抖。刚刚相拥时的美好情景恍若一场梦去,了无痕迹。小莫觉得此刻的自己象一个流浪的孩子无意间冒领了属于别人的宠爱,小莫心里泛起酸涩与羞愧,自己何时又这么的失败与惨淡过。
小莫只能象个做错事的孩子,去恳求杨子的原谅。
听完小莫的讲述,七个小矮人相视一笑。
孩子,你知道那只蚊子是谁吗?
是他的前世的情人吧?小莫猜测。
你又知道为什么她化为蚊子来找他吗?
小莫摇摇头。
那你又想过你自己没有呢?
我自己?小莫迷惑了。
是啊,你不辞辛苦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是为什么呢?她是蚊子,你是人形,又说明什么呢?孩子,你再想想,喂你千年花露的为什么偏偏是我大哥,而不是我们中的其他人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小莫陷入了更深的迷惑。
七人中为首的那个看着小莫亲切地笑着。
世界上的一切皆有因缘,还是让我来为你揭开谜底吧……
前世的杨子是个屡次进京赶考的秀才。一个夏天的晚上,他饶过了一只趴在他胳膊上吸血的蚊子,只因为自己的饥肠辘辘。可这是只聪明灵透的蚊子,她见秀才如此仁慈,就一路跟随。饿了,就以秀才的血为美餐,而秀才也乐于与她为伴,从来是听之任之。这样,直到夏天过去,蚊子才匿迹。
而你是秀才赶考路上旅店边的一株仙草,每次的赶考,秀才都会逗留在这个旅店。而逗留的每个晨昏他又都会坐在你的身旁读书与思考,累了,偶尔会用手抚你的叶子,和你说会悄悄话。当然,他会给你浇水,给你上鸟粪。所以他在期间,你一直是鲜活的,充满生机的。
关于我。虽然是神仙,但也曾因为一次意外,差点没命。是母亲取了仙草的汁液救了我,所以刚才我看见你是亲切的。我相信我可以救你。
前世的因缘,造就了今世的相遇。蚊子和你同为了报恩,来到这里,蚊子前世吸了秀才的血,注定今生要死在你的手里,这也是让你报恩的一种形式。所以你不必怨恨自己。因为前世的你揉碎了自己救了我,今世的我才可能救你,所以对于我,你也不必感激。至于一路相随与朝夕相伴孰重孰轻,相信今世的杨子自有判断……
小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可想到杨子痛苦的眼神,小莫心里仍然一阵悸痛。
孩子,一切都会没事的。
说完,他们一一走过来拥抱了小莫,然后就手拉手围成一个圈齐声说了句:请神赐予我可怜的孩子心安吧。随即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子从痛苦中抬起头。他发现小莫不见了。他有些惊慌,既而仿佛丢了自己的心,身体很疼很疼。他忽然感觉到与自己的心相比,蚊子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怎么办?他看着手里的蚊子问自己。
特殊的专业素养让他瞬间做出决定。他先来到下面的植物园,找了一株盛开的玫瑰,把蚊子埋在了花下。然后捡起散落的花瓣,覆盖了那个小小的坟头。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披满红色的坟包,转身跑了出去。
他先来到中午的餐馆,又找到他们散步的河边,没有,都没有,她能到哪儿呢?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小莫只有他一个熟悉的人啊,杨子很难过。刚才还以为自己是一座山,可以给她旁依,给她安全。可转瞬自己给她的却是虚空与无望。小莫会有多难过,杨子感受得到。她就在他的心里啊。
杨子有些失魂落魄,他随处的奔走,随处的呼喊。终于他发现,在那条小河的对岸,有片林子。他疾步的穿过横桥,向树林奔去。
黄昏稀落的阳光无所谓地照着,树林异常冷清。杨子四处观望,想寻找到有人走过的痕迹。他惊喜地发现一条隐约可见的小路。于是沿着这条路,他走了进去。
树林中的小莫很虚弱,她内心多么渴望此刻会有一份温暖降临,有一个坚强的臂膀依靠,她可以轻轻的偎着他,忘却所有身体的痛与心灵的伤。然后泪眼婆娑的对他说:带我回家。
小莫,杨子的声音仿佛挣脱着来自心海深处,有着湿漉漉的痛。他看到了,此时的小莫躺在一堆枯叶上,头发凌乱,脸色蜡黄。看着曾是鲜活的小莫那么憔悴,那么虚弱,杨子感到自己的心很疼很疼。因为自己,让一个女子独自一人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经受苦难,他有太多的自责与愧疚。他觉出自己作为男人的失败,有着铁血铮骨却不能保护一个柔弱的女子,他愿自短臂足来惩罚自己。
这是一声世界上最动听、最温暖、最美丽的语言,犹如一片阳光瞬间照亮小莫阴霾的内心世界,也唤起了小莫心中所有的委屈与希望。小莫柔软的内心开始波涛翻涌,瞬间泪流满面。
杨子奔到了小莫身边,依然泪眼相望,无语凝噎。
他轻轻扶起小莫,然后迅速解开军装上衣,旋即把她紧紧裹在了怀里。
这一刻,时间已然凝固了,世界已然凝固,只有两颗心灵在默然的注望、无声的交流。
过了许久,杨子笑着用下巴蹭了下小莫的鼻子,傻姐姐,我们回家!
小莫又恍惚了,这人、这时机、这举止、这语言,是真是幻?她扬起脸,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杨子,杨子肯定的点点头。小莫笑了,泪眼依旧婆娑。
春日的褶皱在迅疾地荡开……
一时间,梦里花飘纷然,心里漫天飞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