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军坐在飞机上心情不由得感慨万千,他是一名士官,在西藏当了七年的兵,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坐飞机,新兵入藏时坐过一回,这算第二回。
孙小军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此刻他还是有些依依不舍,要说不想离开那是假话,在西藏的生活太坚苦了,用水难洗澡难,刚入藏时有高原反应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可是现在要告别这样的生活孙小军还真觉得有些难过。不过总得来说他的心情是喜悦大于难过,比起西藏在北京的生活可以说是天堂了。
孙小军还年轻,想到未来他的心情越发的激动,孙小军太想念首都了,那是他的家乡,当兵前他觉得这城市有些拥挤,可是现在不同了,他开始想念人多车多的日子,他太需要一些人气了……
下了飞机孙小军并没有急着回家,由于路程太远孙小军从当兵的那一天起就没探过家,看着眼前的北京他觉得自己倒像是个外乡人了,在部队的时候他有好多的东北战友,连口音都也跟着他们变过去了,孙小军已经有些找不到北京腔那儿化音浓重的感觉了。
他在市里绕了一大圈,绕着绕着发现找不到家了,他觉得家乡变化太大了,这几年就好像是这城市的青春期一样,北京已经从一个青少年长大成人了,楼高了路宽了,自己都不敢认了,最后他打了辆的士才回到家里。
“你可回来了儿子,怎么瘦这么多啊……”看到孙小军妈妈抱着他就哭上了,看到这场面当爸的也有些激动,有些要老泪纵横的意思。
“妈、爸,你们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孙小军有些不好意思,刚到西藏的时候他想家想得厉害,每天晚上都要偷着哭上几次,可是后来他就习惯了,大概是高原恶劣的气候把他的意志磨练得坚强了,看着面前的父母孙小军突然就哭不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太长时间没回家,连父母都觉得生分了……
孙小军这人有些另类,这另类表现在很多方面,他有些冷酷甚至可以说是没人性,这小子哭过,可是从没在人前哭过,这就给人一种残忍的假象。他对谁都不冷不热,甚至包括父母,所以他的朋友不多,复员之后孙小军先是在家窝了一个礼拜,每天就是洗澡睡觉,好像要把这几年的脏和累都洗涮干净。
可是孙小军毕竟年轻,一个礼拜之后他终于闲不住了,他开始走大街窜小巷的熟悉地形,慢慢的就在自己的脑中形成了一副地图,孙小军觉得兴奋了,好像一个失忆的人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这些天他绕着城市走了好几圈却一个亲戚朋友也没去看望,这又是他的一个另类之处,自己本来朋友就少上学时也没什么要好的同学,至于那些亲戚近一点的这几天大都来过他家了,远点的看不看也没意思,连父母都觉得陌生了见了别人难免尴尬,孙小军觉得自己是个挺闷的人,所以特别害怕尴尬的气氛,那感觉就像在高原上跑步,憋得难受!
开始的时候孙小军总是坐着公交车转悠,过了几天他买了一辆自行车,他觉得在城市里骑车真是太爽了,以前在高原缺氧缺惯了,突然一下来觉得北京的氧气太充足了,就好像挂着个氧气瓶,走着走着就想跑两步,在大马路上乱跑还怕别人笑话,所以他就买了辆自行车。
孙小军就这么溜了俩月的车子,然后他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去民政局报到了,大概是天气改变了人们的心情,孙小军来到民政局的二楼一边哼着歌一边拉住了一个扫地大妈的胳膊,“你好,我是退伍兵,请问谁负责安置工作?”
“退伍兵?你怎么才来啊?分配工作都这么不积极啊,不怕好活都让人挑了?”
“我这人散漫惯了,想在家好好歇一段,再说现在也没超期啊?”
“是没超期,再过几天可能就不分你了,还以为你自己有能耐当个体户了呢?去吧,右边第三间屋子,找段科长!”
“明白了!”孙小军心想这扫地大妈懂得还真多。
他站在门前来了个整理着装,然后敲敲门,刚想喊声‘报告’又让他给憋了回去,孙小军心想现在我已经复员了,再来部队那套其他人可能觉着别扭。
“谁啊?”屋里子传出一个男中音。
“我……”话一出口孙小军就感觉有些不妥,他心想自己是不是在西藏长期缺氧智商有些不够用了,人家段科长知道‘我’是谁吗?“请问段科长在这屋办公吗?”
“请进!”
孙小军一推门进去了,他发现面前坐着一个年轻人,一边喝茶一边看报纸,“请问段科长在吗?”
“我就是,你有事吗?”
孙小军一愣,心想这科长够年轻的,得夸他两句,“年轻有为啊!看您这年纪和我差不多都当科长了,我这连工作都没有呢!”
段科长抬起眼睛扫了孙小军一眼,“科长在北京也算官啊?你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当然是夸你了!”孙小军心想科长怎么就不是官呢?在部队一个班长还算官呢。
“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26!”
“我都快30了,还年轻有为呢!”
“现在40岁都叫年轻人,您一点都不老!”孙小军心想这科长有点小心眼。
段科长再一次抬眼打量了一遍孙小军,他觉得这人有点奇怪,好多同期退伍的军人都已经安置妥当了,可他却姗姗来迟,“贵姓啊?”
“我姓孙,孙小军,您贵姓?”话一出口孙小军又后悔了,自己明明叫人家段科长还问贵姓,于是他慌忙改口,“不对,您芳名?”孙小军文化程度不高可是书看得不少,本想弄得冠冕堂皇点,可是一紧张就捅出了篓子。
“我叫段锦程!孙小军……”段锦程拿出个大本子翻了半天,他翻得特投入没细分析孙小军言语当中的不妥,过了好久又抬眼看了看他,“对劲,有你,真人比照片帅,士官对吧,西藏退伍的!”
“是我,那个就是我!”孙小军一直以为入藏的士兵分配时会有照顾,上头也是这么说的,他心想自己应该会有个好单位。
段锦程觉得有些纳闷,现在的退伍兵不像过去,大多数都是自己托人找单位,然后跟他们打声招呼就行,当然也有不少人托他给安排个好地方,可是这人报到这么晚,没有目标又两手空空,也没人托人跟自己打过招呼,他就这么来了,段科长心想这小子不是什么都不懂就是门子太硬了可以随意调单位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嗯……”段锦程清了清嗓子,“关于安置的事你有什么意向吗?”段锦程心想我先探探底,看看这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没有,我服从组织分配!”
“哦!”段锦程正在琢磨这小子的来历突然手机响了,“你好……哦,知道了,不忙,不用了,真不用了……那好,就这么定了!”段锦程放下手机心想自己今天中午又有饭局了,一个退伍兵为了安置的事要请他海吃一顿,孙小军的底他现在还不知道,于是段锦程心想我得让他等等,“这样吧,你先回家等着,我电话联系你好吗?”
“那行,我走了,麻烦你了,有我电话吗?”
“有,这表上写得清楚着呢,你有手机吗?”
“有,我这就告诉你号……”
“不用了,有宅电够了,我还有事,等电话吧!”段锦程早晨没吃饭,现在觉得有些饿所以想把饭局提前一些。
“那好,我先走了段哥!”孙小军改称呼了,他觉得叫段哥显得更亲切。
段锦程也没应声,坐那装死,孙小军一个人出去了,刚走到楼口又被那扫地的大妈叫住了,“小伙子,准备往哪个单位使劲啊?”
“不知道,分哪算哪?”孙小军离开北京的时候才十九周岁,在西藏呆了七年有些跟不上时代了,父母能力有限他也只能听天由命。
“啊?那哪行啊?让家里人想想办法吧,这工作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哪能没个目标呢?不托关系找人哪有好地方啊!”
“放心吧大妈,我是入藏的士官国家有照顾,错不了!”
大妈没理他,摇摇头心想这年轻人太死性,孙小军刚要下楼发现段锦程从自己身后包抄过来了,“段哥去哪啊?”
“哦,有点公事,你去哪我可以送你一段?”段锦程心想多个朋友多条路,像孙小军这种入藏的士官稍微有点门子的不是公检法就是国地税,当不了干部也是个铁饭碗。
“不用了,我也有车!”孙小军冲着段锦程报以诚恳的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段锦程心想果不其然,连车都配上了,于是两人一同出了楼,分别去找自己的车,段锦程坐上了轿子,孙小军骑上了自己的山地车,“段哥,咱们这车不是一个级别啊!”
“啊……”段锦程尴尬地笑了笑,心想这小子是装傻还是真傻啊,他那也叫车,倒是够环保的,段锦程关了车门一脚油门走了,留给孙小军一脸的汽车尾气和飞扬的灰尘。
“咳……咳……”孙小军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而且越演越烈,好不容易他才忍住咳喘,他脸憋得通红拍了拍胸口说道:“空气污染啊,污染空气啊,太不道德了!”
孙小军蹬着车子上路了,他越骑越累最后干脆下来推着走了,孙小军有些纳闷,心想我这是怎么了,以前在高原上跑步都没事,现在骑个车就不行了,大概是刚下来不适应,平原反应。
孙小军刚一进家门他爸就焦急地问儿子,“分哪个单位了?”
“哪有这么快啊,还没分呢,让我等信!”
“不行给民政局管事的送点礼吧!”
“老头子我看你是老糊涂了,现在的官谁要礼啊,都兴送钱,你有钱吗?就是有钱你给谁送啊?不认识你人家敢要吗?”孙小军他妈忍不住插嘴了。
“行了,我的事不用你们管,我也知道你们能力有限,你们的钱就留着养老吧!”孙小军倒也仗义。
“那娶媳妇也不用我花钱了?”
“你放心爸,你的钱我一分不动!”
“哎,谢谢儿子了!”当爸的一听这话乐了,他那两个劳保还真不够自己花的。
孙小军又在家窝了一个月,一个星期二的中午家里的电话终于响了起来,孙小军兴奋地跑过去接了起来,“喂,你好!”
“我是段锦程!”
“打错了!”一个月的时间孙小军已经把段锦程这名字给忘了。
“打错了?不能吧,这不是孙小军家吗?”
“是,你找哪位?”
“我找孙小军!”
“你是哪位?”
“我是民政局的段锦程!”
“哦,段哥不好意思,什么事您说!”
段锦程心想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孙小军啊,分配的事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哦,那就好,有什么意向?”
“服从组织分配!”
这句话噎得段锦程半天没吱声,他心想这小子可真另类,一不托人,二不使钱,以前也有一些没门子没钱的退伍兵,但是起码知道给他上点货送点礼使点钱说点客气话。可是这小子牛逼哄哄地来了,又牛逼哄哄地走了,牛逼哄哄地在家等着,最后还牛逼哄哄地跟我说服从组织分配,段锦程来气了,心想行,组织今天就给你分配!
于是乎孙小军就上班了,他被分到一家半死不活的企业当库管员,他管的地方倒还真大,一大片的空地,空地当中有个仓库,仓库里面什么放得是什么孙小军也不清楚,他的任务就是跟仓库里坐着,来车就开门,一亮工作证就让人家拉货。
半个月下来孙小军就不行了,这地方平时就他一个人,院子里养了一条狗,已经跟孙小军混得滥熟了,这活不多钱也不多,每月一千块,在北京这收入太少了,由于闲着没劲孙小军烟抽得特勤,一天差不多两盒。孙小军心想我可是入藏的兵啊,吃了多少苦啊,钱少倒也无所谓,工作有意义也行啊?跟这混吃等死算怎么回事啊,于是他决定去找段锦程!
择日不如撞日,孙小军干脆把铁门打开了,狗放开了,心想自己在这呆了一个月除了拉货的就没看见这地方有过人影,这的东西谁爱偷谁偷,偷去也不知道怎么用!
他蹬上自行车杀到了民政局,来到段锦程的办公室门口孙小军用力敲响了房门,他窝着一肚子的火所以力量自然要大一些,里边的人显然感觉到了来者不善,问话的腔调也不悦耳,“谁啊!”
孙小军一推门进去了,“正好没人,段科长我想跟你谈点事!”
“什么事抓紧说吧!”
“关于我工作的事,国家不是对入藏士兵有照顾吗?为什么把我分那去啊!”
段锦程微微一笑,“你当兵就是为了国家的照顾吗?”
“我……”孙小军一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那工作不适合我!”
“为什么不适合你?怎么不适合你?”
“没发展,没意思,钱少,那单位眼看就要黄了!”
“你当兵就是为了钱吗?”
“这怎么能跟我当兵的意图扯上关系呢?”孙小军不太理解。
“我也觉得这工作不适合我,可是怎么样呢?我不是也一样在这干吗?我是北大毕业的,我们班同学还有进国务院的呢?我算混得惨的了,我说什么了?你也不小了,当兵的就应该服从分配,哪里需要哪里去!”
“你要不爱干咱们换换!”孙小军心想我不是来听你说教的!
听到孙小军的‘屁话’段锦程登时把脸沉了,“你们这些人怎么都想着好单位,自己什么素质也不好好想想?就不能为国家做点贡献,那厂子效益不好才能发挥出你的才干呢!正是你大展拳脚的机会!”
“段科长你有空上我那看看去,我上班那地方还真适合大展拳脚,练武艺正好,没人!”
“怎么个没人法?”
“我是库管员,那库在什么地方我都叫不出来,骑自行车得一个小时能到,还得猛骑,还好没人管着,迟到早退都无所谓!”
“库这员好啊?我还以为给你分车间去了呢?那更累,干一个月也就跟你挣得差不多,你够清闲了!”
“段科长我想想问问厂子要是黄了我怎么办?”
“再说!”
“我想换个单位!”
“恐怕不行啊,现在所有单位基本都超编了!”
“你想想办法!”
“没办法,有机会再说吧!”
“换个岗总行了吧?”
“没岗了,你的岗最好,那单位我还是了解的,上车间你还得培训,再说现在也没什么好生产的!”
“我是入藏士官,就这么个照顾法啊?”
“入藏士官更应该能吃苦耐劳才对,怎么能挑肥拣瘦呢?”
“给句痛快话,能不能分个好地方?”孙小军脸色变了。
“好地方?也不想想自己什么水平!当我不知道啊,你们这些当兵的都是些书读不好混又没混起来的人!”
“你他妈放屁!跟你这种说话我都丢人,你算什么东西!”孙小军一摔门出去了,他天生有一股子驴脾气,只是轻易不爱发作。
出了民政局孙小军蹬上车子回了仓库,他四下看了看,货倒是没丢,不过狗丢了,到了晚上也没回来,大概是让人勒死吃肉了,孙小军心想往后自己一个人就更没意思了,这破地方还施展拳脚,练武都容易走火入魔!
这天晚上孙小军气得一夜没睡着,第二早晨刷牙的时候他咳嗽两声发现唾沫里有不少的血丝,孙小军心想大概是上火了。
可是几天过去了,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孙小军有的时候会咳出小口的鲜血,于是他烟也不抽了,决定放假的时候去北京医院检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