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未时,日光不复强烈,宛州城也不似方才那样喧嚣,人群开始渐渐散去,商贩还在吆喝,酒楼的旗帜在秋风里继续飞扬,只是夜幕总会落下。
但宛州城永远不会安静。
水白瑕走在宛州城的街道上,她走得很快,但看上去并不急,她一向这么从容,淡定,更何况她也没有急躁的需要,因为她知道她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蜀中。
想到这,她忍不住笑了笑。
息兰琤会去蜀中。——这是花家刚才交给她的情报,秉承了花家一贯的简洁原则,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长篇大论的说明,白纸上写的寥寥数语无非只是给她提供了一个简单的线索。但水白瑕就是需要一些简单的线索,因为她没有分析情报的能力,就算她能从情报贩子手中买到有关“狐狸”的情报,她也无法对着那些繁琐的陈述文字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花家不卖原始情报,它只卖已经分析过了的情报,做法讨巧,但风险极大,分析错了的情报会被判定为假情报,而情报界是禁止贩卖假情报的,花家无疑在刀尖上跳舞,但它跳得好,自然有人愿意为它押上一注。
水白瑕就是愿意为花家押上一注的人。
其实她没有完全相信花家这份情报,因为这实在太奇怪了,花家又不解释其中原因,水白瑕只能靠自己去猜测息兰琤会去蜀中的可能性。
确实,一年前“武林至宝”天机石是在蜀关两带边界的回雁山被官府找到的。同州的回雁山是官府的采矿点,天机石在采矿的过程中起被掘了出来,被误以为是美玉,当官府想把它作为贡品献给封正帝时,后来天机石却不知什么原因落到了四大家族炎家家主炎灼的手上,息兰琤知道后,便跑去盗走了天机石,原因不明,但水白瑕知道她应该是为了杨静修。
天机石之所以被称为“武林至宝”,是因为它记录了全天下门派的武功,当然整个江湖也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识过天机石,谁也无法验证这个传言的真伪。但天机石最早是由沈碧海发现的,沈碧海说天机石记录了全天下门派的武功,是“武林至宝”,大家也便信了,毕竟沈碧海是统一了江湖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在别人耳中都是权威。现在江湖便是由沈碧海一手打造的统一江湖,在资源共享的思想控制下,以前武林各大门派的独创心经、剑法在统一江湖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即使这样,有些门派的绝密武功仍然只是掌握在少数传人手中,宁愿让它失传也不愿与他人共享,如江南剑庄的左手剑法后五式如今已彻彻底底从江湖上消失,目前武林里根本没有人能完完整整使出这套左手剑法。除此之外,江湖上还有三大派的武功是完全不为人所知的——昆仑墟、拜月教、雪松林。一年前,四大家族之所以想要得到天机石,大概就是为了探得昆仑墟的武功秘密,因为杨静修除了是四大家族少主之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昆仑墟的掌门。他熟知四大家族的武功,但四大家族却对昆仑墟武功一无所知,单凭这一点便让追捕杨静修的炎灼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杨静修已死,四大家族没有再得到天机石的必要,这一年来,息兰琤带着天机石东逃西窜也确实把她累得够呛,更何况她还拐上了天玥公主,她急切想要把天机石这块烫手芋头甩掉也很正常。只是她为什么想去蜀中?难道她认为她还可以把天机石丢回回雁山?“狐狸”没那么无聊吧?这也太大费周折了吧。
只要她随便制造一场混乱,故意把天机石在众人面前弄丢了,借此表明天机石从此之后不在她身上,不就得了吗?以她性子难道还会担心这天机石落入不明人物手中以至于在京沪上掀起大风暴吗?
太扯了。
这是水白瑕当时看到这份情报时的唯一想法。
然而当她去到不来客栈见到息兰琤独自一人离开时,她却开始有点相信这份情报了。
从宛州到蜀中,要经过关中一带,而四大家族恰好处在关中,她要涉险,自然不能带天玥公主在身边,好歹炎灼也是知道这两大“宝”都在息兰琤手中的人,她不可能送羊入虎口,而将公主交给九姑娘,息兰琤放心,一来京九汀是她好友,二来听说九姑娘在蜀中的势力是情报界那么多情报贩子之中最大的,到时候息兰琤和天玥公主想在蜀中会合,自然少不了京九汀的帮忙。
想来想去,这也很合理。
水白瑕决定再赌一把。
一年前,天机石被盗,随后天玥公主失踪,四大家族炎家家主炎灼找到水白瑕说要做场交易。当时天机石在炎家被盗,却是官府报的案,负责协理江湖和朝廷事务的神捕司介入到了这场调查,否则她水白瑕与息兰琤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只不过自天玥公主失踪后,这件案子就不了了之,神捕司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搜查天玥公主下落的工作中,她也不例外。但炎灼来了,他说:他炎家愿意帮助朝廷搜寻天玥公主的下落,但他希望神捕司不要停止对天机石被盗一案的调查。说白了,就是他去捉天玥公主,她继续抓息兰琤。息兰琤熟悉炎家的追捕方式,却对水白瑕没辙,水白瑕不得不承认当时炎灼的眼光很独到,他也很有手段,知道怎样才能使自己家族得到最大的利益。
帮助朝廷找到天玥公主,利用神捕司得到天机石,再杀了杨静修。本来炎灼可以一举三得,如今看来只是一举两得,依旧只赚不赔。
水白瑕承认自己没有炎灼的手段,也拉不下面子继续喝炎灼做这笔交易,尽管炎灼并不拒绝继续进行这场交易。
炎灼的心思他猜不到,也不想去猜。
找到天玥公主再把她交回给朝廷,这就是她要做的,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想多想。
当时和炎灼合作只是因为她也想知道杨静修的下落,再问他一句“为什么”,如今杨静修已死,那个问题也就永远失去了答案。
水白瑕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天。
她记得她六岁下江南刚来宛州时,也做过同样的举动,那时二哥拉着她的手笑着催促她前进,还取笑她:江南的天空与云中的天空有什么不同呢?
都过去二十几年了,她也只记得一些细枝末节,连二哥的脸在她记忆里也模糊不清了。水白瑕低头摸摸自己鼻子,笑了笑,像在嘲讽自己。